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69)
他点头,对。
腿上的布料被撕开,容琤正用布斤沾水给她擦着上面的血迹。
疼吗?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不疼。她道。
的确不疼,容琤的动作很轻柔,布斤触碰伤口,非但没有刺痛,反而有种痒痒的感觉。
她抻了抻信纸,从头看起来,前面写了第三批商队的出发和到达的预计时间,她一边看一边想,要不要延迟点时间,等北疆的风波过了,才让他们过来。
下面的话则让她吃了一惊,连药粉撒上伤口的灼烧痛感都给忽略了,只皱眉认真看信。
陛下突逢急疾,昏迷不醒半月有余,为稳定朝政,不曾声张,此信乃奴代笔,
落款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刘喜。
第246章 你想都不要想!
杭絮又将信的后半段看了两遍, 发现上面只说了皇帝得病,却没说得了何病,病情如何, 实在蹊跷, 同样没说朝政如何处理, 何人代行,可以见得刘喜写信时定然十分匆忙焦急。
她将信放回桌上, 去看容琤, 此时对方已经帮自己上好了药,正在用细布包扎。
珟尘, 你读完信了吗?
他颔首, 信是昨晚到的。
陛下既然重病昏迷,那就不能给他写信了
对,所以我转给娘亲和杭将军写了信,希望他们在京城有所防备。
太后娘娘?
给杭文曜写信,杭絮能够理解,他是镇北大将军,掌管军权和京城兵马,但为何要给太后写信?
容琤已经绑扎好了伤口, 正用布巾擦手, 皇兄曾经写下过密令, 若他有重伤重病,意识不清, 无法决策的情况,一切事务由娘亲代行,若她无法代行,再转交给我。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 心中对皇帝给太后和容琤的信任有了更深的认识。
怎么样?对方问道。
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伤口,于是站起来走了几步,痛感消减很多,腿上有一种麻木的感觉。
还行,不怎么痛。
她又走了几步,靠近床榻时,忽然听见被褥间响起的细微呼吸。
侧目一看,这才发现床中心隆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厚实的被褥一起一伏,里面的呼吸声若隐若现,她方才认真读心,竟没注意到。
她将被子轻轻掀开,一张被闷红的小脸出现在眼前,额发乱糟糟地贴着皮肤,浅色的睫毛长而弯,垂在下眼睑,或许是气息不畅,小孩微微张着嘴,舌头露出来一截,还打着小呼噜。
身边响起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容琤也来到床边,望着呼呼大睡的塔拉。
他睡了快一天了。他道。
累坏了。杭絮摸摸塔拉的小脸,对方依旧睡得香甜,估计短时间内不会醒来。
你怎么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我不知该将他送往何处,就先把人抱到自己这里。
也对。杭絮道,希日娅不知去向,塔拉确实失了去处。
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希日娅。
对方离开是为了救回塔拉,可如今塔拉被她给救了回来,联系希日娅又成了难事。
她将被子重新盖回去,只把塔拉的那张脸给露出来,一瘸一拐地回了桌子旁。
容琤扶她坐下,把伤药收回柜子里,一边道:这身衣服被我给剪破了,阿絮去换一身衣服吧。
她看看衣服下摆,为了清洗伤口,那里被剪出了一个大洞,还能看见里面包扎的布料,她点点头,低声道:好,我去换一身,顺便擦洗一下。
就算衣服没破,也是要换的,干净的外衣里面是浸满血的衣服,就算过了一夜,也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又返回桌子旁,抽了一张白纸,提笔蘸墨,迅速写了一封信,吹干后折起来,递给容琤。
这封信,也帮我送到京城里。
容琤接过来,给杭将军的?
她摇头,给宋辛的。
陛下病得实在蹊跷,我们不在京城,无法查探,宋辛既然在皇宫里,那就让他去看一看。
衣服一脱,杭絮才发现,除了那些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身上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以及许多的淤青。
她将身上擦干净,把伤口草草处理一遍,就走了出来。
容琤已经把信给送了出去,又坐回桌子前,桌面上是一叠乱糟糟的纸,她走近对方背后,扫了一眼,布防图?
对。男人将图纸分了几张给她,这是我在延风城里找到的东西。
这不绝非塔克族能做出来的东西。
容琤所言不假,这一叠布防图,有城楼的、有城门的、轮岗、定岗完美无缺地照料到了每一个角落,没有留下任何缺漏的地方。
若是杭絮和容琤潜进去那天,迎接他们的是这种程度的巡逻,不出片刻,两人就要被发现,只可惜他们好像并不在意这些。
就像把布防图随意乱扔一样,他们也没有照着图来分配人手。
这当然不是他们能弄出来的东西。
杭絮把图纸扔回桌子上,这是兵部的东西。
她从小到大,读的最多的除了兵法,就是各种攻防图,通俗来说,就是阵法和布防图。
杭文曜见女儿喜欢,也乐得将各种东西给她看,其中就包括兵部储存的各种图纸。
宁国城墙和城楼建造有一定规制,从南到北,大差不差,针对不同的规制,兵部都研发出了数套防守图,下发到各郡各城,每月一换,隔几年还要全换一遍。
而这几套,就是杭絮曾在兵部图谱里看到过的。
这些东西一般都储存在兵部的仓库里面,除了兵部尚书和侍郎,还有一些相关的官员,其他人是绝对看不到的。
就连杭絮,也是因为杭文曜是将军,才能将换下来的布防图让女儿看一看。
但有些人,既然能从兵部偷出兵器图,那么偷出布防图,大约也不是难事。
她看向容琤,对方眼中是同自己一样的了然。
容琤道:偷袭延风城,果然是他指使的。
他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杭絮也从袖中拿出一沓信纸,这是我在拉克申那里找到的东西。
这些信被揉成团扔到碳炉里面,被杭絮展开又折上,已然皱巴巴的一片,还沾着些许黑灰。
然而比这更难以接受的,是信纸上的文字。
它们是北疆话。
白纸黑墨,写的却并非端正的汉字,还是复杂扭曲的北疆话。
密密麻麻一整页,字迹笔画相连,蚂蚁一般,杭絮看得头晕脑胀,叹道:我看不懂。
相比于草原各地通用的话语,各部各族的文字差异就要大多了,杭絮只认得草原南部的文字,再加上信上字迹潦草,她最多认出一两个你混蛋之类的通用词语。
连杭絮也认不出来,更不用说容琤了。
沉默一会儿,对方率先道:说不定科尔沁内有人识得塔克族的文字,可以请人来认一认。
要是希日娅在就好了。她再次感叹,对方是塔克族的人,一定认得这信。
她把写着歪歪扭扭字迹的信收起来,待会儿阿布都要来,待跟他谈完事,我就去找人问一问。
一说阿布都,帐篷外响起稳重的脚步声,接着帘子被掀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
小将军。阿布都沉声道。
不用杭絮招待,对方自顾自坐了下来,发问道:小将军为何让我不许放走任何一个流民?
你给我的药,我已经下在了河里,按理说已无危险,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阿布都,你确定一个人都没有放走吗?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确认道。
我派人守在了流民驻地周边,一天一夜以来,并未有人逃走离开。
对于杭絮让人带来的嘱托,阿布都很是不解,但出于信任,他依旧照做了。
那就好。她呼出一口气。
她生怕拉克申警觉,派人来科尔沁传递消息。
下药是为了保护科尔沁民众的安全,防范偷袭,但让你做这件事,是为了揪出里面的一个重要人物。
何人?
你应该知道我和容琤这几天去了哪里。
延风城。他已听容琤讲过,两人此行去了延风城,那里已被塔克族暗中占领,也正是因为这事,他一大早便领人在科尔沁周边巡逻,确保防守没有漏洞,免得被塔克族又找到可趁之机。
那你知道,流民中的阿拉善人,其实就是塔克人伪装而成的吗?
阿布都微微睁大双眼,原来是他们假扮的。
在知道阿拉善人目的不善后,他就对其有了防备,真相虽出人意料,却也没让他过分惊讶。
延风城和科尔沁的两批塔克人,一直在暗中联系,在他们的对话中,我得知了一个消息.
什么?
塔克族长的妻子,就在这群流民之中。
拉克申的妻子被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又有兄弟们保护,除了这里,她想不出第二个猜测。
而且听族长的语气,他对自己的妻子,十分在意。
哐当椅子被退开,阿布都站了起来,这回他是真的激动了。
我立刻让人去搜寻。
杭絮的最后一句话,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拉克申对妻子足够在意,就说明这个女人能够成为牵制塔克族的筹码。
等等!杭絮叫住了他。
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她将一张信纸递给阿布都,你认得塔克族的文字吗?
阿布都接过信,这是?
我在延风城找到的信,是用塔克族的文字写的,我读不懂。
对方扫了一眼,道:能看懂大半。
那就好,杭絮把一叠信都递给他,你给我们读一读。
找其他人还有泄露信息的风险,既然阿布都读得懂,那自然是让他来。
阿布都于是重新坐下来,皱着眉开始翻译信件。
事已办好,用不着写三四封信催我,另外,你说的话,我不能答应,让她一个人行动,实在太危险了,还是等事情办完,我来暗中保护,反正也用不了几天
不知是信上内容原本就这么随意,还是阿布都翻译缘故,整封信内容就像一个人在随口诉说,杭絮几乎能想象出拉克申写信时的神色。
你再想想吧,读完了。
阿布都把读完的那封信抽出来,放在桌上,皱眉道:我怎么看不懂他在写什么?
我大概懂了一点点。杭絮敲敲桌子,继续读。
阿布都看了对方一眼,继续读起来,这一封则要粗鲁得多,你信上写的是什么狗玩意儿,这样话也说得出来,你到底有没有心
一封洋洋洒洒大半页的信,几乎全都是骂人的话,说着这样粗俗的话语,阿布都的语气仍旧沉稳而平淡。
读完,阿布都又立刻读起第三封,这封信只有一句话,你想都不要想!
第四封、第五封,信的口吻都不一样,但意思是一致的,我不答应。
拉克申所写的每一封信,都在表达这个主题。
第六封,又是只有一句话。
她是你娘,我是你的半个老子,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杭絮猛地抬起头。
第247章 我总算知道,拉克申为
她是你娘!
杭絮看向那封信, 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哗啦
读完了。
一叠纸被放在桌上,阿布都道:现在小将军能告诉,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吗?
当然可以。
她神色莫名, 这件事可能会让你很惊讶。
拉克申曾经说过, 他的所有行动都是受人指使的, 这些信,应当就是写给指使他的那个人。
所以说拉克申的妻子, 是这个人的母亲?
对。
你知道他的身份?
阿布都, 你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塔克族十年前越过瀚州, 前往中原劫掠吗?
当然记得。
他们那次劫掠, 不仅带走了金银财宝,还带走了一个汉族的女子和她的孩子。
你是说阿布都也惊讶起来,塔克族的族长娶了那汉女为妻,一直到现在?
对,杭絮点头,她的孩子则被放回了中原,十年来,两方一直在保持联络。
她没有说出女人和孩子的身份, 但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奇怪而诡异的意味。
连杭絮都听过塔克族的恶名, 阿布都如何不明白, 这些人的确会劫掠女子,但不过是为了抒发欲望和繁衍后代, 一旦生下孩子或年老色衰,就会被杀死或奴役,像拉克申这样娶妻为妻的,可谓绝无仅有。
沉默片刻, 阿布都又问道;你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对不对?
她看向容琤,对方没有表露出拒绝,便颔首道:自然知道。
他是谁?
他叫容敛,是皇帝的第三子,在当年的清君侧一役中,被送往蓟州行宫避难,结果被塔克族连其母一起掠走。
她一口气说出了这人的身份,果不其然看见阿布都的神色变得震惊而不可思议。
但对方毕竟心性沉稳,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我早该猜到的。
杭絮没有刻意隐瞒信息,还向他询问过十年前的事情。能够指使塔克族,其自身的身份应当极高,像这样地位颇高的人,如果他有心查找,应该能查到容敛身上,只是他从未将人选定在皇室之中。
他道:小将军放心,此事我不会透露出去的。
这事透露出去,估计也没多少人会信。
说到底,皇子和妃子被掠到北方草原近一年,本身就是一件极荒谬的事。若非杭絮一步步掌握证据,也绝不会相信。
纵使不透露出去,再过不久,这事也会人尽皆知。
容琤道:他在北疆布置了这么多行动,想必在京城的行动也快按耐不住了。
杭絮一怔,叹道:确实。
皇帝重病昏迷,京城靠太后掌政,怎么看都像是有预谋发生的事。
假如容敛在北方的行动是为了破坏防线,让塔克族向南进发的话,那么他在南方,也该有些接应的举动。
她心念电转,想了许多,回神也不过片刻,现在先不管这些。
还是把人找到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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