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75)
皇后低头看杭絮,听陛下说,那日晚上,你与瑄王在外面守了我一夜?
她犹豫一番,点点头,对。
只说了一个字,皇后却明了, 忍不住笑起来:你呀
她还想再说什么, 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
接着是一道傲慢的声音。
怎么是你, 杭絮呢?
你找絮姐姐做什么?
又一道谨慎而低弱的声音接上。
杭絮侧耳倾听,不用见到人影, 她也知道前头两人是姜月与杭絮。
一旁的阿月眼里盛着疑惑,正想开口询问,却被人止住。
别说话。皇后轻轻道。
她的眼中带着凝重,眉心微微蹙着, 望向声源处,显然也听出了那两人是谁。
你就说知不知道!姜月烦躁道。
你、你要找絮姐姐做什么?
两人的对话透过树丛传来,小亭与寒潭之间种了几棵槭树,槭树低矮,正好挡住小亭,杭絮几人只能隐约看见树枝后的模糊身影。
姜月哼了一声,找她自然是有事情,你别多问。
她手里的鞭子随意挥着,猎猎作响,穿过树障,打下几片火红的树叶,皇后身子颤了颤,握紧了杭絮的手,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容攸向后退了几步,你不说,我、我也不告诉你。
鞭子挥舞的声音停住,姜月精致的眉头皱起:你怎么这么难缠!
她道,告诉你就告诉你,我找她,当然是要跟她比试。
絮姐姐很厉害,你赢不过的。容攸的声音很笃定。
你怎么知道我赢不过!
姜月叉着腰,逼近容攸,我要是见到她,一定能赢!
她今日做了充足的准备,袖子里满满当当都是暗器,杭絮她躲得过一次,还能躲得过两次三次吗?
望着容攸警惕的神情,她忽地展颜一笑:既然找不到她,那你来也不错。
喂,姜月毫不客气地发出命令,你不是也会武吗,跟我比试一场。
她本想找杭絮比试,到了地方,没见到人,却看见了容攸。
不过容攸也不错,反正两个人一样讨厌,还能先出出气。
姜月的步伐向前,渐渐逼近,两只手抓住鞭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容攸抿着嘴,摇头道:我、我不跟你比。
她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变了呢,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还是这么懦、弱、没、用!
最后四个字被特意加重,如重锤一般,狠狠敲在容攸的心上,她的脸色骤然苍白。
然而
不比。容攸握紧双手,坚定地重复一遍。
絮姐姐说过,面对私下的比斗,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那最好不要应答,因为最后出了什么事,没有人可以为自己承担责任。
喂,你比不比!
姜月满脸不耐,右手扬起鞭子,向容攸挥去。
对方后退一步,避开鞭尾,动作轻松,警惕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扬起头,你不答应,我就逼你答应!
小亭里,皇后已经扶着阿月站起来。
她的眉头皱得很深,更显得脸色憔悴:快,扶我过去。
阿月挽着妇人的手臂,踌躇不动,低着声音急促道:娘娘,那里危险
罢了,我自己过去。
皇后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着栏杆,慢慢走着。
最后,阿月还是屈服了,和杭絮一人一边,扶着皇后朝寒潭走去。
给我住手!
皇后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虚弱,却带着种振聋发聩的气势。
正咄咄逼人的姜月动作一顿,她侧头望去,看见皇后严肃的神情,抬起的鞭子慢慢放下,藏到身后。
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母后。
容攸自然也瞧见了皇后,却并没有如蒙救星的惊喜,反而是慌乱。
母后怎么来了,身体不要紧吗?
十六放心,皇后朝对方安抚地笑笑,我还没有虚弱到只能躺在床上。
笑意收敛,面对姜月时又变成严肃的神色:郡主不仅在行宫内携带兵器,还逼人动武,未免过于大胆。
姜月嚣张的气势面对皇后缩了大半,讷讷道:我、我跟公主就是在玩玩罢了。
皇后笑笑,本宫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你难道还想狡辩?
阿月不知何时放松了搀扶,她挣开,向姜月的方向走了几步,低头的时候,眼里有失望,也有痛惜,霄阳不是个好母亲,你小时候,是很乖巧的
我娘很好!
原本背着手听皇后说话的人,此刻忽地抬起头,鼓气瞪着对方:娘娘不懂,我娘对我可好了。
皇后一愣,向后退了一步,接着转身,罢了,你跟我回去。
她慢慢地走着,抬起手,阿月。
阿月也向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作势要扶,娘娘慢些。
意外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皇后身体猛地一滑,向前倾去。
倒在地上的前一刻,她尽力扭转身体,让侧面接地,但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母后!
容攸离得最近,最先赶到,她慌乱地扶起皇后的上半身,您没事吧,肚子、肚子疼不疼?
妇人没有回答,她眼皮紧闭,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呈现一种不正常的苍白,正在轻轻地喘着气。
仔细听,可以听出她并不是在呼气,而是在轻轻念着什么,孩子、我的孩子,孩子
絮姐姐,容攸手足无措,四处张望,寻找着救星,最后目光定格在杭絮身上,絮姐姐,救救母后
杭絮跪在皇后身边,神色异常冷静,她掐了掐对方的脉搏,接着揽住妇人的脖子和腿弯,轻轻抱起来。
她站起身,抱着皇后走了几步,又回头,朝仍跪在原地六神无主的容攸喊道:别发愣,去找太医。
走在复杂的小路上,绕过一个又一个弯的时候,杭絮从未如此庆幸,她今天早上把行宫地图记得牢固无比。
娘娘别怕。她空不出双手,只好低下头,轻轻贴了贴对方的额头,那里渗了许多冷汗,湿而粘腻。
没事的,你会没事,孩子也会没事。
别院外。
如那晚一般,屋外依旧站着许多宫女太监,只是没了那时的喧闹,屋内静悄悄的,无人进出。
于是外面的人也不敢交谈,皆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屋内。
白发苍苍的陆太医把空药碗放到桌上,皇后是什么时候开始出血的?
一刻钟前。杭絮回道。
她站在床尾,发丝凌乱,呼吸间吐着热气,衣摆有零星的血迹。
刚摔倒的没有出血,我抱着皇后走到一半才开始的。
老人弯下腰,又诊了诊脉,精疲力尽地倚着床柱,这碗药下去,若是还止不住血,那臣只能下猛药了。
陆太医尽管用药,能保住梓童性命无忧,朕必有重赏。
皇帝眉目冷沉,在床边踱着步,闻言吐出这句话。
得到这句承诺,陆太医并没有放松的模样,反倒更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皇后本就身体虚弱,胎象不稳,前几日受了颠簸,才刚出过一次血,身体还没好全,这又来一次,这,哎
皇帝说罢,转向屏风一侧跪着的阿月,冷声问道:皇后怎么摔倒的,朕让你好好照看,你就是这么照看的!
阿月垂头跪在地上,抽抽嗒嗒,娘娘这几日在院子里待得不耐烦,今日刚能下地走动,便要出去走走,奴婢劝了好几次,最终拗不过,只能带着出去。
没想到、没想到
她抹着眼泪,将水潭边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奴婢实在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娘摔倒。
阿月把头磕在地上: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时刻看住娘娘,才酿成了现在的局面。
皇帝定定地看了跪着的婢女一眼,最后一挥袖:若梓童出事,你也不能脱罪!
刘喜,他喊道,把姜月和十六给我叫来!
他的神色阴沉,俨然一副问罪的模样。
刘喜点点头,就要出去。
等等。一道虚弱得近乎气音的声音喊住他。
皇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低低道:陛下。
皇帝脸上浮现喜色,他连忙上前,握住皇后的手:梓童,你怎么样了?
皇后扯出一个虚弱的笑:臣妾好多了。
陛下,可否、可否答应臣妾一个要求?
梓童有何要求,尽管说,朕一定应允。
请陛下不要追责姜月、十六,此事皆因臣妾疏忽所致,责任不在两人。
皇帝深深地望着病床上苍白的夫人,紧握住她的手:好,只要梓童无事,朕什么都答应你。
皇后并没有清醒多久,说了几句话,便沉沉地昏睡过去。
只是未过半个时辰,她的下身又渗出鲜血,且愈来愈多,脸色不止苍白,简直要变成透明。
陆太医将一粒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接着把空了的药瓶扔到一边,转头催道:药!药呢!怎么还没熬好!
他没有等来药,等来的是一个满脸冷汗的小太监。
小太监一进门,便双膝跪地:陆太医,没、没药了。
怎么会没药!老人花白的胡子恼怒地翘起来,连翘、当归,我昨天去看过药仓,里面多的很!
小太监摇摇头,神色茫然,药仓、药仓着火了,所有药都没了
第113章 陛下可否信我一次?
药仓、药仓着火了, 所有药都没了
怎么会起火!一直在床边焦躁踱步的皇帝猛然回头,朕明明命人
轰
不远处传来剧烈的垮塌声,热浪透过半开的窗户汹涌而来, 屋内众人下意识闭上双眼。
杭絮几步走到门口, 打开大门, 没了门板的阻隔,那些细碎而渺小的喊叫传入耳中。
快快快, 走水了, 快去救火!
里面全是药,这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回事, 火怎么越来越大了?
其余人听不见这过于渺小的声音, 但越过众多院落和宫殿的阻隔,依旧顽强冒出火尖的药仓,足以让他们明白,小太监并没有说谎。
怎么起火了,怎么就起火了
陆太医不知何时也到了门口,他倚着门板,定定望着远处那冒着黑烟的药仓,胡子微微颤动着, 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药仓是皇帝特意让人建造的, 防潮防蛀, 堆满了皇后可能所需的一切药材,为了就是防止皇后在山上出了什么意外。
人算不如天算, 谁也没有想到,不仅皇后出了意外,药仓也出了。
如今药材用尽,皇后却还急需救治, 这可如何是好。
啪
门板被猛然关上,皇帝大袖一挥,来到桌边,铺开生宣,拿起毛笔。
他抬首,眼神沉凝:陆太医需要什么药材,先尽数说出来。
老人一愣,接着连连点头,臣要当归、连翘、桔梗、川穹、白芍
他一连说了几十种药材,皇帝速度极快,下笔如飞,几乎没有迟疑。
皇帝拾起宣纸掸了掸,没有迟疑,立刻走向门外。
十弟。
容琤上前,他不能进皇后的卧房,于是一直在门外等候,药仓起火的时候,还派人去救了个火。
杭絮走到门后,透过半开的门,能看见男人的模样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同样发丝凌乱,脸上几道黑灰,衣襟也被烧穿了几个洞。
望着这有些滑稽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笑,接着却心疼起来。
皇帝把药方递给容琤,这上面的药材,药仓可还剩下?
容琤接过,一路看下去,道:如今抢救出来的药材,只有连翘和白芍。
陆太医也走到门外,闻言震惊:怎么会只剩两种!
他熟读药典几十年,见过的保胎温养方也不计其数,只要给他七八种药方上的药材,他就大致能熬出一份药。
可只有两种药材,即便是药王接手,恐怕也无济于事,这让他如何施为?
容琤点点药方:药仓起火点正巧在这些药材的的旁边,冲进去的时候,大部分已经烧成了灰。
这此次药仓起火,似乎是有意为之。
皇帝神色凝重,揉了揉眉心,此事容后再议,如今之重是药材。
救出来药材有那些?
容琤报出十几种药材的名称。
陆太医!
陛下。老人上前。
用这些药材,梓童能撑上多久?
陆太医低头思索一番,道:臣不能确定,但至少有两个时辰。
他把宣纸折好:让你在山上与京城来回一次,需要多久?
容琤低头思索一番,道:最少一个时辰。
好、好,皇帝点点头,把药方给对方,你拿着药方,带上两个侍卫去山下采购药材,切记速去速回。
容琤接过药方:不负皇兄重任。
屋内,杭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容琤身上,自然也看见在离别前,男人投向她的,坚定而安抚的目光。
仅存的药材被送到院子里,陆太医钻进小厨房,不一会儿,那里传来苦涩的药味。
靠着紧急熬好的汤药,和陆太医药箱里的一点药丸,皇后的情况的慢慢稳定下来,血虽然还在流着,但越来越少,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期间,皇帝一直坐在床边,连喂药都是他一勺一勺亲自为之。
梓童莫怕,药材马上就来。皇帝握紧皇后的手,面对一个昏迷的人,不知安慰是说给谁听。
十弟已经下了山,一个时辰后就能回来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声震雷,接着是倾盆而下的暴雨。
杭絮端着空药碗,在檐下顿住脚步,静静望着秋后的第一场雨。
又是几道惊雷,刺目的亮光划过天际,将昏暗的天色瞬间照亮,四面八方传来惊叫,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雨。
秋分后的雨水是个好兆头。山下的村庄里,或许有农户坐在檐下,满心喜欢地望着滂沱大雨,祈祷来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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