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免费阅读-了仲未饮茶(33)
听他的意思,先前澹台雁是一直在找虎符。澹台雁下意识将手缩进袖子里,握住腕上系着的虎符。虎符分明一直藏在凤阙宫里,就在她妆台底下,那
应当是这样,虎符确实应当在九成山无误。陛下盘桓在行宫已久,像虎符这样重要的东西,应当早就从京城带过来了。澹台阔秋摸着下巴细细想了想,一拍脑门懊恼道,早知如此,娘娘该早到行宫来,或许已经拿到虎符了。
澹台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应对父亲。她这些日子也学到许多,虎符是军中印信,一半收归朝廷,一半由掌军将领拿着,朝廷想要派兵,便以虎符为信传递命令。持虎符者在战时能号令千军,可现在无仗可打,相比起号令军队的信物,虎符更像是个证明身份的凭证。就像世家宗祠中几乎都摆着的御赐丹书铁券,所谓免死谕令,不过是表达皇帝对臣子的尊重,而一旦真正触怒了皇帝,就算是又十张八张丹书铁券也不管用。
单有虎符也做不成什么事,可澹台阔秋究竟要做什么事呢?
澹台雁垂下眸,举起茶碗遮住表情,缓缓说道:想要调兵遣将,除了虎符之外还需圣旨文书印证,即便我拿到虎符,只怕也
娘娘!澹台阔秋却蹙起眉,娘娘难道忘记了当年,陛下不顾夫妻情分,不顾救命之恩,将玄武军分兵的事情了?当初玄武军何其风光,如今却只剩下十万兵马苦守寒边,众将都被调遣分派各地娘娘切莫为了一时的情意,抛却大业啊!
澹台雁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他:大业?
玄武军被分兵一事,澹台雁不是没有想过,但她发觉,站在褚霖的立场上,玄武军被分兵本就是必然的。
玄武军有二十多万人,远远超过该有的建制,且这些人来路复杂,在战时保家卫国是一股极好的力量,但到了天下太平时,却成了一股不安定的因素。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登基,扶植亲信是第一要紧的事,玄武军只忠澹台雁,而大衍朝廷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节制这样一支军队军队的人,于是玄武军必须被化整为零,能留下十万人戍守边境,已是褚霖宽宥的结果了。
在玄武军之后,兵部在褚霖授意下几次革新兵制,大衍各支军队被不断打散重编,又因为有玄武军先例在前,这些革新遇到的阻力也小了许多。
改制之后,将领们基本上都得到升迁,唯有澹台雁从号令一军的统帅变成皇后,成为大衍国母,表面看上去光芒万丈,实则困在重重后宫中动弹不得。
道理想得明白,但从情理上,澹台雁总是觉得不舒服,也只能略过去不提。
可是无论如何,澹台雁绝不会因此而造反。
澹台阔秋疑惑地看向她,澹台雁连忙又压下心绪,不动声色道,我只是我只是担心,冒这么大风险拿到虎符,最终却发现无用,岂非得不偿失。
澹台阔秋终于放下心笑起来,眉目间深深的沟壑都被展开。
娘娘不必忧心。当年若非娘娘不世之功,陛下也不会做得这样绝情。可即便陛下夺了功劳,百姓愚钝看不清,军中众人却还是清楚,究竟是谁救了大衍,究竟是谁向着他们。
明眼人都清楚,褚霖之所以会这样利落地分兵,裁撤削减将近六成的玄武军,正是因为忌惮。他忌惮玄武军过大的队伍,过大的声势,更忌惮掌握这支庞然大物的澹台雁。
如果澹台雁在军中的威望没有那么高,不能一呼百应,或许褚霖的手段也能和缓些。
澹台雁不由自主地掐紧掌心。
澹台阔秋若只是要虎符,又何必提这些细枝末节?
果然,澹台阔秋继续道:即便如此,按照现在的情形,只怕生出安定之心的人会越来越多,咱们恐怕是等不起的。娘娘,趁着军中众人尚未忘记旧事,还是要尽早拿到虎符,抓紧机会成事才是。
澹台雁抿着唇,终于听明白了。
虎符不过是个由头,澹台阔秋真正要的,是握有虎符的澹台雁,是玄武军的主帅谭娘子。
单凭虎符不能号令千军,但玄武军的女帅握着虎符,十万边军必定有所回应。女帅被迫退居后宫,各地旧将并非全无意见,届时澹台雁一声号令,保不齐褚霖的军队,泰半都要变成她的军队。
可是,然后呢?
澹台雁带兵逼宫将褚霖拉下皇位,改朝换代,换澹台氏当皇帝。澹台阔秋过足瘾,让澹台彦昭即位,他安安稳稳地坐太上皇,再任由那个喻氏生的庶子随便找个由头,赐死澹台雁这个长公主吗?
澹台雁几乎要笑出来,又深深感到悲哀。
这是她的父亲啊!
从前澹台雁是要与父亲更亲近些的,许松蓝会抓着她要连女红,要行止有度,可澹台阔秋却总纵着她,宠着她。
年少时澹台雁不愿意去学堂,也不愿跟着女夫子学女红,便悄悄甩脱众人躲到澹台阔秋的书房去。主君的书房下仆不敢擅进,也只好绕开此地,去别处装模作样地找。
澹台氏祖上是军功立家,书房里积年留存下来一整面墙壁的兵书,既有谋略方法也有实战经历,先贤的事迹惊险又刺激,比外头流传的美人话本更稀奇,自然也比什么女训、女四书跟有意思。澹台雁在屋里待得无聊,随便捡出一本来看,竟然就此看入了迷。
有了个开头之后,澹台雁每日都甩脱所有人跑到书房读书,终于被澹台阔秋给发现了。兵书并非女儿家该读的,书房也不是女眷能随意擅入的,可澹台阔秋不但不以为意,还饶有兴致地同澹台雁议论她正在看的书。议论时常有意见相左的时候,父女俩争起来谁也不让谁,往往是谁辩得有理才算赢。
再后来,澹台阔秋带着她去骑马,带着她爬树,做尽一切大家闺秀不该做的事。京中贵女取名,常有什么静啊婉的,澹台阔秋告诉女儿,他为她取名为雁,是要她像只自由的大雁,纵横南北任通行,天下之大,没有她不可去的地方。
后来澹台雁渐渐长大才知道,这不过是个温和的说辞。许松蓝怀孕时名医和产婆都看过,说是个男孩,家里便没有准备女孩的名字,待看到生出来的是个女孩,原先准备的名字不能用了,澹台阔秋便只能赶在她满月前匆匆定下这个雁字。
雁同彦,女孩家不能同男孩一般排辈,取个相近的名字倒是无伤大雅。可即便如此,澹台雁也一直以为他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可正如她的名字,那个雁字的来历并不是真的,澹台雁也从没能认清澹台阔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双更了,感谢订阅
第 43 章 [V]
第四十三章
正厅之中门窗紧闭,忽而不知哪里一阵秋风打着旋儿闯进来,将澹台雁的衣袖都打得翻起。澹台阔秋站起身环视一圈,将被打起的窗缝掩上,转回身时,澹台雁却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发怔。
澹台阔秋细细回想她方才的神情和举止,不由深深皱起眉心。
娘娘可是后悔了?
澹台雁有如大梦初醒,抬起头望向父亲。
所谓大业绝非能朝令夕改之事,她确实想知道,若自己后悔,阿爹又该当如何?
不说话就相当于默认,澹台阔秋明显变得急躁起来。
当年他和许松蓝情谊甚笃时得了澹台雁,虽不是男孩,但他对这个女儿也是十分爱重,只当是亲生小子一般疼爱。后来许松蓝因故小产,之后又再难有孕,澹台阔秋对她一心一意,又觉得澹台雁乖巧听话,便也没再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担心澹台彦明袭爵之后恐怕不会善待妻女。
后来起了战事,一家人四散分离,澹台阔秋以为许松蓝已死,心中大恸,若非国家危亡在即,他只恨不能随之而去。再后来,他在军中遇见了喻兰,一个同亡妻有三分肖似的女子。
喻兰、喻兰,这是个好名字。
这个女人温柔又细心,正如从前的亡妻一般。她性情温柔小意,在战场上却很明白孰轻孰重,绝不做恃宠生骄的事。到后来,喻兰甚至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也算是弥补了这些年的遗憾。
澹台阔秋本以为,只要能回到京城,一切都将和从前一样安稳。他有妻有子,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谁知回到京城之后,许松蓝竟然没死,还为他守住了晋国公府。大战之后的和平日子也没那么好过,澹台雁被尊为皇后,澹台阔秋也得了封赏,人人都尊称一句国丈,地位无比尊崇,可在朝中的任职却没有变动。
战时收拢起来的兵权,几次改制之后也都不再归他节制,原先同他剿匪的兵马,也都成了西南守将的人马。澹台阔秋身在京城,拥有浑身的本事,却还是只能窝在礼部。
从龙之臣尽数得了封赏,唯有澹台阔秋这个国丈名不副实。皇帝不仁义,他又何必死守着一个忠字?况且往前倒十年,龙座上的皇帝还是个不通开化的南境蛮民,若非澹台雁为他打下这半壁江山,为他牵制宁王,如今号令天下群雄者,尚不知是谁呢。
澹台雁是澹台阔秋的女儿,她能帮褚霖一次,便能再帮她父亲第二次。幸而澹台雁是个孝顺孩子,先前澹台阔秋不过是暗示一番,她就领会了意思,表示愿意站在父亲这一边。可现在,褚霖对她稍微好了些,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缓了些,澹台雁便转变心思了。
终究还是个女子。
澹台阔秋左右踱步,用拇指搓了搓眉毛:娘娘可要三思!这语气重了些,澹台阔秋强令自己放松下来,好孩子,你忘了吗?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一时情好终究比不得大权握在手心,你可不能被儿女之情迷了眼!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未来之事难说的很,褚霖以后是否会变心,澹台雁不清楚,但现下,澹台阔秋却是彻彻底底变心了。他在澹台雁面前不再是那个一心为女儿着想的慈父,在许松蓝面前,也不再是从前可靠忠贞的丈夫。
可见权势之欲确实会令人变蠢,让人只听见自己想听见的话,领会自己想要领会的意思。
这话说的分明是澹台阔秋。
澹台彦明生拉硬扯,触怒澹台阔秋也要把褚霖拉出去,褚霖原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结果还是那些车轱辘话。
陛下恕罪,澹台彦明朝他作揖,不知娘娘可还康健?
澹台彦明是外臣,他同澹台雁之间毕竟隔了一层,并非血亲兄妹,是以他想求见皇后只能等澹台雁召见,可想也知道,澹台雁哪可能召见他。
从前褚霖不知道旧事,澹台雁和澹台彦明的关系看起来也只是有些疏冷,有回澹台彦明受伤失利,还是澹台雁救了他一命。现在知道了从前那些事,褚霖只觉得澹台雁脾气着实太好了。
什么年少不知事,什么耿直不通人情,澹台彦明的愚蠢害澹台雁伤心这么多年,若是按褚霖的意思,澹台彦明只怕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可看澹台彦明的态度,又是真心担忧澹台雁,且这真心倒比澹台阔秋还要真几分。
褚霖当真是不大能明白两人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如何处置澹台彦明是澹台雁的事,他不能越俎代庖。
皇后身体无碍,现在正在探望国公夫人,恐怕无暇来前院相见。褚霖淡笑着点点头,又提醒似的问了一句,卿家还有何事?
澹台彦明脸色好看许多。这些天先是接风宴上时苏胡息发难,而后又是祭礼之上莫名其妙的血迹和流言,帝后久不现身人前,上请问安的折子一封都没批复,他着实担心了许久。再后来中秋节宴顺利结束,澹台雁也如期出现在宴上,而后又同皇帝一起驾幸省亲,澹台彦明刚要放下一颗心,可谁知近来京中又出现了那些流言
毕竟时苏胡息和莫乎珞珈乘车入宫时有许多人都看见了,可节宴上却并没有见到使臣的踪影,再之后驿馆亦是层层封锁,外间自然是流言纷起。
澹台彦明犹豫许久,还是道:娘娘确实无事?那突厥人他也拿捏不定自己该不该问,只道,娘娘没受伤吧?
这问法倒是稀奇。褚霖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会儿,忽地笑起来。
卿家稍安,皇后自然无事,□□人不自量力,哪里有龙武卫的身法精妙。褚霖淡淡道,玄武军女帅并非浪得虚名,刀山血海拼杀出来的,怎会败于小可汗之手?
话说完了,人也走到二门边上,褚霖道:辛苦彦明兄长了,送到此处便可。他朝澹台彦明点点头,掀起袍角走进去。
澹台彦明杵在原地细细思量,先是惊愕地挑起眉毛,而后又满面红光,兴奋得恨不能跳起来。
澹台雁居于深宫已久,他都快记不清,上回看见叱咤风云的女帅是什么时候了。
澹台雁和褚霖又待了一晚,就算再不舍,次日终究还是要回銮行宫。
许松蓝仍病着,澹台雁叫她不要折腾,就没让她出来相送,母女俩约定,许松蓝一定要快快养好身子,待她进宫探望澹台雁时两人再好好说话。澹台雁强调,无论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重要,澹台雁行得端、坐得正,并不惧怕什么流言,要许松蓝别再管什么韦氏的前车之鉴,想女儿了也可以随时进宫探望。许松蓝笑着都应了。
许松蓝没在,至于澹台阔秋澹台雁现在是看见他就烦。关于那个大业,她暂时摸不清情况,不知参与其中的究竟有多少人,也不敢在父亲面前泄露痕迹,只能含含糊糊应了,说自己会在行宫中努力找找,探知虎符消息,看能不能借机带出来。
不管怎么说,澹台阔秋毕竟是自家阿爹,澹台雁也没法当真告诉褚霖,阿爹要造反,让他砍了阿爹脑袋。可看样子,澹台阔秋也是铁了心要造反,澹台雁也不知他哪来的胆量,却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只能就这样拖着,只求澹台氏列祖列宗保佑,让澹台阔秋除她之外别无倚靠,千万别再找到什么旁门左道,到时候连累全家都要背上叛国罪名,真成第二个韦氏了。
圣驾回銮,家里人都在外门相送,连一直躲在院里的喻姨娘也出来了。她倒是极乖觉,澹台彦昭是庶子,站在澹台阔秋身边,喻姨娘却没同两人站在一处,而是远远地站在奴仆们跟前。许松蓝还在病床上,喻姨娘也没敢穿红着绿,打眼一瞧,和后头的仆人婆子们几乎就要混在一起。
可喻兰毕竟出身世家,通身大家小姐出身的气度做不得假。澹台雁悄眼细细瞧了,喻兰眉眼间确实与许松蓝有三分相似。这个发现倒是让澹台雁更加难过了。
銮驾已经恭候多时,澹台阔秋先是长篇大论地谢了恩,待见着澹台雁当真快要离去,心下一紧。
娘娘!澹台雁回过头,看见父亲花白的两鬓,还有脸上深深的刻痕,鼻尖突地一酸。澹台阔秋也是眼中含泪,娘娘切莫忘了要好好照顾身体,少食多餐,多多休息,切勿操劳损耗贵体。
澹台雁抿着唇,眼眶中也含着泪珠。若换了从前,她只怕不管不顾地就要扑到父亲的怀里,撒泼打滚也不肯离开。可现在,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在想,父亲这声关心中,有几成是在关心澹台雁,有几成是在关心他的皇后女儿?又有几成,是在惦念那个飘渺无影的大业?
澹台雁匆匆点头,很快便登上车,过得一会儿,褚霖也上车坐定。玉内官高呼一声,开道的锣声响起,长长的队伍缓慢动起来。
晋国公府别苑离行宫不远,但帝后仪仗大,随从人多,也不得不拖了些时间。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