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55)
剩下的人也模仿她的动作,不一会儿,站在原地的变成了十几个血人。
雨又变小了一点,成了细细的丝状,天空隐约透出一点光亮,似乎离天亮不远了。
狼嚎声越发接近,看着身边众人突变的脸色,她轻声道:你们都听见了吗?
他们齐齐点头,血腥味吸引了狼群,他们要过来了。
那你们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她环视众人,轻轻点头,发出最后一道命令,现在,跟着我上马,把狼群引到西边去。
第227章 杭絮看着绿而广阔的草
或许是猎食者的天性, 在遥远的血腥气和在近处活动的一堆血肉之间,它们很容易就选择了后者。
数百匹狼追随着杭絮他们十几人奔跑,这些畜生脚程极快, 和众人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最近之时, 杭絮险险避开了一只欲扑上马股的灰狼。
但幸好,敌人也近在眼前了。
这些人在发现军队撤退后, 以为他们怯敌逃跑, 毫不犹豫地向西南方向追去,恰好和杭絮等人撞上。
引敌的队伍在看见来人的一刹, 神色浮现欣喜, 但随着距离拉近,看见他们身上斑驳浓郁的血液后,又变为疑惑。
朝两边退开!杭絮吼道。
来不及思索,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对方的命令,迅速退到两边,露出身后追赶的敌军。
下一刻,数个鼓囊囊的囊袋被杭絮等人扔出来,划过草地, 落到敌人阵中。
那些人下意识举起武器, 提前刺破囊袋, 囊袋爆裂,里面浓腥的血液飞溅而出, 劈头盖脸地洒在他们的身上。
与此同时,杭絮脱下粘满血的外衣,旋了几圈,也扔向那边。
做完这一切后, 她一手拉紧缰绳,朝侧面跑开,另一手从怀中取出药包,用牙撕开一个小洞,仰头闭眼,把药粉均匀地洒在身上。
当他们与引敌的另一支队伍会和之时,狼群也到达众人所在。
他们第一时间冲向血腥味最浓的地方,这些饿了一冬的畜生疯狂撕咬着一切血肉,马匹惊慌四散,没跑几步就被数只狼扑倒分食,马上的人在掉下来的那一刻,同样有几只狼扑上去,它们尖利的牙齿足以撕开布料,嵌入这些草原人的血肉。
杭絮他们离战场并不近,但因为药粉的缘故,几乎没有一匹狼将注意投向这边。
偶有饿昏了的瘦狼顶着厌恶的气味踌躇前进,也会被杭絮一刀砍了。
狼群的猎食没有持续多久,在一半多人逃离之后,狼群便在原地歇息下来,分食着人马的尸体。
杭絮看了一会儿,转头吩咐人,你带两个人,远远跟着他们,知道他们朝哪个方向走就行,不用太近。
雨已经完全停住,乌云散去,天光微亮,远处一抹天空浮出赤红色,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预兆。
雨初晴后,本该时间极好的事,可杭絮看看蓝天,看看绿而广阔的草原,只觉得无比的疲惫。
她只看了片刻,就收回目光,继续处理事务。
你带一百个人,骑着马朝东边追上商队,把他们带回来,有体力不支的,让他们坐在马上。
你们去收殓尸体,敌人的就地掩埋,我们的收拾好,让大家认一认。
剩下的,跟我一起回车队。
队伍的行动迅速,很快分成三队,各司其职。
杭絮带着二十人的队伍,朝北边车队的方位赶去。
因为敌人大半都朝南追击的缘故,驻地周边的血腥气不是很浓厚,尸体也少了很多。
她吩咐完士兵后,跳下马,沿着沿着货车查看,见上面的油布都盖得好好的,没有损坏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完,没见到容琤,问了人后,慢慢走上车队侧面的草坡。
男人果真坐在那里,目光投向草坡下的车队和忙碌的人群。
对方的模样和杭絮差不多,衣裳被刀划了好几道口子,沾了鲜血和灰尘,结成乌黑的硬块。
走得近了,她发现对方不只身上,脸上也有道道血痕,幸而没有伤口,那些暗红的痕迹给他冷淡的神色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靠近的动静惊动了男人,他转过头,看见她身上多得吓人的血迹,蹙起了眉,阿絮,你怎么了?
没事。杭絮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着实过于浓重,不是我的血。
她在对方身边坐下,把自己的计策给对方说了一遍。
你这里怎么样?
她带人去追击敌军,驻地的战场,只能留给容琤指挥。
敌人全歼,我军伤一百九十二,亡七十六人,损马三十七匹,至于货品,大多完好,只有两车因暴雨进了水。
杭絮点点头,没说什么,敌人全为骑兵,数量倍于己方,全歼后只伤亡两百余人,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你们那边呢?容琤问道。
还在统计,等他们过来就知晓了。
两个人于是不再说话,并肩坐在一起,看草坡下众人的忙碌。
货品已经检查完成了,他们现在做的,是掩埋死者的工作。
春日微寒,天气不至于让尸体发臭,但会引来秃鹫和鬣狗,还容易暴露踪迹,因此不得不掩埋。
见他们挖坑埋完了敌人的尸体,又打算埋己方的,杭絮忽然站起来,走下草坡。
不要把他们埋在这里。
这些人挖坑的动作顿住,把头抬起来,眼神疑惑,不埋在这里,要埋在哪里?
将军,尸体要赶紧处理,不然会
我知道。杭絮打断对方,我只是让你们挪个地方。
她回身指向方才的草坡,埋在那里。
埋在这两处不是一样的吗?
士兵们没有说话,但眼神透出困惑。
不一样。她轻轻地摇头,埋在平地,等这些地方长满牧草,很容易就会被遗忘,就算我们经过,也分不出这片草地和另外草地的区别。
杭絮侧头望向那草坡,风有些大,她不得不眯起眼睛,但埋在高坡上,每次我们经过此处,想知道故人在何处,只需抬头望一望这坡就好了。
每次看向这坡,也算凭吊了一次。
士兵没有说话,皆沉默地望着那坡,接着弯腰,将尸体抬起来,上坡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商队也回来了。
衣衫带血的士兵走在前面牵着马,马上是走不动路的老人或女子,强壮些的人就跟着马一起走,他们速度不一,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近千的人群汇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灰色长带。
这些疲惫的人群看见目的地,加快了速度,他们身上裹满了泥浆和雨水,瑟瑟发抖地在篝火边坐下,烤火取暖。
没有受伤的士兵到处分发食物和衣物,把虚弱的人带进帐篷,让大夫治病。
杭絮走下草坡,在人群中寻找阿娜尔和容攸,她方才在留在原地的人里找了一圈,没有看见她们,便知道两人也逃开了。
她一走近人群便看见了阿娜尔,实在是那身衣服异常显眼,艳红艳红的,只有缝隙透出一点鹅黄的原色。
她坐在火堆旁,肩头靠着一个人,那人头发湿漉漉地垂着,看不清脸,周围环境嘈杂,没惊动她半分,大约是睡过去了。
阿娜尔也看见了杭絮,想要站起来,但忽地意识到肩上的人,硬生生坐了回去,把对方的脑袋放好。
杭絮便自己过去,在她的另一边坐下。
没受伤吧?她问道,女孩身上的血实在是多得骇人,不知杀了多少人。
没有。阿娜尔摇头。
这里不是?杭絮指指对方脖子上的一道血痕。
阿娜尔摸上伤口,小小嘶了一声,接着满不在乎道:这点伤口,还算不上伤。
阿且怎么了?
应该是太累了。阿娜尔看向身边的人,我们跑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她一上马就困了,一直睡到现在。
杭絮把手背贴在对方额头,温度正常,没发烧,应该是淋雨感冒了,我让人去熬碗药。
她去叫人熬药,接着又回来,顺便把沾血的衣服换下。
你也去换身衣服吧,我来看着阿且。
阿娜尔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容攸的脑袋移到杭絮膝上,才站起来。
女孩回来后,又过了很久,容攸依旧没有醒,杭絮担心对方受寒,干脆把她移到帐篷里,盖上了厚被子。
出了帐篷,往车队走的时候,一道突兀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相公,相公,你去哪儿,你在哪儿?
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绕着车队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路呼喊,声音满是焦急。
那女人走得急了,脚一滑就要跌倒,正好靠近的杭絮手疾眼快,把人扶住。
大人、大人,你看见我相公了吗?
杭絮刚换了衣服,一身新衣一见便不凡,女人像看见救星似的抓住她,祈求道。
你相公长什么样子,我让人去寻。
杭絮安慰道。
草原广袤,经过昨夜的混乱,两人分散是很正常的事。
我相公高,又高又黑。
女人使劲回想着相公的样貌,脸方,眼睛大,嘴唇厚,昨天他穿了一身蓝袍子,对了,我们是滕州人,他说的是滕州话!
好,你放心,我现在就让人去找他。
杭絮招招手,叫来一个士兵,把方才记住的话向他复述一遍,让人照着去找。
士兵的身影远去,女人松了一口气,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杭絮身上。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这些本分平凡的商人做过最冒险的事就是加入商队,来到北疆,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死人,更不用提昨夜那血肉横飞的场景。
这足以让他们吓得失魂,不只这个女人,细看围在篝火旁的大部分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只能靠跟身边的人说话来获得安定。
杭絮想了想,又进帐篷找了一趟大夫,,让他多熬些安神驱寒的汤药。
出帐篷的时候,恰巧跟一个男人撞上,那男人直直地站在帐篷前,似乎就是为了等她。
王妃。
他的声音是疲惫和熬夜后的嘶哑,隐约能听出一丝以往的温和。
你是徐穆?
杭絮望着男人脏污的脸,记起了他的名姓。
他便是那位请自己吃烙饼的女孩的夫君,两人是同乡,同一个姓,一个叫徐穆,一个叫徐秀秀,杭絮恰好记住了这点。
王妃还记得我。男人神色浮现欣喜。
你找我有事吗?
杭絮问完,又问道:秀秀呢?
在她眼中,两人是极恩爱的,在这样的时刻,徐秀秀肯定惊魂未定,徐穆为何要抛下她来找自己?
男人抹了一把脸,闭上眼,秀秀不见了。
是走散了吗?
应该是的,昨天我为了引开那些人,和秀秀分开了,到现在都没见到她。
我刚才看见王妃帮人找亲人,可不可以也帮我找秀秀?
好。杭絮毫不犹豫答应了,你不要担心,秀秀肯定也再找你,只是人这么多,一时找不过来。
她立刻命人去找徐秀秀,顺便也帮着其他人寻找失散的亲人或朋友。
太阳渐渐升高,昨夜留在草地上的雨水蒸腾,整片草原都变得湿蒙蒙的。
而距离杭絮派人去找徐秀秀,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大人,还是没有找到。
杭絮面前的士兵抹了把脸上的汗,我都问遍了,他们都说没见到一个落单的女子。
就算有,也是其余失散的人,现在已和亲朋会面。
杭絮叹了一口气,好了,你不用找了,去休息吧。
她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货车边的徐穆。
从一个时辰前开始,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他的解释是:帐篷那么多,秀秀可能不记得我们昨晚住在哪里,但我们的货物在哪里,她是不会忘的,要是她找到这里,没见到我,肯定会伤心的。
其余人都陆陆续续回帐篷休息,一夜未睡,褪去惊慌后,他们都十分疲惫,要不就坐在火堆旁烤火。
唯有徐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衣服不换,还是裹着泥浆的模样,那些泥浆在太阳的照射下已经干硬结块,稍微动一动就有簌簌的泥土掉下来。
这时,远方又有声响传来,是马蹄声和脚步声交杂着。
她意识到什么,几步跳到草坡上,扬首朝南看去,不远处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正慢慢靠近,那些人牵着马步行,马上仿佛空无一物,但走进后才能发现,马背上的其实是俯趴的尸体。
这些尸体过了一夜,变得有些僵硬,手脚垂在马下一晃一晃,是怪异又可笑的模样。
她目光下移,看见依旧站在货车旁的徐穆,一个猜测浮出心海,让她攥紧手掌。
第228章 徐穆扑通一声跪下,额
队伍又近了, 马蹄声让仍待在外头的人注意到,他们也是不见了亲人的人,一抬起头看见马背上的尸体, 纷纷跑过去。
尸体的数量不多, 只有二三十具, 昨夜敌人光顾着杀人,多是一刀毙命, 没做什么分尸斩首的事, 因此尸体尚算完整,多是胸腹一道刀口, 原本还会汩汩冒着血, 但一夜过去,血也流干了。
许多人一眼便瞧见了自己的亲朋,冲过去把尸体抱下来,俯在上面呜呜地哭起来。
这么久都没找到人,他们心中已有了对方不幸的猜测,但实际面对,哀恸依旧难免。
尸体一具一具地被抱下来,一个或几个人围着他们, 马匹和人群散开, 最后, 只剩一人一马还在原地。
那个牵着马的士兵等了许久,还没见到人来认领, 便向杭絮走去。
将军,还有没有人没找到亲人,难不成是一个人来的北疆,那也总有
她不是一个人。
一个嘶哑的声音骤然靠近。
杭絮回头望去, 徐穆不知何时来到不远处,他脸上是泥土和灰尘,让人看不出神色,唯有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望着马背。
她不是一个人。他又说了一遍,她是我的娘子。
徐穆一步步地走近,每走一步,他衣衫上的泥土就洒落一点,在身后留下一道黑灰的痕迹。
走到马旁时,那痕迹也断了。
士兵望着男人,唉了一声,把位置让开,低声道:节哀。
男人没回话,他只望着马上的人,尸体是俯着的,他能看见的只有绿色的衣衫,还有两个小髻,用红色的发带挽起来。
但他望了对方那么久,想了对方那么多遍,莫说一个背影,就算只有一片衣角也能认出来。
他轻轻将人从马上抱下来,走到一片稍微干燥些的地方,把人放下来。
女孩仰倒在草地上,头歪在一边,恰巧是太阳的方向,阳光将她染了血污的脸照亮,是很安宁的神色。
他向女孩靠近了一点,没想到身上的泥土落到了对方的脸上。
他连忙后退,在袖中翻找帕子,想帮对方擦干净,但找出来的也是一条沾了泥的帕子。
他只好扔掉帕子,揪住还算干净的内衬,一点点将女孩脸上的泥土和血污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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