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率然》(3)
明明小叔叔说过:不管到哪里,不管遇上什么,只要你有危险,我总会想方设法赶到你身旁,或者让悯善赶到你身旁。
可他们将他丢在了乱葬岗。
之后,莲花坞内的人证、观音庙中的千疮百孔,他想都没想过的罪名便那么全掉落在了这两个他以为会像舅舅那般护着他一辈子的人身上。
他还想杀了我的狗,金凌看着自己脚边的仙子,将这个他唯一允许出现在身边的活物抱在怀中,委屈地想:小叔叔还想杀了我的狗,苏悯善那家伙还就真的动手。我和它都是你们喂大的,那我对你们又会比仙子金贵上多少呢?
骗子骗子大骗子!!!我这就回去砸了给你们的生辰礼!
他的心不可自控地便这般吼叫,人总是这样,对人,越是亲近之人,便越要求苛刻,因为亲近到不需记恩义,亲近到不许有嫌隙。对魏无羡那般的,反而要记他救过他几回,害过他几次,恩仇算清,在之后报偿。
可即使是这时候,即使是在他抱着仙子满身委屈的时候,他也意识到,自己的亲人,自己怨可以,可他该怨得清楚,怨得明白,不该连这怨恨都是被旁人灌输被旁人教导甚至引导。
一句话从他出身这座青楼悄悄变做了他出身那座青楼,后来青楼被他烧了。就好像那些妓子亲眼看到了金光瑶点燃那把火一样,就好像金光瑶会亲自去烧一样。下一回,魏无羡会怎么说?他的话里,又会多出什么。
这是思诗轩,那穷奇道呢?从从中作梗变作幕后主使又需要多久?
高高在上的金仙督成了阴谋围剿百家、杀父杀子的众矢之的,魏无羡曾经人人喊打的魔头反倒成了拯救百家的大英雄,就像不夜天那三千条人命,穷奇道那百余条人命都不值一提一样,这之间似有条因果,又似没有。他从中受益,金凌忍不住便想:他从中受益了。
那么这样一个人的判断和言语还是否值得信任?说到底,十数载的人生里,他尚没能识得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几人,不知晓小叔叔腰间的旧疤下是根能致人死地的琴弦,不知道苏涉不肯在他面前褪衣服的背后是千疮百孔的反噬痕。短短几月,他对魏无羡这人,又能了解几分。
他这般想着,打开了锁灵囊。
魏无羡究竟救了我几回,我不该不识好歹,若只是共情的弊病,那该怪的是他的自大而不是他的险恶。
于是,第一回 身入妓子安心的记忆,他将自己交付给了鬼魂。鬼上身,再反向侵入她的灵魂。
透过那妓子的眼,他看到那个被推搡着、欺侮着的孩子,看到他被踹下楼梯,扔去街上,被迫看着自己的娘亲衣不蔽体,他耳边突兀地回响起了一声笑。
回忆里,他自己的回忆里,魏无羡的笑,在共情的时候,在看着这一切的时候,这里面,有哪一件事是好笑的了?
反复的欺凌、痛苦、羞辱,就归做一句
他出身那座青楼,后来青楼被他烧了,就这么简单。
魏无羡,不可信任。
06
他是在第二回 ,用金家自己的法子,在藏宝室里寻到了回魄灯,才看到了思诗轩的怪异。
清晨打了烊的青楼里,妓子们打着哈欠、尽显疲态,却又异常整齐地从大堂一路排到了三楼那座糊了银红色窗纱的房间外,她们一个挨一个地进去,最头等待的那人总是守礼地呆在三步之外,那是军营外难见的有秩。金凌静静地跟着安心等待着与那个房间里的人见面。
那像座庄严的殿堂,不逊于金麟台的殿堂开在一座只三层高的烟花之地,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只有两个字权力。
终于轮到她时,他看到了一张已经了风霜却风韵犹存的面孔,他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江家的主母虞紫鸢昨日又离开了江府,这回说是到江陵一带夜猎,估摸没有一月难归。
她们不是卖笑人,或者该说,她们不只是卖笑人。
那女人将一切事无巨细地记下,一颗红豆被递到安心的手上,她将它穿上链子,那里已有许多颗红豆和几粒桃核【1】。
在思诗轩里,银钱是最没用的东西,伺候好客人,只是你最低应尽的本分,能从客人口中挖出什么,才决定了你的身份、你的价值、你的未来,金光瑶对蓝曦臣诉说着这对他来说该是堪称异闻的规则,好像那是一方单独的天地:客人的赏银不属于你,你也没有能花销、允许花销之地,可红豆不一样听到的多的,能得粒桃核,要是讨了鸨母的高兴,甚至可能赏一粒红豆,那些才是思诗轩里能为你换来地位、精致吃食、甚至是几本书的货币。母亲曾有一整串的红豆,串在手上,能缠三圈,可妓子的青春是最经不起消耗的东西,青春没了,本钱便没了,它们便又被一粒粒地扣了回去,再没能补上去。
说起来,他陷在回忆里时,眉眼总是暂陷入懵懂,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天真,而他那时也确实天真:我曾经傻傻地带着一串红豆逃出去,以为那便够我一路的口粮加路费。结果,那串红豆带得傻,一路走下去去寻人这事办得更傻。
金光善曾是他的指望,最后他给他的是一场彻悟。
我逃不出思诗轩,一辈子都逃不出去。
Tbc.
【1】桃核和红豆: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写在后面:
这里关于思诗轩有私设,主要考虑是曦瑶两人的矛盾,觉得蓝大因为忘羡就怀疑阿瑶不太合理,也属于他后期降智的一环,我宁愿相信他是因为他与阿瑶之间本来就有裂痕和不信任,这个裂痕和不信任是双方造成的,不是一方的责任。因此,选择了给思诗轩这里加了私设,看过我《燃烬》那篇的肯定觉得熟悉了,是的,我把《燃烬》里的设定融了进去,但是没看过也没关系,需要用到的部分我都会重新写,以不同的角度写,那里和这里究竟是不一样的,那里的曦瑶睡了,这里的没有,秦愫是存在的。加进去之后,一方面,阿瑶因为从小的经历很难去信任一个人,从他当初差点把苏涉杀了就为了测试他的忠诚就能看出他心中的多疑,而蓝大在最开始接触阿瑶的时候,曾经利用过他,有自己考量地帮助他、引导他、放任他(我个人认为,相爱之前这样程度的利用甚至打磨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利用是互相的,打磨也是自愿的),这就触到了阿瑶的点,让阿瑶即使在之后,两人关系变得很亲近的时候,也没法再全身心的信任蓝大,他不肯全心信任,始终隐瞒、保留,蓝大自然也能察觉到,心里也会有疙瘩。因为他们之间本身有裂痕,才被人利用了这件事,并不是蓝大信弟弟不信阿瑶。这是我做这个私设的原因,大家酌情考虑,不能接受请一定不要勉强。
当然蓝大从来不是个不会使手段的人,他不喜欢老婆的朋友,想要老婆和朋友绝交,又怕自己说这话会伤害和老婆之间的感情,所以,选择让本来就不讨老婆喜欢的大哥来说这话,这应该不算利用吧?利用也利用的是聂大。对洋崽,对苏哥哥,他其实都有很多隐秘的吃醋的地方。
书里给人的感觉,金凌简直就像是被江澄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全身上下除了一身金星雪浪袍和眉间朱砂外,跟金家没有半点关系,小叔叔好像也就是在他几岁时赠了他一条狗后就再没见过几面的人似的,这正常吗?当然有他回忆起舅舅还有小叔叔夜猎时的风姿,但是其他的呢?家常的样子?当然,书的主视角是魏无羡,所以金凌内心戏巨少无比,
小叔叔的下属他也统统不认识。小叔叔的下属们也统统不认识他,金蓝之交如胶似漆,但他对蓝家人也基本都不熟,大家好像都是因为魏无羡的关系而第一次认识的那样,这其实也挺不合理的吧。好像魏无羡死的那十几年,除了被作者归为一撮的几个人外,他们的社交都停滞了,谁都没见过谁。
因为觉得这里不合理,所以会改,起码金凌是认识悯善的,之前也很亲近。
第01章
01
话说那日江澄将金凌送回了金麟台,便急匆匆往回赶,终于在天亮前,回到了莲花坞。他让主事的江彦将苏涉押回去之前便跟江彦嘱咐了:给我打,灌了吊命的药草,就给我往死里打。
江彦听懂了,粗哑着嗓子应了一声。他常年审问各类被江澄捉来的鬼修,最擅长拿捏把人打死和把人打得离死只一线之间这个微妙的分寸。
果然,江澄回来的时候,人恰到火候。
说到底,江澄拿住这人,是为了不让他落在别人手里,被灌进其他能牵扯更多金家人的说辞,让金凌和金麟台不至陷于被动。这考量还真无关私人恩怨,可谁规定了公仇和私怨便一定要分开呢?
一桶盐水从昏过去的人头顶浇下去,将人浇了个透心凉,在苏涉在那蛰痛下挣扎开眼的那瞬,江澄贴近他,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冷峭一声:
怎么,不寻死觅活了?
全身上下都像陷于冰里又像烤于火中,苏涉停了一时才听明白了他的话,却是轻笑一声:是我一时想岔了,让江宗主见笑了。
观音庙那夜,金光瑶知道自己在冒险,他需要暂时潜入地下,但他也需要将那只黄雀揪出来,在观音庙里揪出来,或者在那之后用某种法子将他诱出来。他们考虑过各种各样的可能,但是有件事还是完全落在了他们的意料之外苏涉身上千疮百孔的反噬痕。
那夜金凌眼中的惊痛落在了苏涉眼里,像一气掉落的千根针。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从因为小仙子的关系金凌这孩子开始愿意理人后,便极亲金光瑶,也很亲常被派去把他从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捞出来的苏悯善。
可观音庙里,金凌一下便做出了最坏的结论,他将怒火对向金光瑶,而非苏悯善。
穷奇道之事,金光瑶和苏涉都有参与,分别的,巧合的,可合在一处,便成了其心可诛。没人会考虑苏涉当时还不是金光瑶的心腹,他之后是了,那时怎么可能不是呢?
苏涉看着金凌满是泪意的眼,便知道他已得出了最坏的结论。他忍不住便想:
待到宗主后续复归,有了这一层芥蒂,宗主和金凌又该如何面对彼此呢?
待到金凌继承金家,苏家会因为他一人犯下的错,被迁怒吗?
有些真相更好被接受,他当时想:当惹怒你的人已经是个死人了的时候。
可他错了,他欠金凌一个解释,当然他如今也不能死,他既然阴差阳错地留下了,便该物尽其用,不是吗?
是我一时想岔了,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江澄提起了他的领子:
你怎么有脸?这么多年,恬不知耻地在他跟前晃悠,任由他唤你悯善?
在第一回 听到这个称呼时,江澄也曾教训过金凌,苏涉虽是金家附属,但到底在年岁上算金凌的长辈,怎么能唤平辈和长辈才称的字。那时那个小兔崽子便这般和他解释。
因为小叔叔答应我了,将来,悯善便是我的,所以,不能叫他苏叔叔,那样会让悯善不自在,而且金凌那小子撅着嘴,在他耳边悄声说了这最后一句:叔叔都叫过了,没了敬畏,将来我便御不住他了呀!
那时江澄听了,不禁心思百转,觉得这是金光瑶在诓他。那一会儿,金如松还在呢,不管怎么想苏悯善这个金光瑶的副手还有金麟台将来都该是由金光瑶的嫡亲儿子来继承才对?金光瑶这般作态,未必没有吊起他的希望的意思,用这种根本连口头都没落到的暗示来吊起他的希望、放松他的警惕。
可金凌才不会考虑这些,他那个小叔叔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真把苏悯善当未来的自己人那般信任,甚至当未来的自己人那般每每要在他面前做个小大人模样罩着他。
阿凌那臭小子如今怕是在金麟台委屈地哭吧?
一片真心,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地里被人当个笑话。
江澄眼里怒火欲盛,眼角都渗了猩红,要不是觉着这人此时恐怕已经不住他的紫电,恨不得再抽他几鞭,可此时的苏涉,他的眼睛早已褪去了任何与感情相关的东西,表现得像个实实在在的骗子。
江宗主将我带到这里,怕是并非为了穷奇道一事吧?
还有比这更可恨的吗?
我与你说:你和你主子合伙渣了我外甥。
你却说:我们还是先谈正经事吧。
说说吧,江澄松开苏涉的领子,退了一步,拍了怕衣袖,像是嫌这人脏,语气里亦浸满了轻蔑:你们是集体吞了疯药,还是被下了降头,做出乱葬岗上那种蠢事?
02
可江澄刚说完这一句,便被江彦走近的脚步声打断了。
来的是谁?
他早料到百家那些人不可能善罢甘休,他与金家是姻亲,苏悯善放在他手里,他们不得劲,他们不得劲了,自然要找他麻烦。
江澄自信应付得了那些角色,直到江彦说:
是顾宗主。
那一瞬间,江澄头皮发麻,有几分后悔,刚才该直接让江彦将人打死清净。
修武顾氏顾思明,这人明明最会躲事,万事不沾身还能做个老好人,怎么这回
哦,江澄想起来了,这不是跟着金光瑶一起跑路的还有蓝曦臣嘛。
要说起这顾宗主,便要说起他掌管的世家。
修武顾氏在世家中是个特别的存在,他们精钻医道,武力只平平,一身与世无争之态,却也坐到了大世家的位子。如今,虽然中原一带朗陵郭氏等大小世家都已归附兰陵金氏,让顾家几乎是以三面被围之势被兰陵金氏装进了袋子里,可顾家愣是屹立不倒,多年来寸土未失。辖内有洛邑这块肥肉不说,还把持着永济渠和通济渠这两条运河的重要河段。
多亏了蓝曦臣,有时候,烦起来的时候,江澄便不禁想:这里头蓝曦臣肯定是功不可没的。
金蓝联盟是个奇异的联盟,因为他们合得极奇异。两个家主是结义兄弟,这没什么奇的,可他们互相对彼此都有些已经超出了结义兄弟和同盟的容忍。
不管好到了什么程度,就是金凌继承了金家,金江两家一家亲,有些事也是绝不该被允许的。譬如,在别人的地盘里挖地。可秣陵苏氏这个兰陵金氏的附属家族就开在姑苏蓝氏的地盘里,秣陵苏氏若只是个三五十人的小家族在人家地盘里缩着脑袋安安静静地开倒也罢了,可它这朵白梅花偏偏开得艳丽,它的家主是金家宗主的副手,金光瑶一人任仙督,他身边的狗自然跟着升天,这几年,秣陵苏氏光赐了苏姓的内门弟子便已有三五百人之数,顶得上平阳姚氏那般小家族的尖尖了。
所以,江澄时常想,金光瑶大概也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便即使收复了郎陵郭氏,将爪子伸到了他江家家门口,也没碰那个还坐落于郎陵郭氏北面的修武顾氏半分。因为姑苏蓝氏与修武顾氏是世交,特别是近两代,顾思明的爹顾旸治好了青蘅君幼年的不足之症,两家来往频繁,顾思明和蓝曦臣是发小,年岁相近,几乎可以说是一处长大。金光瑶若是动了修武顾氏,便是驳了他那好二哥的面子。
可是,没那么烦的时候,江澄也承认:顾思明这人确实有本事,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思明那张笑脸摆上来,就没人敢打。你见到他的人,便自动自觉没了半分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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