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05)
杭絮看着眼前的假山,巨大嶙峋的一块, 上面覆盖着青苔, 让她想起容攸同自己讲的故事来。
在容敛的府中, 她曾掉下假山里的地洞。
这两者并无什么联系,却让她无端猜测起来:会不会这里的秘密也藏在假山深处?
我们进去。
杭絮抬步走进假山林。
里面只有一条小道, 假山之间的缝隙窄得只能恰恰钻进一个人。
两人一前一后, 绕过一座座假山,查看这些石块的奇异之处。
一次又一次无果后, 她渐渐走到假山深处, 看远处烟的方位,这里大概在花园东面,恰好离官邸的卧房很近
今日天晴,初雪新融,地面满是烂泥,她踮着脚尖,踩着烂泥之中的石块,靠近下一座假山。
这又是一座端正坚实的山石, 四周没什么凹陷, 不像藏着地洞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 撑住一旁的小小太湖石,想要休息一会儿。
太湖石忽地松动, 手掌失了支撑,杭絮的身子猛然侧倾,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她看向罪魁祸首。
这块一人高的太湖石倾倒在另一座假山上, 偏离原位好几尺。
杭絮心里疑惑,她不过用了点力,这太湖石怎的这么容易移动?
等她毫不费力扶起太湖石,这才明白原委。
这石头看着有一人高,其实内里被水流蚀,满是坑洞,因此比看上去要轻许多。
将石头扶正,她正要将其推至原位,脚步忽然顿住。
这块地的触感有些奇妙。
杭絮低头看去,自己踩的地方正是太湖石原来放置的地点,看着跟别的地方没什么差别,满是烂泥。
可踩上去的感觉却十分奇怪,不是泥土的黏软,反而有种硬实的感觉。
她意识到什么,连忙蹲下,用手掌拂开烂泥,摸到了木头的纹理。
拿出手帕,把一小块区域擦干净,烂泥下的木板便显露出来。
这木板呈红色,触感冰凉坚硬,且十分光滑,像是被用心打磨过后上了桐油,不像随意丢弃,倒像特意放在这里用作
出入之地!
杭絮把手帕扔在一边,手指顺着木板在烂泥中一点点摸索,果然找到了边缘。
手指用力一推,木板一侧下塌,露出一个深黑地洞。
她吐了一口气,没什么惊讶,倒有些早有预料的感觉。
地洞周围都是假山,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深度,她找了块小石子,往地下扔去,侧耳听着声响。
大约有七尺深,她心里估摸着,稍稍屈起膝盖,跳了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过了一会儿,杭絮渐渐适应里面的光线,模模糊糊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前方是一条黑黢黢的地道,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
她站的地方是硬实的黄土,不过湿了一大片,沾着许多烂泥,大约是上方地洞倾斜下来的泥水。
这些可不是杭絮弄进来的,她进来的时候十分小心,绝没弄出这么大的痕迹。
这么说
她弯腰沾了点湿迹,放在指间摩挲,根据湿度,这些痕迹产生的时间不超过一天。
也就是说在一天之内,有人进了地洞,沿着这条地道,去了什么地方。
那个人,她几乎可以确定是萧侍郎。
杭絮捡起刚才扔下来的石头,又望了眼不知尽头的地道,最终还是上去了。
现在不是时候,等有机会了再来看看。
重新拉上木板,遮上烂泥,放好太湖石,做完这一切,她松了口气,朝来时的路返回。
云儿还在认真地找着,见到杭絮,眼睛一亮,小姐,你找到了吗?
她点点头,有个地道,现在不方便去看,我下次再来。
云儿放了心,跟杭絮一齐回到小路上,这时候她才发现对方手上的湿泥,哎呀一声,拿起帕子擦起来。
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仔细擦着,还跟杭絮说着话:下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小姐是不是要偷偷来啊?
同样的招式总不能用两遍。
无论是借东西、还是放火。
云儿将杭絮的手擦得干干净净,把脏兮兮的帕子塞进袖子里。
好啦,这样就干净了。
两人交谈着走出石林,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王妃怎的又去了里面?
杭絮心中一惊,回头看去,王管家站在两人身后,低着头,姿态恭敬。
她打起警惕,面上笑道:我家侍女也喜欢牡丹,听我说起,也想去看看。
原来如此。
管家又道:王妃下回走动,可得告诉下人一声,免得大家找得着急。
是我的疏忽,让王管家费心了。
他慢悠悠地转身,走在两人前面:小姐的东西已经准备好,老奴带王妃过去吧。
絮儿,这枚簪子我便送与你了。
萧沐清将一个窄长的木盒放到杭絮手上。
杭絮接过木盒,打开锁扣,盒中是一枚璀璨光华的血红簪子,簪身纯金,簪头停着一只宝石蝴蝶,展翅欲飞的模样,薄翼上的花纹栩栩如生。
她只看了一眼,而后抬头望向萧沐清:这簪子多少钱?
不多,二百两黄金。
此簪虽然珍贵,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妹妹安心拿着就好。
咔哒
木盒被关上,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笑:你愿意给,我却不愿意收。
银票明日就会送到萧府,这簪子就当我买你的。
萧沐清脸上闪过几分失落:妹妹总是这样
她将木盒丢给云儿,后者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到袖中。
簪子已拿到,我不多打扰。
说罢,她转身欲走。
萧沐清连忙跟上,后院道路复杂,我送妹妹出门吧。
从房间走出时,杭絮抬头看了眼起火的地方,那里的烟气已变成细细的一缕,火应当熄灭了。
几人穿过花园,走过一座水潭时,杭絮突兀顿了步。
怎么了,妹妹可是忘了何物?
你知道我为何不喜你吗?
为何?
杭絮笑了一声,杏眼冷沉:因为我直到大婚的前一日,才从他人口中得知容敏的真面目。
他性子风流滥情,府中通房无数,青楼楚馆也住着姘头,可并非你说的洁身自好,端方恭谨。
你说,我为何要相信你这样一个把我推进火坑的人?
萧沐清讶异地睁大眼:二皇子竟是这样的人!
她茫然地摇头:絮儿,这我也是第一回 知道,若非你告诉我,我现在还以为二皇子是个君子
萧沐清的头越来越低,再抬起来时眼眶泛着红。
都怪我,我一心觉得你与二皇子郎才女貌,才想着撮合,却没看清他的本性,险些害了絮儿。
你怨我、怨我也是应当的,我自己也怨自己。
她的声音满是自责,还带着几分悔意。
杭絮叹了一口气,罢了,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也别想着来找我了。
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妹妹慢些,别摔着了。
杭絮没说话,踩上车辕,掀开帘子进去了。
一帘之隔,两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
一个笑总算知道对方为何无故厌恶自己,之后想要改善关系,可不是易如反掌?
另一个则是笑这趟拜访收获颇丰,不仅找到了地洞,还成功给自己重生以来突兀转变的态度做了解释,打消了萧沐清的疑惑。
马蹄嗒嗒声由远及近,王管家的声音响起:府里的马夫喂马吃了些草料。
杭絮掀开帘子的一角,看见对方正低头绑着缰绳,将车轭架在马匹的脖子上。
忙完后,王管家恭敬地退到一边。
麻烦了。她道。
这是老奴分内的事。
王管家稍稍抬头,半张脸在帽子下若隐若现。
不知怎的,杭絮觉得对方的面貌有些熟悉。
王管家为何一直戴着帽子?
老奴上半张脸伤过,疤痕丑陋,怕吓着大家。
他稍稍抬起帽子,露出完整的一张脸,右上方果然有一块疤,颜色发暗,蜈蚣般狰狞。
下一瞬,帽子被重新戴上,王管家从眼皮垂坠的三角眼中射出目光。
他微微笑了笑,扯动嘴周松散的皮肉,时候不早了,王妃出发吧。
也正是这一刻,杭絮猛地放下车帘,神色怔然。
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何对王管家的样貌感到熟悉了。
并非以前在某地见过,而是在画上见过。
王管家的样貌,竟肖似杜津远所画的画中人。
无论是苍老松散的皮肉,还是小而精的三角眼。
原来跟仲武交易的,并非容敛的手下,而是萧侍郎萧耘的人。
萧沐清、萧耘,都跟容敛有关联,他们一家都是容敛的手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钱财、权力还是帮助新帝登基的功勋?
不过这倒是正好,查萧耘总比查容敛容易些。
她不准备把容敛的事说出来,这毕竟牵涉到皇家,还是不试探皇帝的底线为好。
小姐,你在想什么啊,都入神了?
没事。杭絮笑了笑,簪子你放哪儿了?
在这里呢!
云儿拍拍胸口,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能被伤着。
二百两金子呢!
侍郎一月的薪金只有五两,萧沐清买首饰的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这簪子你放好,先不要拿出去。
既然说了要送给皇后娘娘,她自然会送,却不是现在。
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离皇后娘娘预计的产期,只有五日。
第157章 毕竟是最后一面了。
十月十一。
天气依旧晴朗, 高而远的青空没有半丝云絮。
街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不像前几天那么脏污。
东市里,街上往来的夫人小姐又多起来。
从礼路的马坊外, 停着一辆颜色低调的马车, 它半个时辰前就到了这地方, 一直没有动过,却也无人下来。
杭絮掀开帷幕的一角, 从缝隙看去, 马坊大开着门,不时有客人牵着马进出, 一派热闹景象。
不过这热闹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一队寺丞从街道尽头跑来, 腰间的佩刀哐哐作响,路上的行人纷纷避到一边。
他们在马坊前停下,迅速围住大门,为首的那个拿出令牌,大理寺办案,妨碍者一律拘禁。
十几个人进了马坊,里面骤然响起喧闹喊叫声,还要些人发出急促的脚步声, 不过, 在刀出鞘后, 一切都安静下来。
这时候,一辆马车又缓缓从远处驶来, 它在马坊前停下,一只白而瘦长的手拨开车帘,柳阳景下了马车。
一寺丞立刻上前,低声向其禀报:大人, 马坊内所有人都控制住,一共九十二人,其中十七位是客人。
又一人跑来禀报:大人,我们蹲守在后门的人抓住了十三个逃跑之人,他们身上皆有大量纹身。
柳阳景颔首,做得很好。
被夸奖的两人一脸惊喜,嘿嘿地笑起来。
他又道:带我进去吧。
走进大门的前一刻,他不着痕迹地回首,视线扫过街对面的一架马车。
缝隙中,杭絮与柳阳景对视,看见了后者眼中的一丝笑意。
太阳越升越高,街上的行人多起来,他们并没有因大理寺的突然到来而闭门不出,最多不过在经过马坊时绕到另一边。
杭絮盯着太阳高度,数了数时间,距他们进去,似乎已经有一个多时辰。
这回怎么这么慢?
要不是身份敏感,还用等柳阳景,她早进去看了。
又等了一刻钟,她没等到柳阳景,却等到了一个寺丞。
寺丞从大门出来,左右看了看,接着径直向马车跑来。
他在车旁停下,隔着帷幔低声道,大人让我带您去后门。
杭絮勾起嘴角,心知这是对方找到了什么,掀开车帘,对车夫道:跟着他走。
车夫应了一声,驾一声,马匹便扬起蹄子,嗒嗒小跑起来。
后门连着马厩,数匹骏马焦躁地甩着缰绳,撞着木栏杆,对多出的陌生人极为不满。
走过一个又一个栏口,寺丞在一个空掉的栏边停下脚步,大人就在里面。
杭絮走进栏口,低头看去,讶异涌上心头。
刚才隔着一段距离,她看不清楚,走近才发现,原来铺着稻草的地面,藏着一个三尺长宽的深洞。
地洞架着一架梯子,似乎是刚才放下的,梯上有新沾上的泥迹。
地洞里面有个轻轻的呼吸声,她侧耳听了听,试探道:柳阳景?
声音在空旷而封闭的地洞荡起回音,传了很远。
脚步声不紧不慢接近,片刻后,提着灯的柳阳景出现在地洞下方,他抬起头,一束天光斜落在脸上。
让王妃久等了。
杭絮跳下地洞,和柳阳景一起沿着地道向前走去。
灯笼的光照亮了前方的土地,是坚实的黄土,极为平坦,像是被踩过无数遍。
与平坦地面相反的,是歪歪扭扭的道路,这地道约四五尺宽,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一会向上、一会又向右。
她一开始还在记录着地道的方位,后来走得晕头转向,记也记不住,干脆放弃,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修建之人故意为之。
你是说,你们跟着一个马夫,发现了这个地道?
不错,他趁众人不注意,跑到了马厩,跳下了这地洞,我们的人在后面追赶,赶到的时候,他已到了尽头,把上面的一扇门上了锁。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位寺丞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喘气道:大人,我们废了好大的功夫,连刀都劈断了两把,就是打不开那门。
柳阳景的神色不变,侧头对杭絮道:我们快些过去吧。
地道的尽头比路上宽阔一些,站着四五个大理寺的下属,他们围着一个穿麻衣的男人,狠狠问道:说,你把钥匙藏哪儿了?
男人肤色深沉,脸上有繁复的纹路,他朝几人咧嘴一笑:钥匙,你猜在哪儿?
一人气急,抬腿就要踹过去。
等等。
柳阳景出声。
那人收回脚,愤愤道:大人,这厮实在可恶,一会儿装可怜,说要坦白,一会儿又耍无赖,把我们耍了个痛快!
他既然不会说,我们便不要浪费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男人撑起上半身,这位大人看着像个大官,你求一求我,我说不定就招了呢?
你竟敢侮辱我们大人!
几人皆是大怒,下一刻便要动手。
住手。
柳阳景叫停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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