《()【曦瑶】率然》(11)
他不愿承认这两人于他差的是亲疏,因为苏悯善那家伙又一次丢下他跑了。没有一声招呼,就丢下我跑了。我才不管他执行的是不是小叔叔的计划,他又丢下我跑了,一句招呼都没有,一点都没想过,如果他就此没回来,如果他和小叔叔就此消失,那我该怎么办啊?
因此,他不愿承认那是亲疏,你不喜欢我,我就也不喜欢你,金凌就是这般任性。
可站在这里,看着魏无羡,他又发现,的确不只是亲疏,大概是预期吧?
苏悯善虽然有时候也会露出欣喜的情态、向往的模样、亮着眼睛看着小叔叔或者偷摸摸瞅着某样小玩意的样子,可大多数时候,他是阴郁的,他身上总有股肃杀之气,那是种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又让他想要触碰去理解的东西,你看到他,便知道他杀过人,杀过许多。
舅舅也是如此,那些死亡都永久地改变了他们身上的许多东西,可魏无羡呢?
魏无羡太轻了,那初看像轻佻,像轻逸,他那时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莫玄羽就是传说中的夷陵老祖,以为传言不可尽信,他发现了那些大人因为视野有限、因为笨、因为年纪大、因为思维固化而没发现、没认识到的东西魏无羡本性善良,是个好人。可真真正正看到了他的另一面,看到他是如何夺去人生命的。他才意识到,这人的轻飘有多可怕。
人命在他身上没有重量,可那本该是有千钧重的东西。
他竟能在做下那些事后,还这般无辜,在他看来,他手底下死去的那些人都是死有余辜吧,可我的父亲也是死有余辜吗?那日因为命令、因为面子、因为人云亦云、因为许许多多细碎无比的理由出现不夜天上的人便全都该死吗?
乱葬岗上,他最明白方梦辰的绝望。
算了?!什么叫算了?杀亲之仇,你说算了就算了?!
那个父母皆死在不夜天的人说出这话时一张扭曲矛盾的脸到现在都还会时不时地在他眼前一晃:
魏无羡杀了我父母,这是事实,可为什么他现在却好像变得像个英雄一样?!做点好事,转眼就能让人忘掉他干过什么吗?那我父母算什么?!
可魏无羡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究竟想要什么?无非是要我下场凄惨以消自己心头之恨罢了。
他指着人群中昏迷的易为春,道:他没了一条腿,我碎尸万段;你失去双亲,而我早就家破人亡,被家族驱逐是条丧家之犬,双亲骨灰都没见着一个。
所以,抵消了,尽管那人的双亲是你亲手所杀,你双亲的死却与他无关。
他的父母像没有重量,从没存在过一样,魏无羡那般轻易地就将那一页翻过去了。
他看着这人,不禁便打了个寒噤,幸而舅舅即使拽开了他的手,将应付蓝忘机和魏无羡两人的活儿轻轻松松地接过,而蓝思追在后面看到了这一幕,心内生出几分担忧。
金凌,你怎么了?
他问道,然后就看到金凌的目光转向他,那目光里一瞬间显露出的权衡是他从没料到的。像是在思量我值不值得信任一样,蓝思追忍不住便想。我做了什么了,他禁不住就有点委屈。难道他心下一紧,难道我的身份他知晓了吗?
温氏余孽,这不就是他的身份吗?而金凌的外公外婆都丧命于温氏刀下。
温宁最后的亲人?而金凌的父亲又是被鬼将军一掌贯穿了胸膛。
我们是世仇,他突然愧疚地意识到。他不习惯这般的愧疚,他在同龄的孩子里,总算是懂事的那个,哪里感受过这样沉重的罪恶感呢?
可温宁是他仅剩的亲人,他以为他没有亲人,可他是有的,他做不到不去期待不去盼望能和那人再次见面。这便意味着,随之而来的愧疚他必须承受。
但那却不是金凌在想的事情。
蓝思追,金凌问他: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样一个人杀了三千人?
蓝思追这才知道他说的是魏前辈:往事不可尽信,我相信那其中肯定有
我的意思是,金凌放重了他的声音:他杀了三千人,还能这般轻松地只觉得自己冤枉。
说到底,金凌并不信蓝思追和蓝景仪这些曾数度同他一起深陷险境的人也会是参与阴谋的别有用心之徒。没人会把阴谋交给孩子来完成。那么,对魏无羡,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也许和我一样,不知全貌,所以被表象迷了眼睛。
他只说了这一句,没有再多说什么,说多了反似有意撺掇,那般便反没人信了。因此,他只说了这一句,便问起了蓝思追,他是真的奇怪:
审问苏涉,你怎么也跟来了?
我有点担心温前辈,蓝思追犹豫了一瞬,像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一样:毕竟他救了咱们几回。
温宁吗?
这么多年,金凌对温宁恨之入骨,可待他深入到王灵娇的回忆中,触到她作为夷陵老祖座下鬼将的那些年他却又不禁觉得这恨意太可笑。
他望向蓝思追:
蓝思追,你说温宁真的是自由的吗?我是说,他以为他自由,可他真的自由吗?甚至被做成凶尸,不能往生,他开心吗?
蓝思追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让他全无预料又完全愣然了的问题。
他不知道,他没探进过那些年王灵娇仿若中了麻沸散的灵魂,完全被陈情操控。
他无从知道:即使魏无羡死后,她仍旧在乱葬岗呆了许多年,直到被小叔叔发现,她在观音庙中是那么害怕魏无羡,她有这世上所有的理由去害怕那人,如今也确实记起了那恐惧,可她仍然在乱葬岗上等了他许多年。
那该是多么强大的控制呢?
0506
金凌离开莲花坞时,并没有便赶回金麟台,而是去了朗陵郭氏,找郭桓,如果他口中的拖有将苏涉从莲花坞中救出的意思,那他该知道苏涉如今的下落还有苏涉是否已经和小叔叔汇合。
虽然从观音庙离开时,蓝曦臣是被挟持的那方,可金凌总不太放心,如今之玄门已罕有蓝曦臣的敌手,而小叔叔对那人又总是心软,万一又让他恢复了灵力如果苏涉和小叔叔在一处,他的心里,总能多份踏实。
只要他们在一处就好,任性如他,在这多事之秋,也只能放下任性,去想:只要他们俩安全便好。
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才这样。丢下我就跑,一个告别都没有。
还在莲花坞时,金凌望见在那具焦尸旁试图帮忙的蓝景仪,便不禁自言自语。
诶?谁?虽然金凌是看着蓝景仪说的那句话,但蓝思追也不会笨到以为他是说的景仪。
乱葬岗上,我本该维护他的,金凌这般说着,不禁暗沉下神色:你们当时说的那些话,一句接着一句,一人接着一人,围成一团,堵了他的嘴,去羞辱人,可我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
他这般说着,余光里,蓝思追已是白了脸不自禁地望向被置于院中的那具在他眼里名为苏涉的尸首。
莲花坞里、观音庙里也是,那么多人,围成一团,都在说小叔叔的坏话,为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啊?
我是怎么了?金凌想:明明之前都是不怕的,因为反正除了苏涉的侄子苏衍,同龄的孩子都没人愿意陪我玩,我也不需要他们陪我玩,可是,第一回 ,因为这样那样的巧合,大家凑到了一处,他们好像愿意接受我了,或者说是不得不接受我了,我便胆怯了,不敢反驳,觉得陷在人群里很安全,成为一群人里的一个更安全,本能地想着迎合,甚至真的就觉得他们比我人多,他们中有他们都很敬仰的含光君,那他们说得便该是对的了。
可明明我知道事实不是那样的呀,明明我知道悯善和蓝忘机没有一分相像,我甚至听过那个流言真正的起因,明明小叔叔、悯善,他们才是对我真正重要的人,任何时候,我怎么能忘了维护他们?小叔叔绝对不会这样,任悯善在那里被一群人羞辱,甚至下禁言,要是一个宗主连自己的下属都维护不了,他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他还有什么资格向下面人索要忠诚?
可他本来就欠我一个解释啊,他瞒了我那么多事,小叔叔也是算了,再见到,就逼着苏悯善那家伙向我解释,向我道歉,然后再向他道歉好了。
而那些人就让他们后悔好了。
蓝思追反应过来前,金凌已经低下身从花丛里摸出一把土块。
蓝景仪!
十几步外的景仪听到这边高喝一声,便看到金凌向他这边冲了过来。
你干嘛?!!
我干嘛?你这个混蛋嘴巴太臭了啊,就该往你嘴里塞泥巴,完全封起来好了。
可是从郭桓那里得到的结果,却完全出乎了金凌的意料。
什么意思?
我们的人确实计划将苏宗主从莲花坞营救出来,可那计划是在今晚。
金凌心里一声咯噔,脚下绊了一下,他扶住柱子才稳住身形,手上于是升起钻心的疼:
那苏悯善被谁弄跑了?
快!他抓住郭桓:调集人手,把苏府围起来。
百家不会奇怪,如果他们觉得我是个迁怒之人。
苏老夫人和苏衍,他们的安全必要保证。
金凌沉了一时又道:
还有件事你帮我散出去。
不是说要拖吗?那就干脆把水彻底搅浑,把你们也拉下去。
06
四叔,那个人的尸首起起来了吗?
隔一日,聂家的议事堂里,聂怀桑问向一旁的聂同德。
已放到了阵里去,咱们那玩意比不上夷陵老祖,估计还得要几日,只是聂同德说出这话时,有几分犹豫,聂怀桑向他摆了摆手,他才继续道:怀桑啊,那人生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即使起起来了,又要如何保证他会帮咱们?
四叔放心,动了情的疯子即使疯,也是可以控制的疯子,聂怀桑望向门外廖一丰走进的身形,他早先便派这人去找那样能控制住那疯子的东西:
就像曦臣哥,平日里多稳坐莲台的一个人,动了情,不还是就被那么轻易地被打乱了阵脚,乖乖地被我利用。
可廖一丰带来的却不是他预料的消息,而是一个如今已经在玄门中流传开来的传闻
当年魏无羡血洗不夜天,将他救走的竟就是蓝忘机,而当蓝氏试图控制事态时,那蓝忘机竟将前来将他带回的三十三位长老打成重伤。
含光君,好一个景行含光。
聂怀桑不禁啧啧感叹,可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莫非那位在蓝氏内部也搁了人。
Tbc.
写在后面:
震惊!瑶帝的后宫里唯一认真宫斗的竟然只有皇后。
薛洋:丫的,我跟小矮子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凶恶.jpg。
苏涉:我只是想效忠宗主而已,你怎可仗着自己是泽芜君就思想这般龌龊,委屈.jpg。
另外,在阿瑶选择投靠哪边时给出的在温若寒和蓝曦臣之间他更喜欢蓝曦臣这个掌控者的理由,这只代表我个人观点。因为在温氏,阿瑶的一切都是温若寒给的,说白了,他靠得全是荣宠,阿瑶当然有能力,对得起那份宠,但是这就好比《狼厅》里,亨利八世和克伦威尔,克伦威尔靠得也是实打实的能力,但他还是很清楚亨八是他唯一的倚靠,他必须能揣摩上意,必须每一次都办事得力,可谁能保证自己次次办事得力。他在温氏,温若寒始终是上位者,上位者都知道一个道理:我有权,我能招揽来比你更得力的人。
而在蓝曦臣那里,他确实有反制的可能,因为他们在战后是互惠互利,蓝曦臣给他提了身份,帮他入了金家,他在金家能给蓝曦臣搞来重建的钱,你能给出些东西,你就能说话有分量。这才是真正的不可或缺。
第04章
01
火焰在周身燃起时,苏涉没有感到灼烫,反而像被埋入了一场雪中。
挤压感自胸口开始蔓延,那短短的一刹之间,他并非没有机会呼喊,但是此间事已了,若是宗主的人来劫我,后续郭桓自会替我向江澄解释,若是黄雀那正好,我也想会会他的真面。这般自是最好,宗主仍旧隐于暗处,我来涉险便好了。
就是那短短一瞬的犹豫,他在太迟了时才想起金凌,又是这般没和他解释一声便跑了吗?
可他大概也不会来的吧。
他被挤入一片黑暗,黑暗的彼端,是一场又一场沉梦,他在那梦里,梦见了从前。
闹鬼的荒院前,一树生得颇有几分野的素心腊梅将门口的石狮掩映,漆黑的枝上积着未化的残雪,与腊梅嫩黄的瓣一同反着月光,剔透得似一场沉梦。
苏家在被苏涉带入玄门前,在江南也是商贾大户,苏氏先祖爱梅成痴,内宅中好大一片思梅园,园子里只种梅花,舍了四时,单取一季之幽姿冷香。苏涉从小在那般的地方长大,来到这里,第一样注意的自也是梅花。
然后他才看到了那染着陈血和灰尘的匾额,这里曾经是颍川王氏的府邸,如今却已是座鬼宅,那是穷奇道截杀一事后的第三年,他终于让敛芳尊看见了他。
金光瑶将他派来这地方除祟,大约是和往日一般,拿这些事磨他的性子吧。
那时他是这般想的。
然后,踩在雪水融成的水洼中,瞥见其中一双碎玻璃般的眼,在他出剑的那瞬,那女鬼竟是先撩出了他袖中的丝帕。
绣着金星雪浪纹的帕子在夜色里轻纱般半透着月光飘落,敷上女鬼的面庞,如新嫁娘的盖头。她轻嗅时蹙挺了眉心,笑出声来:
他的味道?哟,原来是孟瑶新勾搭上的人啊?
你胡说什么?苏涉的声音里瞬时被怒意浸满:敛芳尊的清誉岂容你这般污蔑!
可那女鬼却似是不惧他抵上她脖颈的剑尖,反倒似对他更多了几分兴趣,向他这边靠来:
什么敛芳尊?我可不认识什么敛芳尊,我只认识孟瑶。既不是他勾搭上的人,那你便是他新养的雀儿啊。还挺漂亮嘛。
她腐朽的气息隔着丝帕,喷在他的脖颈上,似在勾勒他颈侧的轮廓,她对他说:没想到,他也和妈妈一样,喜欢拿自己的东西打扮自己的人?你该是他正宠着的吧,毕竟又听话,羽毛又鲜亮。
你
你与旁人,自是不同,这句话,他对你说过吗?
这过分熟悉的话语让苏涉的心脏猛地一揪。
丝帕滑落,露出其下的真容。
女鬼没以她死时的模样现身,对着他的这张脸仍是她最姣好、他识得的模样。
王灵娇。
他这般惊道。
可那个曾在温晁身边狐假虎威的侍妾却微歪过头,笑看他:
既是他的雀儿,他在楼里时还唤我一声安心姐,你是不是也得叫我句姐姐听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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