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14)
杭絮拍拍杜津远的肩膀,走了。
第169章 从始至终,杭絮没有回
杭絮看着杜侍郎上了马车, 跟杜津远挥挥手,权当告别,准备离开的时候, 却被对方叫住。
听说你快离开了?
她回身, 点点头, 对,雪停了就走。
杜津远轻叹了一口气, 又笑起来, 一张脸在雪中冻得发红:算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过你。
好像也是。
那你准备用什么谢我?
这话把杜津远问得一怔, 他还以为对方会向上次一样, 让他不必感激。
不过正好,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杭絮接过来,左右看了看,扁扁的一个纸包,摸起来也不太硬。
里面是什么?
我没什么钱财,也只会画画,本来想送一幅画给你, 但你又不感兴趣。
想来想去, 总算知道该送什么。
北疆干冷, 那里的纸墨都难以保存,纸易发脆过渗, 墨易碎裂褪色。
他拍拍纸包,这里面是我特意挑选的纸和墨,保证再干冷的环境,写出来的字一样漂亮。
怎样, 这些东西对你还算有用吧?
不错,很有用。
她真心实意地回答,杜津远说的问题确实存在,但很少有人在意,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或许也只有他这样的人,会想到这样的问题,送出这样独特的谢礼。
对了,等你到了北疆,记得用这些纸墨写封信给我,我看看效果怎么样。
记得了。
杭絮将纸包提好,一定给你写信。
待杜府的马车远去,杭絮转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往西边走去。
既然出来了,那就把事都办完吧,她记得温承平在京城的府邸就是这个方向。
走了没多久,不远处传来喧闹声,她加快了脚步。
来到街角,那闹声更明显了,还杂着马蹄声。
她探出半个身子看去,一座高大的府邸门前停着数匹骏马,或拖着马车,或载着重物,有几辆还用红绸给遮了起来。
这里或许就是温家的府邸?
她刚猜测,下一刻,府门里就走出几个熟人。
一马当先的是温承平,他衣服穿得极薄,似乎不怕冷,正爽朗地笑着。
其后则是一对男女,两人披着同色的斗篷,挨得极近。
隔了几十丈的距离,杭絮看不清两人的脸,但这不耽误分辨他们的身份。
夫君,奴家还是第一次去登州,心中有些不安。
萧沐清柔婉的声音隔着风雪传入她的耳中。
原来他们也要离开京城,还是趁着风雪出发。
别怕,登州是个好地方,有我爹在,保准你过得舒舒服服。
温瀚波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厌烦,但仍是温和的。
清儿别怕,温承平也回头道,若是瀚儿对你不好,我第一个教训他!
公公。萧沐清嗔道,侧了侧头,似乎看了眼温瀚波。
我相信夫君会好好待我的。
她的声音有些宛切,我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夫君和公公,就是我往后的亲人了。
清儿,你别伤心。
杭絮竟从温瀚波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心疼,我和爹今后就是你的亲人,你在登州,只管好好享福,我们再也不来京城这破地方了!
嗯,萧沐清的声音满是感激,我相信夫君!
两人又浓情蜜意一番,上了车后,车厢内模糊响起湿漉漉的水声,也不知两人是在做什么。
杭絮倒要感谢现在的风雪声大,不至于让那些声音更清晰。
她皱了皱眉,拢紧披风离开了,不一会儿,听见鞭子响亮的声音,马蹄声闹腾腾响起,渐渐远去。
他们已经出发前往登州,科尔沁的使团又何时能出发呢?
大雪又下了三日,才堪堪停住。
这一日出了太阳,但空气仍是极寒的,吸一口气,仿佛肺内都结了冰。
但对使团来说,总归是可以出发了。
使团的队伍早就在北门口的驿站聚集,乌泱泱的一长串,在城门口排了很远,反正杭絮站在城楼远眺时,没有看见尽头。
上面装着粮食、各类种子、布料、金银、瓷器各种各样的东西构成了车队。
车队的尽头,有数车盖着绸布,那是属于容攸的嫁妆。
绸布是红色,那样明亮的颜色,是苍茫的雪地中唯一的色彩。
杭絮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人。
对方也正望着远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侧首望过来。
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在寒风中有些模糊的温柔。
我们真的要走了?
站在北风猎猎的城楼上,入目皆是灰白的雪景,一条长路看不到尽头,她竟觉得这场景有些虚幻感。
要走了。
从京城到北疆,最短的路程是一千四百里,由于车队负重极多,需走官道,因此路程延长到一千七百里。
这一千七百里,要走近两个月,从深冬到春日,从北风呼啸到春暖花开,那时,目的地才刚刚到达。
要走了。
杭絮呼了一口气,轻轻道。
他们来得很早,又过了半个时辰,以皇帝为首的送别之人才到达。
皇后没有来,她才刚生产,身体虚弱,不适合受寒。
想到皇后,杭絮又记起霁儿那张软软的小脸。她昨日去了坤宁宫,霁儿已经睁开眼,眼珠大而乌的一枚,还泛着水光,溜溜地动着,活泼极了。
杭文曜自然来了,站在几位大臣中间,一身的玄色,她一眼便看见了。
两人的视线立刻对上,似乎杭文曜在此之前就一直看着她。
皇子皇女零星来了几个,她一眼扫过去,二皇子没来,三皇子倒来了,低首跟在皇帝身后,看不清表情。
十四公主没来,容攸那两个嫁出去的姐姐却在场,眼眶哭得红红的。
杭絮下意识望一眼城楼下,想在车队中看见容攸的身影。
可惜没看见。
天冷气凝,送别的礼仪很简单,不过温一壶酒,分到数个酒盏里。
杭絮拿了酒盏,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在手中迅速冷却。
皇帝和容琤面对面站着,声音朗朗,传得很远。
十弟此次北行,务将我大宁之礼仪威严,传扬草原。
那声音忽又变得极低,照顾好十六。
臣弟不辱使命。
两人仰头将酒饮尽了。
杭絮也将杯中物一饮而尽,酒液入口微凉,落到胸膛里却是灼热的。
车队早已等得不耐烦,杭絮一靠近,便有马匹的嘶鸣声响起。
那是阿娜尔的马,她驱马在车队中左腾右挪,很快便到了杭絮的身边。
你们总算下来了。
阿且待在马车里,他们不让我见,我都等得快睡着了。
阿娜尔夹着马腹,绕两人转圈。
辰时什么时候才到啊?
中原人就是麻烦,连出发也要定一个时辰,说是什么吉时。
快到了。
杭絮也翻身上马,她身下的马是漂亮的枣红色,父亲来自草原,母亲是宁国最好的本土马。
她在王府的时候,一眼就挑中了她,骑了许久,这回也要带着她去北疆。
枣红马偏颈去蹭容琤的白马,两匹马亲热的交着颈,连背上的主人也顾不得。
杭絮无情地拉紧缰绳,不顾两匹马的哀鸣,策马跑远十几丈,转了个弯,仰头去看城楼上的大钟。
辰时一到,它便会晃动起来,发出声响。
杭絮原本是看钟的,可目光不知怎的就移到了旁边的一干人上。
城楼上的人群里有一个黑衣的身影,她眯着眼,很勉强看清了对方的神色。
肃然的一张脸,教人看不出情绪,似乎察觉了她的凝视,杭文曜侧了头,嘴唇微微动了动。
声音早就被风吹散,但杭絮看出来了,他说的是照顾好自己。
往常总是两人一起启程,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了。
要敲钟了。
身后传来声音。
杭絮早已听见马蹄声,它在身边停下,她侧头,看见了一截雪青色的衣袍。
她左手松了缰绳,摸向容琤在寒冬中仍然温热的手掌,才道半路,就被对方握住。
一红一白两匹马这时又亲密地磨蹭起来,仿佛分别的许久的模样。
阿姐,你下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杭景也骑着马噔噔跑来,晴空下他的整个身体被一团白气笼罩着,张口说话时,白气就更多了。
那些科尔沁人讲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等到了北疆该怎么办啊。
多听听就会了,再说,边城人还是说汉话的。
那阿姐你会说北疆话吗?
会一点吧。
那你说两句我听听?
不说。
杭絮呼出一口白气,又抬起头,杭文曜仍在原地,仿佛一直没有移动过。
此刻钟声忽然响起,金铁声震荡回环,在空旷的原野上远远传开。
一瞬间,车队从平静转为躁动,轮毂声、马蹄声、笑闹声,连寒冷的空气也为之升温。
阿姐,走啦!
杭景欢呼一声,向车队跑去。
杭絮同容琤对视一眼,也夹紧马腹,走向车队。
不;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钟声一连响了五次,车队已完全动起来,向前移动了几十丈。
杭絮坠在车队的末尾,在最后一声响起时,回头看了一眼钟楼。
那里不知何时站上了一个青衣的身影。
她眯眯眼,看出了他是柳阳景。
原来柳阳景也来了,刚才竟没注意到他。
柳阳景挥了挥手,便没了动作。
杭絮笑笑,把头转回去,策马赶上队伍。
在钟声余韵消散,完全停息时,她忽地抬起手臂,挥动几下。
从始至终,杭絮没有回头。
第170章 十六公主,对我似乎
趁着天气好, 车队连着赶了几天路,才过去五天,就离开京城近两百里。
可好天气不常有, 第六天的时候, 又下起大雪来, 雪中不方便赶路,容琤干脆让车队停下来, 休整半日。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就算停下来休整,也不过靠在货物上歇一会儿, 还要用斗篷盖住脸, 免得雪飘进脖子里面。
杭絮早就习惯了这种赶路,一点也不觉得累,趁着车队停下,骑着马把长长的队伍绕了一整圈。
她从后数到前,足足数出了四百二十七辆车,足见货品之多。
在最前面停下来的时候,她听到了杭景的声音。
少年在可怜兮兮地唤她,阿姐, 你快过来, 阿姐
她下了马走过去, 发现这人靠在一车丝绸上,四肢大张, 了无生趣的模样。
怎么了,前几天不还很精神吗?
她打趣道。
阿姐,你别说了。
杭景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布料里。
你带金创药了没?
他向后伸出一只手, 手掌血肉模糊的一片,那些都是被磨破的水泡。
我实在骑不动了。
骑一个时辰的马,可能会让人觉得快活,但让你连续骑上五天,管它什么新奇快活,都会消失无踪。
让你别跑那么欢,你还非不听。
杭絮从地上抓了把新雪,把杭景掌上的血水给擦干净,这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给他撒上。
让你骑慢点,不要一直握着马绳,现在手成了这样,乖乖坐两天马车。
不坐。
杭景嘶嘶地抽着冷气,倔强得很,我多骑两天,肯定就没事了。
杭絮撒完药粉,又拿出细布,熟练地包扎好,打了个结。
你想骑就骑。
等再过半个月,手上长了茧子,就不用担心磨破了。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杭景抬头,瞪圆了眼睛,姐,他是不是那个六王子啊?
就是他。
杭絮头也没抬,处理起对方的另一只手。
你怎么来了?
车队休整,我闲来无事,四处看看。
杭景一边抽着冷气,一边抬头看这个奇怪的北疆人。
长得一副北疆人的样,说话却文绉绉的,奇怪。
阿布都的声音却带着赞赏:杭小公子颇有其父风范。
那可不,等再过十年,我一定跟我爹一样厉害!
少年忘了疼痛,就要跳起来,被杭絮一巴掌拍回去。
老实点。
清理完两个手掌,杭絮从马上拿出几包金疮药,一卷细布扔给杭景。
过几天估计还会流血,你自己清理。
哦哦!
对方连忙应声,把东西收进怀里。
杭絮站起身,回头看见阿布都一直没走,待在原地,觉出了几分异样。
六王子可是有事?
阿布都立时摇头,下一刻却顿住,缓缓点了点。
这个粗犷的北疆男人第一次显出为难的模样。
确有一事想请小将军帮忙。
十六公主,对我似乎有些不喜。
两人牵着马,沿着车队外缘向末尾走去。
怎么个不喜法?
从那日开始就是这样,十六公主来寻阿娜尔几次,但都避着不见我。
以往她总会跟我说几句话,现在一见我就别过脸去,我向她问过几次话,一开口她就跑远,似乎不愿听我说话。
出发后也是如此,她让阿娜尔上马车,却不让我见。
小将军,阿布都的声音有些苦恼,是不是我那日太过唐突,才惹了公主的不喜?
大约不会吧?
杭絮停下脚步,思索起来。
你的话虽然直白,但并不出格,据我所知,阿且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不喜。
不过也说不定,毕竟她是害羞的人。
那怎么办?
男人慌乱道;我那时心中激动,冲动说了出来,不知会惹得公主不喜。
我去道歉如何?
你先不要着急。
杭絮拉住对方,我帮你去问问阿且。
多谢小将军。
阿布都诚恳道。
容攸的马车也在车队末尾,一顶红色的篷,异常显眼,杭絮一下便看见了。
她走到车窗边,轻轻叩一叩,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下一刻,帷幔被揭开。
絮姐姐!窗里的容攸笑道。
我能进去吗?
不用不用,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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