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203)
男人站在原地,取下斗笠,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他眯着眼,避开刺目的阳光,下一刻,阳光消失不见,阴影笼罩这方区域。
男人疑惑地仰头,见到了一匹高大的骏马,刀鞘在视线的余光中晃荡方才可没在周围见过。
他出声提醒,兄台,若无急事,何必插队,还是按规矩来的好。
对方没有动作,他皱眉,转过头,欲劝一劝,视线抬高,神色却愣住了。
杭絮笑起来,仇大人,许久不见了。
仇子锡把斗笠戴回脑袋,遮蔽了阳光,他眨眨眼,眼前人的样貌更加清晰,他也笑一笑,见过王妃。
杭絮从马背取下一个水囊,扔给仇子锡,仇大人来京城是为何事?
仇子锡道:我任职已满五年,此番是来京城述职。
说罢,他才打开水囊,喝起水来。
原来如此。杭絮下马,你倒挑了个好时机。
这显然是反话,仇子锡把水囊还回去,皱眉道:王妃此言难不成京城出了什么事?
杭絮摇头,事情多的很,都不是什么好事。
反正述职的事,大约是做不成的。
她指指前方看不到尽头的队伍,这队起码要排到半夜,你不如先休息一天,明天绕去重玄门进城,那里正在修缮,人少许多。
仇子锡有些尴尬地笑起来,从扬州至京城,一路颠簸,银钱已用得差不多,实在付不起城外驿馆的费用。
这倒是杭絮沉吟,城外有数家驿馆,专门宰进京人的钱,价格昂贵无比。
这样吧,军营在五里外,你跟我去那边住一晚,明日我正好要去玄武门,带你一起。
仇子锡也不忸怩,拱手感谢。
两人走出人群,远离活人热气的弥漫的地方,纵使太阳依旧,也凉爽不少。
秋岭揣着两个水囊,颠颠地跑向人群,仇子锡高声喊他,秋岭!
青年疑惑地朝这边跑来,大人,您怎么出来了,咱的位置被人占了怎么办?
他头转过来,看见杭絮,眼睛一亮,诶,王妃娘娘,您怎么来了,大人还想这进城后去王府拜见呢,没想到现在就见到了,真巧!
杭絮道:确实巧,我在人群中,一下就听见了你们的声音。
仇子锡拍拍秋岭的肩膀,对方立刻噤声。
他道:先不排了,我们明日去玄武门。
今日先跟着王妃去军营住一晚。
第294章 我想知道的事,没有人
到了军营, 杭絮拿出令牌,守卫不放行,警惕着看着风尘仆仆的仇子锡和秋岭。
小将军, 军营戒严, 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仇子锡只得拿出太守令, 看守左看右看,不似作伪, 这才将三人放行。
一路进到营地中心, 正是午休的时辰,四处安静, 她把人带到一个空帐子, 道:我去给你们找些吃的。
去到伙房,锅里空空荡荡参军的都是半大伙子,胃口大,饭点一过,一粒米都留不下来。
没办法,杭絮只好去杭文曜的帐子,身为将军,总是有些特权的, 比如单独做饭的地方。
厨房里, 有洗涮的声音响着, 她掀开帘子,竟是云儿, 女孩袖子挽起,利索地洗着碗,偶一回头,看见杭絮, 眼睛弯起来。
用气声道:小姐,你来啦。
她走进去,云儿,你怎么在这里?
她今日没回府,还特意让人带了消息去王府,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
云儿洗完最后一个碗,把手擦干,少爷请我来的。
阿景,他叫你来做什么?
我昨天还跟小姐说过呢,少爷这几天跟老爷一样,吃住都在军营,一不小心病倒了,总不能跟着吃大锅饭,便请我来照顾几天。
我想着小姐和姑爷这几天都不着家,待在王府无聊,就来了,还能做饭给小姐吃。
对,我给忘了。杭絮拍拍脑袋,昨天深夜回府,云儿确实说过阿景的事,一时没想起来。
还留有饭菜吗?
当然有,专门给小姐留的,我给你盛。
多盛些饭,有客人来。
客人,谁呀?
见了你就知道。
提着食盒,云儿跟着杭絮来到另一个帐篷,一进帐子,她惊讶地睁大眼,仇大人,怎么是你?
仇某来京城述职,偶遇王妃招待。
仇子锡站起来,劳烦云儿姑娘款待。
见对方要抢过自己手上的东西,云儿连忙侧身避过,没事,我自己来。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菜一碟碟拿出来,碗筷摆好,坐在一旁看着三人吃饭。
饭菜保温得很好,热腾腾的,两人赶路许久,饥饿难耐。狼吞虎咽,又因天气,额头脸颊不住淌汗。
直到吃完,放下碗筷,才顾上擦汗,秋岭脸热得通红,北方的天气真奇怪,还不到六月,就热成这样。
往年没这么热的。云儿道:这两年格外奇怪,冬天极冷,夏天又热成这样。
仇子锡道:扬州的天气一如既往,堤坝即将修成,今年之后再无洪涝,是个好年景。
王妃何日有时间,再去扬州看看,估计会大吃一惊。
总会有时间的。杭絮接道:既然堤坝即将修成,为何岑郎中不与你一同回京?
对方摇头,堤坝大约六月完工,我劝岑郎中,善后之事可交由他人负责,他不愿意,坚持要留到完工,进京述职的日期无法拖延,我只得与秋岭两人上京。
岑郎中还是这样。杭絮想起对方烈日下奔波在扬水畔的场景,一年过去,估计那个白净的青年已然晒成黑炭。
不过我要说一句,仇大人这回述职,估计是述不成的。
京城究竟发生了何事,仇子锡皱眉,方才杭絮的话,便让他有了不好的猜测,如今更是疑惑。
杭絮指腹轻点桌面,长话短说,大皇子谋反,陛下中毒,估计不久于世。
如今太后和瑄王执政,忙于处理谋反之事,地方官的述职,得往后头排。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在扬州,竟没有听见半点风声。
她见仇子锡眉头紧皱,原本就端正肃硬的更显严肃,忍不住笑起来,仇大人放心,你至多不过在京城多留些日子,安危还是能保证的,待事情过去,述完职就能离开。
那事情究竟何时才能过去。
仇子锡叹一口气,直视着杭絮笑也散不去的沉郁神色。
她笑容收敛,谁知道呢。
杭絮傍晚回营的时候,仇子锡已经和杭文曜坐在了一起,相谈甚欢。
见到杭絮,杭文曜挥手召她,絮儿,仇太守告诉了我许多跟你有关的事。
有什么好谈的。她走过去坐下,扬州的事,我不是早就告诉爹了吗。
这不一样。杭文曜道:你总喜欢隐瞒危险,云儿和宋辛也跟你一气,不愿将实情告诉我。
我知你救宋辛心切,但未必非要在山路拦截,暗中跟随,待下山后增派人员,一网围剿,岂不更好,还能找出他们储存武器之地。
他们藏兵器的地方在几州外,跟踪得花上一个多月,杭絮耸肩,再说了,兵器不易跟丢,但人却容易转移,要是宋辛被调换了怎么办。
好,就算如此,那你与容琤两人潜入山谷中的事呢,若是有人察觉到了你们,上百位壮年,你轻功再好,也未必逃得出去。
杭絮不说话,她知道杭文曜说的都是事实,对方年长,思绪在战争中得到了长足的锻炼,再微小的可能都会注意到,自己已算敏锐至极,但对方远比自己来的敏锐。
仇某惭愧,仇子锡打断两人,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王妃和王爷的危险,大多因我而起。
怎么能怪仇大人。
非要怪一个人,也该是陈舟他们,或者说一个名字在杭絮嘴里绕个弯,咽了下去。
你在扬州听到他们的结局了吗?
听闻查清楚后就斩首了。他道:我将告示张贴出去,百姓高兴了好一段时间。
仇太守,杭文曜话音一转,杭某另有一事相问。
杭将军请问。
仇太守进京,是走的什么路线?
仇子锡因这个奇怪的问题一愣,答道:走的水路,从海州下船,北上进京。
看路线,应当是经过了冀州,那是仇大人的老家,可曾探望过亲朋?
仇某数年未见父母,走水路就是想去探望,不曾想他无奈笑笑,父亲将我拒之门外。
杭絮望着仇子锡苦笑的神情,又望着杭文曜探询的神色,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父亲可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
仇家盘踞冀州,旁支无数,数年前跟错主子,皇帝登基后骤然败落,也是因此,仇子锡这个皇榜状元,才不被重用,调去了南方。
自己都知道的消息,杭文曜怎么可能不知道?
冀州、仇家细想确实有些嫌疑。
我不愿说谎,还请杭将军不要泄露出去。
这是自然。
自十二年前那事,仇家被削爵夺权,虽财产还在,地位却一落千丈,虽不说受千夫所指,也常有人编排,我那时还小,不懂这些,我的叔父伯爷,各位长辈,念起陛下时都是咬牙切齿。
仇太守的父族是仇家旁支,受到的牵连应当不大,为何会如此愤慨?
杭将军有所不知。仇子锡道:冀州极重宗族名誉,仇家虽分主支旁支,但全都住在一处,名誉同享,自然是同气连枝。
我进京的时候,父母听说我作出了政绩,受朝廷嘉奖,怒不可遏,族长还放言要将我剔出族谱。
他苦笑,我不过是为了百姓,不知他们为何要如此激动。
我也不解,杭文曜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语气平静,按说十多年过去,一切都该淡去,为何你的家族反应如此激烈。
仇家在冀州是大族,冀州太守看着你被刁难,不会出手阻拦?
冀州太守虽不是仇家人,但却受过仇家的恩惠,是不会插手的。
仇子锡语气变得坚定了些,我此番上京,除了述职,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将冀州的情况上报,宗族与太守关系笃甚,对朝廷仇视,已对百姓造成了危害,不得不管。
只是听王妃说,皇帝中毒在床,不知此事何时才能解决。
仇太守放心,我会早日将情况上报给太后。
如此甚好,多谢杭将军。
不必,都是为了百姓。
杭文曜站起来,我同絮儿有些事商谈,便不多留了。
仇子锡也站起来,恭送将军。
太阳半落到到地底,橘红的云彩铺满了半个天空,空气没有正午那么燥热,到处都是疲惫回营的人。
杭文曜望着远空的云彩,明日还是个晴天。
珟尘从钦天监那里听说了,京城各地接下来半个月都是晴天。
真是怪天气。
杭文曜叹了一口气,想派人潜伏,都难了许多。
爹要派人去冀州?
絮儿既然知道,就不必说出来,营地虽都是我的人,但难免会有意外。
杭絮点头,我就知道,你去见仇子锡,可不单单是为了我。
我本就对冀州仇家有了怀疑,今日见得一个仇家人,自然要问一问。
也就是他正直,才没有怀疑。杭絮摇头,你这个问法,换个人如何听不出来。
听出来就听出来。杭文曜语气淡淡,我想知道的事,没有人可以隐瞒。
他语气一转,再说了,这位仇太守看着是个好人,他把事情说出来,便是跟我们一路。
阿絮,明日你带仇太守进城,让他住在杭府。
既方便我们监视人员来往,日后出了事,也能同仇家撇开关系。
杭絮点头,我原想让他住在王府的,算了,杭府离皇宫远些,也好。
爹准备如何去查冀州?她问道:听他的话,仇家与冀州太守已是一丘之貉,必然做足了防备。
我会请太后派一特使,以巡查之由前往,若确定冀州太守与容改勾结,杭文曜的声音毫不留情,即刻出兵,铲除这个毒瘤。
说罢,他摇头,陛下还是太心软了,当年他登基后,仇家求饶,献上金银万两,便免了流放。
谁能想一切都是伪装,他们仍旧追随着自己的原主子,数年来,冀州在他们手中,不知埋下了多少隐患。
也是因此,容改才能拿到兵力。杭文曜道:冀州多山,若是冀州有意遮掩,几万人藏于山林,趁夜奔袭来到京城,的确难以发现。
可惜我这些年居于北疆,没能多注意京城之事。
杭絮也叹,若是让爹来,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杭文曜回京前,城防由兵部掌管,兵部事务繁多,难免疏漏。
人心难测,对方下一步如何行动,我不能预测。他叹息,若是多给我三年、不,两年,我便能把京城打造成固若金汤之所。
到时候,莫说冀州,便是群狼环伺,我也有信心保下京城。
第295章 臣,摄政王,领旨。
第二日, 杭絮领着仇子锡去吏部报道,他试探着提出进宫述职之事,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吏部尚书只说之后再议, 并未说时间, 让仇子锡在驿馆多住几日。
皇宫附近建了几座驿馆,专供上京官员住宿, 并不需要花费, 但上一批赴端午宴的官员还未离开,驿馆爆满, 就算仇子锡再如何推辞, 也不得不跟着杭絮回杭府住宿。
与此同时,杭文曜向太后提出了建议,派人去冀州一探究竟,太后爽快同意,但还未等到音讯传来,宫中便出了事。
那是个夜晚,丑时刚过,王府的大门便被轰然敲响, 守夜的奴仆睡眼惺忪去开门, 却见皇宫的的车架在夜中闪闪发光, 里头下来一个苍老的太监,他用嘶哑的嗓子道:带我去见王爷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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