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免费阅读-了仲未饮茶(9)
方才射箭的感觉着实不错,她觉得可以再试试。
却听褚霖道:现下离中秋还有段时日,阿雁也能趁闲暇时练练准头。他指着箭靶,祭礼上会有三个靶,三矢连中便算礼成。到时候,如果阿雁能胜过朕,朕可以答应阿雁一个要求。
澹台雁疑惑地看着他,褚霖提醒道:你父亲正在九成山。
对了,澹台阔秋现在就在九成山。澹台雁眼前一亮,紧接着又变得谨慎:陛下是说,我可以见阿爹了?
褚霖笑了:泰山是一品国公,在朝任重职,中秋节宴必然在列,阿雁是一定会见到的。他顿了顿,晋国公在九成山还新建了座别苑,比京城的宅子大得多,阿雁想不想看看?
这是肯放她出宫的意思?
真的?陛下真肯放我回家?澹台雁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这些日子她终于知道,身为皇后,想要见一面家里人究竟有多么不容易。许松蓝不肯赴宴,澹台雁想她,也往家里送过几张帖子要她进宫,但许松蓝说,韦氏祸乱就在眼前,为了避嫌,两人还是少私下见面的好。
如今是皇帝亲自允准,情形自然大不相同。到时候许松蓝迁往九成山的别苑,澹台雁也可出宫,他们一家人就能团圆了。
朕会陪阿雁省亲。褚霖纠正道,看见澹台雁高兴,他自然也十分欢喜,但还是难免有些酸涩,现在一切未定,阿雁还得先好好习练骑射才能胜过朕。
澹台雁得了个奔头,对于习练射箭的热情确实高了不少。她也不在意究竟能不能胜过褚霖,只按照褚霖的指示,对着箭靶又试了几支,越来越像模像样。
没过多久,内侍牵着两匹马走过来,棕色那匹比人还高,龙骨玉蹄,兰筋权奇,步伐稳健中带着几分骄矜,显然是匹神驹。它身侧的那匹乌云踏雪就差了许多,不但个头比棕马矮上一大截,四蹄也又粗又壮,看起来极为笨拙。
玉内官拉过缰绳,褚霖道:阿雁,这是紫电和青霜。他上前扶着棕马低喃,青霜,好久不见。
青霜显然也认得褚霖,愉快地打个响鼻,弯下脖子用脑袋轻轻顶他。青霜身侧的紫电则用一双温驯的眼睛默默看着澹台雁。
阿雁,褚霖拍了拍青霜回过头,发现澹台雁已经退出好几步之外,几乎要躲到孟海身后去,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澹台雁又后退两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恐。
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骑射骑射,自然是要骑马。
可澹台雁怕得很,她长到十六岁,别说马了,她就没怎么摸过除人以外的活物,不对,就连人她也摸得不多。说起来,上回她亲近动物,还是在八年十八年前,堂兄澹台彦明养了只狸奴,澹台雁见狸奴生得可爱,趁人不注意偷偷去摸,差点没被挠一爪子。
褚霖牵着马走过来,澹台雁表情僵硬,退无可退,央求地看着他。
别怕,紫电不咬人。褚霖不由好笑,怎么怕成这样?这是你以前的坐骑,跟着你许多年了。
澹台雁抿着唇犹豫许久,还是摇摇头。
褚霖轻叹道:秋狝除了祭礼之外,还有许多要骑马的时候,阿雁提前把骑射练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围猎,很有意思的。
澹台雁算是明白他为何轻易就许下省亲了,她没骑过马,也没射过箭,要想在祭礼上骑射连中三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要赢过他?看褚霖的模样,显然也是精于武事的。
这样一想,澹台雁倒也没有刚开始那样害怕了,反倒是不服气更多些。褚霖算准她会输,故意提出省亲的提议,除了激励之外,她感受到的更多是轻视。
若肯轻易认输,她也就不是澹台雁了。
褚霖看着她脸色不断变化,不知在纠结什么,也不着急,就牵着马静静等她。
澹台雁的小脸皱成一团,她握了握拳,终于定下决心,缩着脖子,颤颤巍巍地向紫电伸出手,可还没等她碰到马,就被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住。
阿雁别怕。褚霖拉着澹台雁的手,就像教她握弓时一样,牵着她慢慢贴上紫电,看,没有那么吓人。
手下触感并不像想象中的奇怪,温暖又柔软,还有一跳一跳的脉搏,似乎有些熟悉。
紫电突然一动,侧着头去蹭她,澹台雁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顺着它的意思,轻轻碰上它的脸,学着褚霖方才的样子,上下摸了摸。
紫电似乎很舒服,眼睛半阖着,很依赖的模样。
这种被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依赖的感觉,熟悉又动人。澹台雁小心翼翼地摸着紫电,发觉的确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褚霖等她适应过后,扶着她坐上马,亲自牵着缰绳带她走了一圈。澹台雁坐在马鞍上,东看看西看看,这可比轿辇有意思多了。
既然有意思,阿雁要多加练习才是。褚霖仰着头看她,澹台雁这才发现自己将想法说了出来。
澹台雁一向知道褚霖生得高,不仅是比她高一头,孟海已经比大多数男子都要高了,可褚霖比她还要高当然,这其中也有孟海怯弱得要命,每次见到褚霖就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肩膀里的缘故在。
往日澹台雁见着褚霖,都得拼命抬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现在却换褚霖抬头望她,澹台雁的心情实在是爽快极了!
澹台雁突的又想到什么:为何我的坐骑是紫电,陛下的是青霜?难不成人高她一头,连马也要高她一头么?
澹台雁才对紫电生出几分好感,现在不免又有些别扭。
褚霖却误解了她的意思:紫电是你在江南道州府遇上的,青霜是大宛马,是朕在一个胡商那儿买的。胡商不懂马,竟用青霜驼货物,朕不愿名驹受此等酷刑,花了二十两银子把胡商的货物买下来,他就把青霜送给我了。时隔多年,褚霖说起这事还觉得好笑,至于名字则是缘分。
桃花眼中溢满深情,澹台雁无话可说,只能别开脸,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慢腾腾地走了两圈,澹台雁不耐烦了,想试着自己逛逛。紫电是老马,又是澹台雁多年的坐骑,褚霖没多犹豫就放开手,叮嘱道:握紧缰绳,腰背挺直,不要夹马腹。
褚霖让开身,澹台雁依言握紧缰绳,尝试着驱策紫电改变方向。紫电当真是极温驯的一匹马,步伐稳当,速度缓慢,没让澹台雁感到一丝不舒服。
澹台雁走完一圈,没出什么问题,心下稍定。她驾着紫电走回褚霖身前:陛下,如果两只手都得握着缰绳,我该如何
话音未落,不知是不是倾身时夹着马肚子了,紫电嗖地飞奔出去,带起一阵急风。
救、救命啊!
作者有话说:
阿雁,危!
(危是不可能危的,真正的女主绝不会危
澹台雁:嘤嘤嘤
注: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出自《礼记.射义》
古者射以观德出自《论语》
怒气开弓,息气放箭。出自《纪效新书》明 戚继光
紫电青霜出自《滕王阁序》唐王勃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娘娘!孟海急急追过去,可紫电名副其实,身形如电,一个眨眼就跑出百十来步。她追了几步追不上,无措地看向褚霖,陛下,娘娘她
阿雁,握紧缰绳,别被它甩下来!褚霖面色煞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草场边,从玉内官手上夺过弓,又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飞身骑上青霜。玉内官一脸的惶急,试图阻拦道:陛下,这太危险了,还是等龙武卫
让开!
褚霖勒紧缰绳,青霜前蹄高高抬起。玉内官不得不退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褚霖朝澹台雁追去,他跺了跺脚,朝早已吓傻的内侍们喊道:去,快去找人!去叫人护驾!!
阿雁,握紧缰绳!冰冷的秋风灌进口鼻,带来阵阵血腥气,褚霖一点没顾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手脚却都是冰凉的。
他狠狠驱策青霜,可紫电跑得极快,几息过后,两边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越来越长了。
褚霖深深喘气,吸进去的冷风像刀一样刮着他的喉咙,血腥气越来越重。眼看着前面一人一马就要闯进密林,他慌得指尖都在发麻,立刻松开缰绳直起身,也不管急驰的青霜随时能把他甩出去,搭弓引箭对准紫电。但两头都在颠簸,紫电一个跃起,箭锋所指的就变成澹台雁。
阿雁!
褚霖简直是投鼠忌器,他除了期盼澹台雁突然想起如何驭马,或是紫电恢复正常不再发疯之外,竟没有任何办法。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前头紫电的步伐突然慢下来,最后停在林子前慢慢踱步。褚霖连忙扔下弓箭,攥着缰绳冲过去:阿雁,你伤着了没有?
他没想到走至近前,却听见澹台雁畅快的笑声。
陛下怎么来了?
澹台雁发髻散乱,朱红发带堪堪拢住一头乌发,衬得肌肤更加似雪一般的白。烈日下,胡服上头的金线和各色宝石都熠熠闪着光彩,可这些都比不上她的眼眸。
许是刚吹了风,澹台雁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明丽黑眸亮得惊人。她脸上带着笑,略有惊讶地回身瞧过来,那含睇含笑的模样,像极身披薜萝误闯人间的神女。
褚霖张了张嘴,他刚刚那样嘶吼,又被灌了一嘴冷风,此时开口只觉得喉中艰涩,。
澹台雁上下扫了一眼,褚霖情急之下什么也没顾上,衣摆处全是溅起的泥点子,劲风吹散了澹台雁的发髻,同样也让向来一丝不苟大衍皇帝歪了衣领,就连额前也飞出几丝乱发,再看地上扔得歪歪斜斜的弓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澹台雁突然有点儿赧然。她趴下身抱着紫电的脖子,小脸搭在手背上,双眸闪烁着瞧向褚霖:我我没事,紫电是在同我玩呢。
澹台雁的惊惶并不是假的,紫电突然猛冲,刚开始确实吓着她了。她听着褚霖的喊声,两手紧紧握着缰绳,丝毫不敢动弹。
可随后,凉爽的风吹过她的脸,吹过衣袂,翻领被打得阵阵舒卷,晴岚的天上没有丝毫阴翳,曦光照得草地一片金黄。紫电不管不顾地带着她往前跑,身边景色极速略过,所有一切都被扔在身后,就连最初的害怕和无措也一起消失不见了。
梨园毬场和宫城太不一样,也不同于她曾去过的任何一处。从前澹台雁常跟随许松蓝去京城南边的昭国寺,寺里有石山竹海,她曾以为那就是天下第一胜景。但不同于石山竹海的秀致,梨园毬场背靠光化门,有着一大片极宽阔的草场,边缘处是一大圈林子,现下还不算太冷,风过时枝叶随之摇曳,无边落叶萧萧而下,竟不显得凄清,反而有种壮阔的瑰丽。
澹台雁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腹之间都是草木的清爽气。
她知道自己身在京郊,梨园毬场也不过是皇家一处大些的别苑。
可是真快意啊,澹台雁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天地何其广阔,纵马奔驰其间何其潇洒。
眼见着快到跑到林子里去,澹台雁直觉不能再往里走,松开一直紧绷着的双腿,轻轻勒紧缰绳,口中短促地吁了一声。紫电听令慢下脚步,摆着头打了个响鼻。
这是还没跑尽兴呢。澹台雁笑着拍了拍它,一回身便见着形容狼狈的褚霖,她才发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原来褚霖说的没错,那话本也没写错,她以前确实精擅骑射。澹台雁无意识地梳理紫电的鬃毛,听见马儿舒服的轻哼。真奇怪,她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却还知道该怎么哄一匹马。
褚霖显然是以为澹台雁有危险才跑过来的,就算现在眼看着她没事,脸上的着急也还是没褪下去,再不见往常挂着的浅淡微笑,薄唇紧紧抿起,桃花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一息也不肯移开。这模样和从前的任何一天,都不相同。
或许唯有生死关头,才会让人抛下所有伪装,露出一点真心来。
澹台雁没想到他会被吓成这样,更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慌乱是从何而来。她别别扭扭地直起身:我刚才是臣妾不小心夹着马腹,紫电才会往外跑的,但现在臣妾知道该怎么骑马了。她嗫喏一阵,还请陛下不要怪罪紫电也请陛下,不必担忧。
说完之后,澹台雁半晌没听见褚霖回答,奇怪地抬头瞥了他一眼,褚霖还是怔怔地看着她,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澹台雁被看得不自在,唇角却悄悄翘起。她拽着缰绳让紫电转个方向,又看了褚霖一眼:这里太远了,陛下
后半句被她含在嘴里,模模糊糊的,褚霖听得不甚清楚。澹台雁也不管他听没听清,轻喝一声,驭着紫电往回走,这一回紫电倒是规规矩矩的,一点也看不出半刻前撒欢疯跑的模样。
褚霖在原地定了定神,等胸中沸腾的血气终于压下去,神情又恢复往日的平静。他垂着头想了想,轻笑一声赶马上前,同澹台雁并辔而行。
梨园的马都是长期受训、受照顾的,且紫电跟随澹台雁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是以这一场惊变,着实把所有人都吓着了。
龙武卫在最开始就被撤走,招箭班的人也在澹台雁试马时便退下了。玉内官和孟海,既不能骑马追上去,又想不到法子救人,只能站在一处干着急。
他们远远看着澹台雁和褚霖一路奔到梨园毬场边界,终于在林子前停下。皇帝和皇后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先后拨转马头往回走,都不像有受伤,玉内官和孟海便都松了口气。
玉内官擦了擦冷汗,同身边人道:去叫他们都回来吧,陛下和娘娘没事。他用帕子扇着风,忍不住又道,想不到娘娘还有这样的骑术,方才当真是把奴婢吓着了。
孟海后怕地点点头:方才真是太惊险了。她看着远处帝后相伴而行,一人挺拔俊朗,一人英气逼人,又不由得感叹,陛下和娘娘当真是一对璧人。
玉内官笑笑没附和。他一直跟在褚霖身边,知道帝后之间既不像外界传得那样恶劣,也不像孟海认为的那样和睦。皇后失忆之后,性情同往常大不相同,帝后的关系也就不再那么紧绷。他把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心底不以为然。
玉内官自幼生在宫中,什么样的情形都见过。在内廷之中,真心不是没有,只是太脆弱,要面临的险峻也太多,大多都被消磨掉了。在他眼里,褚霖对澹台雁虽然有真心,但毕竟还是个皇帝,帝后之间横亘的东西太多,并非是有一颗真心便能跨过去的。褚霖对澹台雁有情,可算计起她来也是毫不客气,若有一日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他并不认为褚霖会选择澹台雁。
但今天皇后遇险,皇帝不顾自己安危也要奔马去救她,玉内官虽仍然不大看好帝后的感情,却也为褚霖这一时一刻的真心而震撼。
玉内官按下思绪,转而向孟海一揖:孟大人,前几回见面时机不对,来不及说。月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请大人宽宥勿怪。
玉内官是皇帝的贴身内侍,这两年也跟着皇帝长居隆庆行宫,孟海也一直跟着澹台雁待在京城,两人从前少有往来。孟海愣了一下,想起来他说的是之前澹台雁离宫那夜,玉内官代替皇帝教训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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