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免费阅读-了仲未饮茶(13)
在餐桌上茹毛饮血,这就是你们突厥的礼节?果然蛮夷之辈,不堪与之交!
小可汗究竟是不通礼节,还是有意挑衅?你□□究竟是要做客,还是来下战帖!
时苏胡息皱了皱眉,目光不善地瞧向上首两人。褚霖依旧神色冷淡,澹台雁躲在帘帐后一言不发,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鸿雁本该翱翔于天际,纵横南北。可这只大雁却被一时温暖富贵所惑,钝了利爪,短了长羽,只能为人猎物,这才被我轻易擒获。他突然高声道,鸿雁若仍怀有高志,便不该困于一隅之地,连叫唤都要托赖别人!
澹台雁嘴角微微抽搐,虽然明白时苏胡息是要用激将法,激她出声说话,但是
利爪、长羽,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大雁,说的是鹰?
而且听这话头,怎么像是没被澹台雁打够,热情相邀想被她再打一回?澹台雁小脸快皱成包子褶,这人到底想干啥?
澹台彦明被时苏胡息彻底激怒,上前两步揪住他领子:突厥贼子,你在这废什么屁话,是不是真忘了当年丢盔弃甲的怂样子,老子不介意让你再滚一回!
时苏胡息冷笑道:阁下究竟是谁?当年我军是败于玄武军之手,玄武军十七众将皆有名有号,阁下并不在其列,为何冒领他人功绩?
两人谁也不让谁,说着说着当真要打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反倒没人再在意箱中那只死不瞑目的大雁。澹台雁眸光一转,在孟海耳边低语几句,孟海听后疑惑地瞧她一眼,点头应了,转身悄悄退下。
随后两个内官上前,将那大雁连箱子一并拖走。
又有一人打着滚跳出来,急急挡在两人中间:将军莫气,将军莫气,小可汗初来大衍,不通风土人情,这才闹了笑话,并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又转头冲时苏胡息道,小可汗此来是为两国邦交,不可肆意妄为!正是降臣莫乎珞珈。
时苏胡息胸腹起伏几番,终究是罢手回头,一双利眸直直盯着上座,像要刺穿那帘帐。澹台彦明也看看上座无动于衷的皇帝,和始终静静垂下的帘帐,终究只能恨恨叹息。
场面平息下来,莫乎珞珈松了口气,朝上座连连作揖道:使臣初来大衍,不识礼仪,难免有不周到之处,还请陛下娘娘勿怪!又朝四方连连作揖,请各位大人息怒,小可汗乃是诚意相交,只是性格直爽,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有没有冒犯的意思都彻底冒犯了。可大衍和□□毕竟签订和书,短期内不宜起战事,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莫乎珞珈肯居中斡旋,时苏胡息也肯偃旗息鼓,大衍未尝不可宽宏大量地轻轻放过。
莫乎珞珈一个个求过去,众臣纷纷缓和神色归席,时苏胡息看不得他那卑躬屈膝的样子,冷哼一声也转回座上,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
一场纷争仿佛就此消弭于无形。
时局如此,容不得率性而为。玉内官看看褚霖压抑着攥起的拳,手背上青筋凸现,他心内不由叹了口气,正要挥手让舞女们上来,却听澹台雁开口了。
使臣远道而来,还带来如此厚礼,拳拳美意不可辜负。她终于开口说话,众人目光纷纷齐聚在那帘帐上,连澹台阔秋也神色不明地看过来。
使臣率性天真,连礼物都是别具一格。礼尚往来,本宫亦有一份回礼,请使者必要收下。澹台雁声音清冷,一字一句,大衍受了突厥之礼,也请使者不要拒绝大衍的交好之心。
这又是哪一出?众人伸头探脑地到处看,只见孟海带着几人从正门进殿,朝时苏胡息一揖,面色古怪道:小可汗,请用。
说罢她退开身,内官们上前摆正碗筷,打开食盒,拿出一个大盘子。
上头是一只煮熟的大雁,瞧那眼喙大睁的模样,依稀就是时苏胡息送来的礼。
坐席旁近的人只瞧了一眼就捂着口鼻别开眼,这大雁做得着实粗糙,连皮毛都没褪干净,更没用什么香料去腥,看着只是堪堪在滚水里过了一遭。
孟海道:此肴名为白水煮雁,为照顾使臣习惯,特地没用香料,追求质朴本味,请小可汗享用。
席中众人面面相觑,还有人没忍住,漏了半声笑,唯有时苏胡息看着眼前的佳肴,脸色越发青黑。
你要做那茹毛饮血,不通礼节的作派,那就让你真正茹毛饮血。澹台雁悠悠然想着,目光在时苏胡息和莫乎珞珈之间转一圈。
阴阳怪气欺负人,道个歉就像拍拍屁股走人,你想得美!
突厥人虽然习惯游牧,但并不是野人,哪可能吃下这等腥臭之物。时苏胡息瞪着眼前的碗碟,一动也没动。
玉内官轻咳一声,状似解围道:小可汗是觉得这菜肴不合胃口?他刻意停了停,又补上一刀,小可汗之礼也不合大衍的胃口,大衍心念两国情谊尽受了,也望小可汗顾念两国邦交,别辜负大衍的一片心意啊。
这下场内压抑不住的笑声更明显了。他时苏胡息敢借送礼之名轻侮大衍,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承受大衍的回礼?
大衍不想打仗,但并不怯战,十万玄铁军立于北境防线,那就是大衍臣民的底气。□□势弱,若非大衍不想同时与东西两部突厥作战,也不会这般忍让。
若当真起了战事,便是西突厥和大衍以□□地界为战,到头来最吃亏的还不是□□?
皇后娘娘是玄武军主帅,连她一介女子都有这个胆魄出声,在场的大衍男儿,也凭空多长几分意气。
打就打,谁怕谁?
时苏胡息自作自受,现在被两句话高高架起来,为了两国岌岌可危的和平,眼前这白水煮雁,他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但时苏胡息的确不想吃。伊知可汗主和,他却主战,他天生生就一番战神样貌,只可惜突厥与大衍打仗时他受困于后方内乱,并没能出征中原战场,只能眼睁睁看着都蓝可汗和莫乎珞珈这两个废物被打得节节败退。
突厥豪壮男儿,被个女人打得抱头鼠窜,何其可耻!若换作是他,绝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打就打,谁怕谁?时苏胡息一咬牙,就要掀翻眼前桌案,赤手空拳杀出行宫,又被人按住桌案一角。
莫乎珞珈满头大汗,再一次从对桌滚到他面前。此人不愧是个天生的软骨头,抓起眼前腥臭的肉块就往嘴里塞。
多谢陛下和娘娘的一番盛意!多谢,多谢!
莫乎珞珈抓着那雁,也不管它身上还有血块和残毛,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浓重的腥臭味从他嘴里飘出来,旁近的人,尤其是时苏胡息,都不免皱眉往后躲了躲。
从时苏胡息奉上死雁开始,澹台雁一直面目平静,直到莫乎珞珈出面接下雁肉,毫不在意地塞进嘴里,她的眉心才深深拧起来。
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便有吴国败退夫差自刎。
莫乎珞珈这般低头折节,是否也有勾践之志呢?
撕掉话本自然是玩笑话,这些可是孟海的珍藏,澹台雁看过之后还要原样还回去的。她洗过澡,擦干头发,捧着话本倚在桌案边继续往下看。
《谭娘子传奇》已经看到最后一部,大衍内乱平定,外敌已清,这话本也快走到终结。
澹台雁一目十行地往后翻,略过那些大段的溢美之词,看到最后。
谭娘子功勋既成,却无意于高官厚禄,她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罢了。四年苦战,数万枯骨堆成勋官十二转,她身心俱疲。唯一支撑着她继续前行的,是万民期盼,还有始终陪伴在身侧的南境世子。
澹台雁:
她翻过一页,左侧是一副插图,一对男女骑在马上,朝远处缓缓而去,背景是宽阔山水,天地尽头。
笔者写道:谭娘子不爱权势富贵,终于和南境世子相伴游玩山水之间,远归天涯。
这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澹台雁轻嗤,正准备合上书本扔回箱子,耳边突然有人问道:阿雁在看什么?
!
澹台雁惊得往前一扑,被人勾着腰拉回来,撞上宽阔的肩膀,落入浅淡檀香气息中。
褚霖一直在她身后?澹台雁脑子糊成一团浆糊,从脖颈处红到耳根。
他、他又偷偷抱她!
作者有话说:
放心,褚霖还没出手呢,这事没那么快算完。
褚霖(死亡凝视):敢欺负我老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时苏胡息:瑟瑟发抖。
注:一将功成万骨枯出自唐曹松《己亥岁二首》
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出自《礼记曲礼》
策勋十二转出自《木兰诗》,勋官十二转是武将最顶格的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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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第二十章
澹台雁被褚霖搂在怀里,整个人僵直得像块木头。
她原打算,等再逮到褚霖有逾矩之处,她必要立刻抓住这个把柄,义正言辞地痛斥这个居心不良的登徒子。可等他真靠得这样近,她却除了羞恼,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好没用啊!
澹台雁脑袋迟缓地转着,突然感觉手上一轻,她抬头,看见褚霖拿着话本站起身。
什么书这样好看,阿雁看得这样专心。他站在身后这么久都没发觉。
这、这话本
澹台雁瞬间想起里头对谭娘子连篇累牍的吹捧,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流轶事,小脸登时一凝。
陛下,这书不好看,别污了陛下眼睛!
她急急站直身去抢,褚霖下意识抬高了手臂,他本就比她高了许多,手臂这么一抬更是让人够不着。澹台雁揪着他的衣襟,绷直脚尖跳了几下都没能碰到书角,满脸焦灼:陛下你、你还给我!
手下按着的胸膛突然震了震,澹台雁不知道,她这副模样有多像在投怀送抱。她涨红着脸松开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忿地盯着褚霖,见他捏着书脊翻转手腕,一字一字念出书封上的名字。
谭、娘、子传奇?
句尾上挑,意味深长,谭娘子本人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这也太丢人了!这些天她有时也会看见褚霖读书,尤其是在从京城到行宫的马车上,褚霖也不怎么下车,就捧着本书和她一起挤在马车里。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看一眼书封,是《兵马治要》。
褚霖上朝时兢兢业业至夜方归,偶尔有闲暇读的也是正经书,偏她从早到晚没什么正事,只知道偷闲看话本,还是通篇都在夸耀她自己的话本
澹台雁一时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抬脚踩上桌案就要去抓话本,桌案本只有方寸大小,给她这么一踩险些侧翻下来,带着澹台雁自己也两手扑腾着往前倒。
阿雁小心些。褚霖连忙伸手环住她,半扶半抱地让她踩稳,略带些无奈道,阿雁不让看,朕不看就是了。
这下澹台雁是彻底被他给抱着了,她也不说话,只酡红着一张脸盯着那话本。
原只是想逗逗她。褚霖叹了口气,松开她后退开半步,将话本递还回去,低声道了个歉:抱歉,朕没想到
这话本不是我的,是孟海的。这十年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正巧民间有些演义话本,她略读了些,觉得这本记述得最为详实,就让我随便看看。澹台雁抿着唇接过话本,跳下桌案,依旧抱膝坐在一边。
褚霖眸光落在书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澹台雁自觉方才反应过度,恐怕反而勾起了褚霖的兴趣,让他自己跑去搜罗来看,她连忙又补充道:这书写得也不好,陛下也不会想看的。
褚霖一样坐在她身边,听见这话不由奇道:阿雁怎么知道朕不想看?
他紧紧盯着澹台雁,那双桃花眼里满溢深情,好像在说,只要是同澹台雁有关的,他都有兴趣。
这书是真写的不好,陛下可别澹台雁悄悄把书藏到怀里用袖子遮起来,虽说这书主要脉络和现实大差不差,不,应该说书中对于发生的大事记述得极为详尽,澹台雁向孟海求证过,其中细节都能一一对应现实,仿佛笔者曾亲身经历过,但有些事情写得着实离谱。
譬如谭娘子和突厥王子、和文王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来往,压根不是澹台雁能做出来的事,简直让人不堪卒读。
可是阿雁已经看到最后一本,想来这书也有些可取之处。
澹台雁赶紧摇头:若说前面的还算能看,这最后一本的结局才真是离谱,陛下可千万别
怎么离谱?褚霖撑着头,饶有兴致地打断她。
他方才在她身后跟着看了两页,大概清楚谭娘子和南境世子所指是何人。澹台雁不喜欢这结局,是因为她不喜欢
澹台雁长长叹气气:结局里说,仗打完了,百姓安居乐业,谭、谭娘子她囫囵将那三个字糊弄过去,她放下一切,远遁天涯了。也没提什么南境世子。
听起来像个完满的结局。褚霖不大明白:阿雁觉得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澹台雁连连摇头,虽然内乱已休,外敌清退,可国家隐忧仍然未除,大衍经此一劫,已是元气大伤。突厥铁骑仍然盘踞在北境,随时有可能重整旗鼓南下,东南贼寇虎视眈眈,且文王也是野心勃勃,随时有可能掀起新一轮的内乱谭娘子若真有顾念家国之心,就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跑去游山玩水,这不是白白让外敌有可乘之机么?
换作是她,可绝没有这么心宽。
澹台雁掰着手指数着,想到接风宴上时苏胡息的骄狂,还有莫乎珞珈的隐忍,再有那个只知道吃糕点,看起来分外和善的宁王,不免又有点发愁。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讪讪道:这也就是部话本,现下突厥已经分裂,对大衍的威胁有限
褚霖却认真地看着她:阿雁认为,五年前大衍不该就此休戈,应该乘胜追击继续打压突厥?
他问的认真,澹台雁也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打了这么久的仗,对于两方来说都是一场大消耗,突厥内部部族众多,矛盾重重,但在遭外敌时总是能迅速连成盟约,且又兵强马壮,善于掠夺,和他们打仗并不是件划算的事。反之,若有智者在其中行离间之计,让所谓的汗国盟约分崩离析澹台雁赧然地停下话头,如今突厥已然分裂成东西两部,我也就是马后炮罢了。
澹台雁抬眼,褚霖仍旧撑着头看她,只唇间的笑意越来越深,眉目间满是璀璨光华。
阿雁啊
褚霖不由叹息,终究是他看轻了她。
失去十年记忆又如何,就算从头再来一回,她还是那个澹台雁。
莫乎珞珈撑了一路,回到驿馆后再也撑不住,终于扑到铜桶边吐了个干净,侍从连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
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没用。时苏胡息抄着手站在一边,厌恶地捂住鼻子,老的被人在床上砍了头,小的就干脆给大衍人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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