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13)
容攸夹在阿娜尔与阿布都之间,睁着一双茫然的眼,还有什么事吗?
公主放心。男人的声音粗粒沙哑,却郑重无比,我阿布都既然娶你为妻,就会担起做丈夫的责任,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让你在科尔沁,过得比在宫里还快活。
容攸眼中的茫然变成慌乱,她乌长的眼睫纷乱的眨动,被冻得发白的脸泛起一点红。
接着,她猛然转身,也不管杭絮和容琤,踩着雪沙沙地跑走了。
和亲的嫁妆早已备好,可换成容攸后,皇帝不知为何,又加了三成的嫁妆。
这回不仅容琤要忙,连杭絮也忙起来,直到天色暗沉,两人才堪堪回府。
忙了四五日,今天终于有了点空闲,正巧,杭文曜和杭景来拜访。
杭絮窝在容琤的怀里看书,对方比她高一个头,高度正好,互不打扰,容琤端着书,她一低头也能看见。
她看书的速度要慢些,往往是容琤看了两遍,她才出声让对方翻页。
杭文曜和杭景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外时,她依依不舍地从容琤腿上下来,坐正了。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杭景哈着气走进来。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现在就喊冷,等到了北疆,你岂不是要窝在帐子里不出来?
杭絮问道。
北疆真有这么冷?
杭景一边说,一边将披风解下来,今年已是京城绝无仅有的大寒,要不是皇帝命人在城外施粥施衣,估计各处都是冻僵的尸体。
比这冷多了。杭文曜淡淡道,一碗热腾腾的水,放在外面,不过几个呼吸就会被冻成冰。
嘶杭景被对方描绘的场景给冷到了。
两人坐下,杭文曜抿了一口茶,问道:今日前来,是想问问絮儿何时出发。
行装已全部备好,等这场雪停下,就能出发。
既然如此,也过不了几日。
杭文曜的目光从杭絮转到杭景身上,眼神复杂。
以往都是我与你离京,阿景留在京城,这回却反过来,你们两个离开,留我一人在京城。
你要让阿景跟我们一起?
杭文曜点点头,我已向陛下请示,他准许阿景跟着你们去北疆。
此次我虽不能前往,但让阿景跟你这历练历练,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我年纪大了,打不动仗了,杭家的担子,就要让你们两个来担。
哪里大了,你还年轻得很。杭絮立刻反驳道。
杭文曜今年三十有四,尚未到不惑之年,乌发浓眉,端的是俊美威严,不知有多少人想给他当续弦,不过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好好,爹还年轻。
杭文曜附和,眼中却带着笑意。
既然出发之日将近,我便把阿景放在你们这里,到时也好一同出发。
杭景拍拍胸脯,阿姐,姐夫,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他的神色满是期待,刚才对北疆严寒的畏惧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对了。杭絮又喝完了一盏茶,忽然想起件事,听说萧侍郎被转到大理寺审讯了?
她这是在柳阳景那儿听到的消息,她上回进宫的时候正好碰见对方下朝,两人聊了一会儿,她才知道陈舟和努尔前两天在东门口被斩首了。
这两人被留了那么久,本是为了从嘴里撬出点消息,现在消息有了,自然就没了用处。
杭絮顺道问了嘴萧府,也得知了萧侍郎的动向。
容琤闻言,微微蹙了眉,昨日萧耘在天牢中撞墙自尽了。
她握紧茶盏,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在夜间自尽的,早上狱卒来时,尸体已凉透,额头碎裂,是用了全力。
难不成是为了逃避审讯?
有这个可能,皇帝特许大理寺用些特别的手段。
杭文曜冷笑道:看来萧侍郎着实是忠心耿耿。
倒也不一定。
萧家父女被关在一处,兴许是萧沐清为了不让自己被挖出来,才唆使父亲自尽。
想到这人,她又问道:那萧沐清现在在何处?
她在萧侍郎自尽的第二日,便被温瀚波娶回了家。
听说,是温承平找上皇兄,亲自为儿子求娶的。
杭絮一怔,温瀚波?
她不是没见过这人,虽然对萧沐清看着热切,但说喜爱,绝对没到愿意迎娶的地步,更何况如今的萧沐清,只是一个罪臣之女。
除非
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些许了然。
除非,娶萧沐清不是温瀚波的意思,而是温承平的意思。
但温承平所行,也非他一人之意跟他结盟之人,是容敏。
所以,归根结底,是容敏要留下萧沐清。
第168章 杜津远浑身发抖,却仍
杭絮有心要去看看萧沐清的境况如何。
她自认为在清查萧府一事中, 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让对方怀疑,大部分事都是柳阳景做的,去看一看她, 也不算奇怪。
但另一件事阻断了她的计划仲武要斩首了。
这事是杜津远告诉她的, 毕竟她这几日待在府中避雪, 没有打听过外面的消息。
这一日又是大雪,雪片纷纷扬扬, 在院内积了半尺深, 使团的车队停在驿馆内,满是焦急, 恨不得冒雪出发。
杭絮倒悠闲得很, 反正雪不停就走不了,还不如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就在这时候,杜津远披着雪青色的斗篷,深一脚浅一脚来到院子里,赶忙躲到廊檐下。
门仆敲敲门板,夫人,杜公子到了。
进来。
杜津远便推门进去,屋里面点着两个炉子, 比外面暖和许多, 他呼了一口气, 搓搓手。
斗篷开始往下滴起了水,他赶忙脱下来, 抖抖上面的雪。
杭絮盘腿在榻上看书,身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带走屋内污浊的空气。
茶在那里,自己倒。她指指桌子。
青年把斗篷挂好, 倒了一碗茶水,捧在手里。
你冒着这么大的雪,来王府有什么事?
杜津远喝了一口茶,仲武要斩首了。
杭絮视线一顿,抬起头,什么时候?
今日午时。
她把窗户开大一点,看了眼天色,还差不到一个时辰。
她把书合上,放在一边:你要请我去看看?
他点点头,又摇摇,愿意去就去吧,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想知道这个消息。
那你是一定要去了。
对。他没说理由。
杭絮穿上鞋,站起来,从一旁拿过外袍穿上,又扯下披风。
赶紧过去吧,别误了时辰。
斩首的地点在东门口,马车到达地点的时候,台子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他们冒着大雪聚集,在兴奋地窃窃私语,似乎再寒冷的天气也不能打消他们看热闹的激动。
毕竟斩首这种事,还是难得一见的。
杜津远停下外围,看着前头挤挤挨挨的人头,左转右转就是进不去。
杭絮无奈地摇摇头,揪住这人的衣带,瞅准一个空隙,身子一拧就把人扯了进去,不一会儿,来到了最前面。
杜津远气喘吁吁,头发衣裳被蹭得凌乱,反观身边人,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杭絮走远了些,来到没有雪的空地,跳一跳,抖掉鞋上的雪沫,身边百姓的交谈传入耳中。
听说待会要砍头的人是个铁匠。
对着,在兵部做过事呢。
那他怎么就要砍头了?
他呀,因为赌钱被退职了,心生不满,居然偷兵部的图纸卖给外族人,还要害自己的上司,你说这不该砍头吗?
这人怎么能做这样叛国的事呢,活该砍头,对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二叔的儿子在大理寺做事,什么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身后沙沙的踩雪声响起,她侧头,看见杜津远也走过来。
两人里处斩的高台很近,可以看见上面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墩台,墩台原应是木色,如今却被鲜血浸润成血红。
你来这里,是想对仲武说点什么吗?
杭絮突然问道。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声音,对。
他的声音很平静,说的话却不是一回事,我才不会让他这么高兴地去死。
他说自己活够了,我却要让他后悔万分地死去。
不远处又传来马车的轱辘声,杭絮侧耳,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
喂,杜侍郎好像也来了。
什么!
杜津远猛然回头,可人群熙攘,根本看不见什么东西。
但没一会儿,人流分开,一个黑瘦男人走进来,他们敬畏地看着对方身上代表着三品的官袍。
爹,你怎么也来了?
青年诧异地开口。
杜羲纬朝这边看来,神色也有些惊讶,他疾步走过来。
津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当然是来看他砍头的。
我来见他最后一面,有几句话想跟他说一说。
杜羲纬古板而平静的脸波动一瞬,接着又淡下去。
杭絮没插嘴,她眯着眼朝远处看了一眼,人来了。
两人齐齐侧头看去,一辆囚车转了个角,在街道尽头缓缓驶来。
囚车越来越近,人群发出一声惊呼,囚车中立着个衣衫单薄的高大男人,他须发凌乱,露出的手脚都被冻得发紫,但神色却平淡冷静,甚至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囚车打开,男人被赶下来,他戴着枷锁,走得踉踉跄跄,被身后的狱卒驱赶着来到高台上。
刽子手也提着刀到来,他抓了把雪细细擦着刀刃,不时看一眼天色,等着午时的到来。
杜羲纬和杜津远上了高台,刽子手恭敬地站起来,欲对杜羲纬行礼。
杜羲纬止住对方的的动作,低语了几句,那人便退开,将位置留给两人。
杭絮见状,也上了台,刽子手举着刀拦住人,你上来做什么,快下去!
她不慌不忙,指指前面两人,我跟他们是一起的。
杜津远闻声回头,连忙道:对对,快把刀放下。
刽子手这才放下刀,让她走过去。
杭絮来到仲武身边,这人才跪着没一会儿,身上便落了层厚厚的雪,眼睛闭着,整个人如雪雕一般。
杜羲纬也上前,见他这模样,轻轻叹了一声,仲武。
仲武慢慢睁开眼,眼神有些恍惚,许久才凝聚,看清面前人的下一瞬,他的神情变为仇恨。
杜羲纬,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陛下明察,饶了我一命。
不、不,你死了,你早就死了,你也被砍了头,到阎王殿那还抱着头哭诉呢
仲武,你到现在还没有悔改吗?
我有什么要悔改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菱儿报仇,到了地府,受多少年折磨也愿意。
倒是你,心肠狠毒,装出这副慈悲的模样给谁看,人面兽心,你有什么脸面让我悔改,该悔的应该是你
他似乎被冻得有些恍惚,嘴里说着乱话,接着踉跄站起来,就要向杜羲纬扑过去。
刽子手见状,忙赶过来,一脚踢在他的膝弯,老实点。
仲武清醒几分,看向杜羲纬的眼神越发仇恨起来。
你还没死。
杜津远回道:他当然没死。
他喃喃道:那菱儿怎么说
话语忽地顿住,你骗了我。
那不是菱儿,对不对?
杜津远嗤笑一声,自然不是你的娘子菱儿。
世上哪有什么地府,死了便死了,何来魂灵一说。
倒是你,一骗就信了。
不,怎么会没有地府,一定有的,菱儿肯定早就投胎享福去了!
杜津远不听他的胡言,继续道:你知道你的娘子为何而死吗?
仲武的话停了,视线又转向杜羲纬,当然是因为你爹。
他堂堂一个侍郎,居然用什么没钱的理由搪塞,我苦苦求了他那么久,他居然只借给我一两银子,赌钱都不够翻本!
他怎么这么狠心,眼睁睁地看着菱儿去死!
杜津远握紧了拳头,似乎想冲上去打他一拳,但硬生生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娘子死了,不是因为我爹,是因为你。
我爹为什么没钱,还不是因为所有钱都拿给你去还赌债了。
他一个月的薪水才五两银子,你的五十两的赌债,就花了他一年的薪水。
本来剩下的银子是够给你娘子买药的,结果你又偷拿去赌钱了。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爹,如果不是你,你娘子根本就不会死!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
他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人,心安理得地原谅自己,反倒把仇恨转移到恩人的身上。
仲武的神色从仇恨变成惊讶,又从惊讶转为茫然,最后重回仇恨。
你骗人,一个侍郎的月银怎么会那么低,他肯定是不想借,我赌钱还不是为了给菱儿买药,再给我点银子,我肯定能翻本,他为什么不借,为什么不借!
杜羲纬走近几步,问道:仲武,如果当年我再借你十两银子,你会拿去赌钱,还是给你娘子买药?
十两银子怎么够药钱,当然是拿去赌,我输了那么多回,再来一次一定可以翻本的,到时候肯定能把药钱赢出来!
午时到了。
刽子手提着刀走了过来,对杜羲纬行了一礼,还请大人退远些。
杜羲纬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仲武,退开了。
几人退到高台的边缘,看着刽子手往嘴里灌了口酒,喷在刀刃上,接着将刀高高挥起,再重重落下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头颅滚了几圈,停了下来,在厚厚的雪中留下一道血色的印记。
杜津远浑身发抖,却仍死死盯着那处。
杭絮看向仲武的无头的残躯,它软软地歪倒在地上,被刽子手踢到离自己远些的地方。
墩台的周围,有一圈血迹,那血迹斑斑点点,印在雪中,恰如一地红梅。
几个狱卒过来,把仲武的身体拾掇进麻袋里,抬走了。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不一会儿,就把血色掩盖,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开,那些被踩成空地的泥地也覆上白雪。
此处重新变成一片洁白,仿佛从未染上过脏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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