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92)
她的指尖颤了颤,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洗清爹爹罪名的证据!
阿且,杭絮回神,郑重嘱咐道,这件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
千万不要让容敛发现你猜出了他的计谋,知道吗?
容攸懵懵懂懂地点了头,虽然不了解为什么,但她从来不会怀疑絮姐姐。
她看着少女天真纯稚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
五年前,容攸看透了容敛的真面目,幸运逃了出来;如今,若是再被对方发现,依照他血腥残暴的性子,不知会落到什么下场。
容攸向杭絮道了别,跟刘喜一同回了皇宫,杭絮则与容琤牵着马走在朱雀门前宽阔的街道上。
星夜昏暗,只有马蹄的哒哒声和脚步声回响在街道上。
她忽地拉紧缰绳,停住脚步,向身侧看去。
珟尘,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三皇子吗?
容敛?
容琤也停步,望向杭絮,眉间有着疑惑。
他在清君侧的时候,被掳走过半年,你知道内情吗?
容敛从出生开始,几乎所有时间都呆在京城,她想来想去,只有这段日子,可能与塔克族扯上联系。
对方沉思一番,道:那时我不在京城,不了解内情,这事从无人提起,似乎是个隐秘。
你能查到吗?
容琤抬手,抚平对方眉间挥之不去的凝思,微微笑起来:阿絮难道不相信我?
第二日,杭絮便一头扎进书房,找起了塔克族的资料。
虽然她猜测刺客身上的纹路属于塔克族,但总要找到更详实的证据。
北疆幅员辽阔,有大大小小上百个族群,其中科尔沁最靠近中原,与汉人略有交融,因此习俗饮食也像中原靠拢。
而塔克族生活在最西北的方向,那里牧草稀少,在植物最丰茂的夏季,也无法依靠放牧为生,因此塔克族养成了靠劫掠为生的传统。
他们的族群,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劫匪,骁勇善战,靠骏马和弯刀横行于草原,遇见商队便蜂拥而上,掳走女子,将男人残杀殆尽。
抢走货物中的粮草食物,金银玉器倒扔在地上,任由其破碎腐朽。
他们的族人皆有着灰绿的眼珠,深色的皮肤上绘满黑色纹路,比其余任何一个族群都要更华丽,更繁复。
长此以往,商队见到身上画满纹路北疆人,就像见到修罗恶鬼一般。
杭絮也见过他们几次,大多是在草原行军的的时候,一小队人忽然窜出,直奔粮草辎重。
他们比科尔沁人更加悍不畏死,只要还剩一口气,刀尖永远会指向敌人。
北疆有许多记录塔克族的文书,对于他们身上的纹路,也有专门的记载。
杭絮现在看的,就是这些记载。
她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终于确定那些圆形的黑色纹路,就是从塔克族的标志简化而来,且不同的纹路代表了刺客不同的地位。
比如她看见的第一个刺客,他身上的纹路就是主使者的意思,其余刺客身上的纹路的含义,则是忠诚的信徒
而努尔身上的纹路更加高贵一些,是贵族的意思。
杭絮仰靠在椅背上,揉揉酸痛的手腕,看着自己记下来的各种信息,若有所思。
为什么容敛会跟塔克族的人扯上关系,她在北疆待了许多年,当然知道有些人会雇佣骁勇的塔克人作为刺客。
但这些人显然不是被雇佣者,他们至多不超过二十岁,身上复杂的纹路被简化成腰间的一枚纹身,像是特意为了在中原活动更加方便。
还有努尔,一个贵族,为何会甘心被中原人雇佣,还被授予如此重要的任务?
这绝不可能是雇佣,倒像是合作关系。
而容敛在里面到底扮演者什么角色,内奸?传达者?抑或是统治者?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叩叩
门被轻轻叩响,杭絮思绪一顿,进来。
云儿小跑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盒子。
小姐,刚才来了一个人,是银座局的,说什么王爷让他们查的玉佩有了线索。
杭絮猛然站起来,什么线索?
他们留下这个盒子就走了,我也不知道。
云儿把盒子放在桌上,两者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足以证明盒子的份量。
盒子没有锁上,她拉开插销,连忙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厚厚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侧面放着一块包起来的手帕,她拿出手帕,一点点展开,一枚温润的碧色玉佩出现在眼前,奇异的纹路一如既往。
云儿好奇的望着这枚奇怪的玉佩,问道:小姐,这玉佩的样式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杭絮笑一笑,将那些宣纸搬出木盒:看完这些,我们就知道了。
夜深。
杭絮将散在桌面上的宣纸拢成一堆,深深呼出一口气。
银座局的工匠着实严谨,最后还是没有确定这块玉佩的具体来源,而是将找到的资料摘录抄下,让杭絮自行判断。
按工匠所附的资料,这块玉佩只能属于塔克与诺黎二族之一,绝不可能出自他族。
因为只有在这两族盘踞的草原西北,才能开采出如此温润碧透的玉料。
两族都擅长图腾的描绘,其中诺黎族喜爱银器,常在银器上雕刻,但不排除制作玉佩的可能;
而塔克则更喜爱玉器一些,但只有最尊贵的族长,才能佩戴大型的玉制饰品,普通的族人只在发梢坠一些残料制成的玉珠。
像这样一块料头绝佳的玉佩,放在塔克族,只能是给最尊贵的人享用。
杭絮抚摸着这块玉佩,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查了许久有关塔克族纹身的资料,如今一眼便看出玉佩上纹路的来源正是此。
所以容敛佩戴的,是塔克族的饰品,且是最尊贵的人才能拥有的玉佩。
一个传达者或是内应,绝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地位。
一个大胆的猜测隐隐浮出脑海。
这跟杭絮的想法完全不同,但显然更加合理,也更正确。
容敛不知靠什么手段,与塔克族人达成了协作关系,甚至不止如此,还成为了塔克族的半个领袖,因此可以得到那枚玉佩。
扬州的私锻兵器案,其幕后主使者正是他。相比于容易暴露隐秘的汉人,显然是忠诚的塔克人更适合作为统领。
陈舟所说,主使者权力甚大,身居京城,也可以跟容敛对得上。
这事被杭絮与容琤戳破后,皇帝震怒,下令彻查,为了隐藏自己,容敛决定祸水东引。
他伪造证据,先后把杜羲纬与杭文曜两人送入天牢,不仅完全洗清了自己的嫌疑,还除去了宁朝最大的依仗,挑拨了宁国与科尔沁的关系。
勾结之罪一出,科尔沁为和谈做的所有努力,都会变成逆心之下的虚伪表面。
待宁国出兵,与科尔沁两败俱伤后,塔克族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大量兵力在与科尔沁的战斗中消耗殆尽;杭文曜这个与科尔沁争斗二十年,熟知北疆战场情况的武将也已经死去;
再加上容敛的里应外合,北疆边防可以称得上是脆弱如纸,面对装备上新式兵器铠甲的塔克族人,岂不是一攻即破。
想到塔克族兵临皇城的场景,杭絮打了冷战,因为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顺理成章。
从一切的开始,若非她跟随容琤去了扬州,也许这些都会在暗中进行,宁朝直到破灭,也不会明白塔克族为何势如破竹,攻下皇城。
宁朝五代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杭絮无端想起温承平的谏言,可她已经明白,这隐患不在杭文曜身上,而在皇帝的亲生儿子,容敛身上。
第138章 你要去北疆?
皇帝或许至死也想不到, 给宁朝带来灭亡的,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杭絮握紧了玉佩,站起来, 冲出了书房, 她要赶紧告诉珟尘自己的发现。
才刚出院子, 她就和容琤碰上。
容琤看着急刹住脚步的杭絮,有些讶异,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对方如此急切的模样。
阿絮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 平复心绪,你今天来得好晚。
她刚才太过激动, 现在才意识到容琤应该早就回来, 而非现在才出现在院子外。
容琤勾出一个浅淡的笑:消息有了些进展,因此拖得晚了些。
杭絮抬头:容敛的消息?
对方颔首,不错。
两人顾不得没有进屋,就站在院子里聊起来。
容琤的声音不急不缓,透着冷淡,历贞二十五年,玧王逼宫,皇兄无暇顾及妻子儿女, 派手下将士将其转移。
杭絮点点头, 这些容琤以前讲过, 容攸就是在这时被落下,待在房檐上目睹了母亲的死。
他们被带到了蓟州一个隐秘的行宫处, 安稳地待了半年。
入冬后两方攻势都弱下来,行宫周围的兵力有些松懈,然而就是在这时候,一队兵力从西攻来, 劫掠了行宫。
士兵拼死保护,皇兄的妻子几乎没有受到伤害,但只有两人不见了踪迹。
她接上:容敛和他的母亲。
对,丽妃是后来追封的称号,那时她叫丽夫人。
士兵后来查出那些突袭的队伍来自北疆的塔克族,或许是北疆的大部分兵力被抽调南下,导致西北的边防出了漏洞,才让塔克族的人南下来到蓟州。
八个月后,皇兄登上帝位,容敛只身出现在蓟州行宫附近,丽夫人却不见踪影。
询问容敛,他只说当初就与母亲失了联系,这些日子靠猎户和山民的接济过活,他怕暴露身份后被玧王的人抓住,因此一直等到清君侧结束后才现身。
容琤的讲述到此结束,杭絮却皱起了眉。
你相信容敛说的话吗?
玧王兵力一直被阻在南方,蓟州是皇兄的兵营,行宫周围也一直有兵力驻守,寻找丽夫人与容敛,若是他在蓟州,不出一月就该被寻到。
容琤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的描述足以说明态度。
杭絮深吸一口气,容琤所说的秘辛更加证明了她的猜测。
我觉得容敛不在蓟州,而是跟着塔克族一直到了北疆,在那里生活了八个月。
容琤的眼神有些讶异,阿絮从何得出的猜测?
她没有回答,从袖中拿出了那枚玉佩。
明亮的月光下,它微微发着碧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隐秘。
杭絮将自己的推测完完全全告诉了容琤,这个推测根据零碎的线索拼凑而出,只是诉说便让人觉得惊世骇俗。
容琤听罢,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眉头深深的蹙起来。
阿絮的猜测,不无道理。
这么看来,皇后被谋害,只是这盘大棋上的顺手一着。
什么?
杭絮问道,她有些不明白,如果容敛的目标是颠覆宁朝,那谋害皇后岂不是多此一举,反正最后都要死在塔克族的刀下。
容琤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阿絮不明白,若皇城被攻破,将士可以死,我也可以死,但皇帝和嫡子一定会被保下来。
兵力没了可以再征,钱粮可以再募,但对于那些侯爵世家来说,皇室的血脉只有一个,有了它,其余的都可以轻易得到。
若是皇后死于血崩,腹中的孩子也会一同死去,待皇兄再娶正妻,再生下嫡子,也许就要等到三四年后。
杭絮接上:到那时候,估计塔克族早就攻破了皇城。
而且,按皇帝对皇后的爱重,也许不会再立后了。
对,容琤颔首,阿絮说的不错,容敛想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又道:既然他的手可以伸到北疆,这样说来,那个士兵应当也是他的手笔。
那个人绝对不是爹爹麾下的兵将!
杭絮的声音忍不住加大了些。
不必现在这些复杂的推测,光凭她跟那人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时辰的相处,她就能断定。
爹爹在北疆都是从穷苦人家征兵,他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像一个平民!
她一直记得士兵醒来后第一次说话的怪异感。
他说看见杭文曜写的信后,血□□凉,杭絮立刻涌起一股怪异感这绝不是一个在北疆长大的贫民能说出的词语。
若是让他们来说,应该是吓得腿都软了。
杭絮在军中长大,同那些真正的士兵交谈过无数次,从未听见过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
后来他伪装得越发熟练,没了这种小疏漏,但她绝对不会忘记自己初见时的怀疑。
阿絮可否拿得出证据?
她一顿,摇摇头。
虽然自己能够断定那人是假冒,但如果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在皇帝看来,就是诡辩。
他虽不在爹爹的军中,但看他的口音,应该是边城的人,跟京城隔着上千里,那么远的距离。根本无法证明。
可以证明。容琤反驳。
什么?
对方看向她,语气淡淡:去北疆的延风城走一趟,自然就明白了。
她一怔:去延风城?
那人既然敢说自己隶属延风城的朔旗军,自然是做过准备。
即使飞鸽传信,让人从北疆带回征兵名册,说不定也已被篡改。
对。
杭絮当然清楚,隔着一千四百里的距离,皇权的威严已经很难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就连爹爹坐镇时,也很难保证所有兵团都不徇私舞弊,更何况更改一个小小的征兵名册。
征兵名册会被篡改,但延风城的人事不会轻易改变,只要到达那里,询问当地的居民和士兵,自然就知道这人的身份。
若每经过驿站便更换马匹,日夜不休,一日大约能跑三百里,五日可达北疆。
不对。杭絮更正道,这是传递重要信息时,八百里加急的跑法,跑完人就要在床上躺半个月。
如果还想留着力气的话,一天最多行二百里。
那来回便要十四日,留下调查的时间只有半个月,倒也够了。
你要去北疆?
杭絮猛然意识到什么,仰头问道。
容琤颔首:不错。
若是派人前往,兵团未免会轻视,路上还有被刺杀的风险,我前去,总归会多些威慑。
她望着容琤平淡的神情,手指抽动,一句话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北疆我熟悉些。
还是我一人去吧。
容琤道:阿絮与北疆各部联系颇深,此番前去,必然会让皇兄生疑。
而且此番行程将近一月,若我们都去,其余的事让谁负责?
他走近杭絮,低首望着她,凤眼乌沉而温柔,阿絮留在京城,我相信你能把剩下的事都查清楚,还杭将军一个清白。
杭絮闭上眼睛,睁开时里面一片清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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