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74)
这一点她几年前就知道,现在更是毫无顾忌。
容攸仓皇地抬起眼,看着姜月一如既往地傲慢神情,下意识地想点头。
下一刻,手上握紧的力道拉回了她的心神,她抬头,看见杭絮冷静的神情,想清楚了再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去的时候,仿佛把仓皇与恐惧也一并排除,内心也逐渐冷静下来。
不,不对。
姜月的神情变得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容攸上前几步,站在她的面前,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郡主没有管教我的资格,也不该这样说絮姐姐。
对方的神情从错愕变成恼怒,好啊,原来你跟她是一伙的。
没想到容攸赞同地点点头:我跟絮姐姐,是一伙的。
姜月恼意更深,恨恨盯着容攸,而后惊讶发现对方神色中的怯懦消失不见。
原本那个比她矮一头的女孩,不知何时已跟她差不多高,不需要再仰视她人。
她的神色平和而坚定,凤眼温和,竟然她有些自惭形秽。
姜月心中倏地升起一股被耍弄的愤怒,这愤怒与由杭絮而来的迁怒混杂在一起,让她有些失了理智。
她上前几步,和容攸贴近,左手伸进腰间,就要抽出鞭子:我教训不了她,难道还教训不了你吗?
鞭子被抽出来,细而长的一条,挥在空中猎猎作响。
杭絮站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对容攸有些担忧,正要过去,下一刻发生的事却让她停了动作。
鞭子带着不轻的力道向容攸挥来,她却没有后退,而是上前一步,撞到姜月怀里,趁着她的惊愕,眨眼夺下了鞭子。
明明几天前,她用鞭子时还会打到自己。
容攸将鞭子收在手里,下一个动作却是回头,朝着杭絮的方向抿嘴笑起来,笑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用嘴型说道:做得很好。
姜月愣愣地看着空荡的手掌,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接着,那鞭子被重新放在了她的手上。
郡主还是不要用鞭子了。容攸认真建议道,容易伤到自己。
姜月握紧鞭子,回头冲着那些侍卫尖利喊道:你们怎么跟木头一样,还不快过来,愣着干什么!
侍卫们在原地不知所措,没有动弹,过了许久,一个领头的才上前半步,低声道:小姐,那是十六公主
她突然愣住,是了,现在的容攸到底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默默忍受她的压迫?
再回神时,杭絮与容攸已经走远,只留下两道背影。
马车在酉时启程,没用多久就离开了京城,来到西郊。
祭坛在西郊的一座山上,山不算高,比之泰山,只能算作丘陵,山路却极为难走。马车在蜿蜒的山路转来转去,不少人被颠得头昏脑胀。
杭絮把脑袋伸到车窗外,呼吸了几口轻拂过的山风,天色渐渐昏暗,远处的悬崖边浮着一点不明显的雾气,她现在的感受,比坐船还要难受些。
把头伸出去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做回车里,接过容琤递来的一杯茶水。
为什么要把祭坛安在这样一座山上?
她一边喝着茶,一边不解地向容琤问道。
这祭坛并不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
容琤接过空掉的茶杯,伸手一拦,让杭絮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低声解释道:
本朝开国皇帝征战时,曾在此山上秣马积粮,潜伏三月,一举攻破京城。
□□登基后,命人在此山建了一座祭坛,专用于大事的祭祀,历朝皇帝也经常来此处告祭,据说是因为此山沾了□□的气运,在此处祭祀,能得□□保佑。
原来如此,杭絮点点头,怪不得陛下要用这座祭坛。
她想到什么,抬起头又问道:不过皇后就要临盆了,受得了这种颠簸吗?
阿絮放心,皇后坐的是轿子,让人抬着,要好很多。
杭絮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倒在容琤的肩头。
夜色渐深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山顶的行宫,伴着漫天的繁星,众人疲惫地走进各自的院落。
山顶没有喧闹多久,又重新陷入平静。
然而这平静也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凌乱地脚步声打破。
一处院落燃起通明的灯火,太监婢女在门口进进出出,伴着急切的交谈。
杭絮还没有睡下,灵敏的听觉让她察觉那不同寻常的动静。
她穿衣下床,走到门口,眺望那处灯火通明的院落,耳边传来的声响越发凌乱,让她想要去看一看。
正要抬步,身旁的门也打开,容琤披着外衣走出来,神色有些凝重。
没等杭絮询问,他便开口了:那里是皇后的住所。
杭絮心头一紧。
两人赶往的时候,院门大开着,一个婢女端着铜盆从两人身边走过,脚步匆匆。
她拉住对方,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呆呆地抬起头,接着眼眶一红,就要哭出来:娘娘、娘娘她出血了!
杭絮一怔,低头看向那铜盆,里面晃荡的,赫然是一盆血水。
第111章 皇后出血不止,可能有
淡红的血水晃晃悠悠, 映着天上一轮半残的明月。
杭絮怔愣的时候,婢女已经端着铜盆跑远了,脚步急促, 似乎每快一分, 皇后好转的机会就大上一分。
她拉住容琤, 朝院内走去,越靠近屋子, 那喧闹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门外数位宫女太监, 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要做什么, 屋门半开着, 里面的声音不时传来。
快,药丸呢,拿过来!
怎么又出血了,布巾!
只听声音,便能觉出弥漫在屋内的焦躁与慌乱。
杭絮随着宫女们站在一边,那股无措慌乱的情绪将她感染,她不由得抬起手,握住了身旁容琤的手, 竟觉出了一点微凉的湿意。
抬起头, 容琤的目光正直直望着房屋那透光的窗户, 明亮的灯光透过长睫,在他的眼睑打下深沉的阴影。
察觉到杭絮的动作, 他侧过头望下来,紧抿的唇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别担心,皇后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危险。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 对,皇后不会有问题的。
两人相握着手,温度传递,把各自冰凉的手染上温热。
梓童情况如何!
一个身影乘着夜色匆匆赶来,他的身边空无一人,连个小太监也没有带,却依旧显得高大。
那身影停在院中,瞧见容琤与杭絮,朝这边走来。
皇帝衣衫齐整,不像刚从床上起来,倒像批了半夜的公文,一直到现在。
他的眉头深深皱着:十弟怎么也来了。
杭絮回道:我们听见这边的响动,听说是皇后的住所,心中担心,便赶来了。
皇帝的眉头略松一些,叹了一口气:梓童喜欢你,知道你的这份心,一定高兴。
说罢,他转向屋子的方向:不知梓童情况如何。
他焦躁地踱了几回步,终于忍不住向屋内喊道:刘喜!刘喜!
刘喜匆匆从屋内跑出来,连歪倒的帽子也来不及扶正,向皇帝禀报:回陛下,宋太医刚才来诊断,似乎是因为山路颠簸,导致胎气不稳,现在有小产之像。
朕在问梓童,不是问孩子!
刘喜身体一颤,把歪倒的帽子取下来,攥在手里,继续道:皇后出血不止,若再不止住,陆太医说,可能有有丧命之危。
空气一时寂静,伴随着皇帝毫无情绪的神色,无声的恐惧蔓延。
梓童近日身体好了许多,断不会轻易出事。
皇帝的声音也平淡,脚步向前踏出,就要往屋内走去。
朕进去看看梓童。
刘喜见状,连忙拦住皇帝:陛下,里面脏污,入不得陛下的眼。
让开。
皇帝把刘喜推到一边:朕的妻儿,凭什么不能看。
他几步踏上台阶,手已贴在门板上,吱呀一声,大门忽地被从内打开。
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宫女出来,眼眶红着,杭絮见过几次,她正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月儿。
皇帝显然也认得她,停住了动作,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月儿擦擦眼睛,行了一个礼道:血已经止住了,陆太医在里面给娘娘喂药。
皇帝神色一松,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挥挥手,传我令,赏陆太医黄金百两。
月儿顿了顿,又说道:陆太医说,娘娘还有危险,虽然现在好转,但依然可能出血。
对方放松的神情重新变得严肃,他上前推开门板:我进去看梓童。
皇帝进去没多久,容攸也赶来,站在窗户旁,想透过窗纸看见里面的情形,握着杭絮的手掌冰凉。
院内的灯火燃了一夜,三人也在外面站了一夜。
直到屋门打开,几人陆续走出了,神色皆放松,才松了一口气。
刘喜走到杭絮几人面前,躬身行了礼,道:多谢王爷王妃,还有十六公主在此陪伴,皇后已无大碍,陛下正在里面照看娘娘,几位也回去休息吧。
皇后现在气血虚弱,不宜下床,你一定要好好照看
一道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出现在屋门口。
杭絮抬头望去,看见一个穿着太医服的老人,老人已须发皆白,一夜未睡,却仍显得精神矍铄。
那位就是宋太医?她问道。
刘喜摇摇头:这位是陆太医,原本娘娘是由宋太医一手照看,只是离京前宋太医突发风寒,无法出行,陆太医自请跟随。
这次多亏了陆太医。他感慨道。
刘公公,陆太医的声音响起,山上可有药房,或是储药的地方?我带的药材快用完了。
有的有的,刘喜朝杭絮几人欠身,转了回去,殷切道,陆太医放心,陛下早就让人在山上建了药仓,奴才带您过去。
院子重新变得寂静,杭絮悄悄地走到门外,透过半开的门扇,依稀看见屏风后的床边坐着一个人影,有低声的絮语传来。
她没有进去打扰,只望了一眼便离开,揉揉容攸的脑袋,我们都回去吧。
容攸打着呵欠,脑袋一点一点:絮、絮姐姐,母后真的会没事吗,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也会没事吧?
她的询问是为了寻求安慰,没有等到回答,却也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杭絮踏进自己院门的那一刻,困意就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她不适应山路颠簸,昨日本就疲惫至极,又一夜未睡,以至于每向前走一步,睡意就会更浓重一分。
进到卧房,看见床铺的那一刻,她几乎要失去意识,连忙向上面扑去。
容琤原本扶着杭絮怕她摔倒,一时没注意,也被带到床上,两人结结实实地倒在被褥里面。
幸好云儿铺的被褥够软,杭絮转了个身,手臂一伸,正好抱住对方的脖子,顺带把脑袋搭在了他的臂膀。
容琤表情不变,浑身却僵硬起来,他不敢移动被杭絮枕着的那只手臂,生怕吵醒她,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移动对方的脑袋。
只是那只手才刚碰到杭絮,就被她摇着的脑袋闪开。
别闹,她嘟哝道,脑袋下面这个枕头软中带硬,舒服得紧,她实在不愿清醒。
搂着容琤脖子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好好睡觉。
容琤望着身下人的睡颜,心中倏地一软,慢慢地躺在她的身边,合上了眼,没一会儿,也睡过去。
一天内,皇后差点小产的消息已被山上所有人得知。
一时间,那座小院的来客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被踩矮几寸。
杭絮本也想去探望皇后,可见到这盛状,在院外站了一会儿,就又回去了还是等没人再来吧。
众人需要在山上待五日,前四日沐浴斋戒,最后一日才开始告祭,是为凸显虔诚之心。
对杭絮来说,沐浴不算什么大事,可斋戒着实有些难熬。
连着五日,餐桌上不许出现一点荤腥,看着满桌的白饭豆腐,她整个人都萎靡不少。
山上禁止宴饮玩乐,没有话本,没有武器,连练武也不得不搁置,杭絮闲得无聊,只好在山上四处晃悠。
这是座小小的丘陵,上山的路难走,山上的景色倒还不错,当年建造行宫的工匠依势造景,建了许多不错的景致,杭絮向容琤要了一张行宫的地图,依照地图,看了不少地方。
这一日,她又循着地图,来到了行宫边缘的的一处。
这里是一座瀑布寒潭,清冽的山涧顺着崖壁流下,落在一座寒潭里面,溅起点点水珠,远远望去,可以看见水面上空飘着的丝丝雾气。
杭絮慢慢走近,看见潭边铺着的青石板时,心中有些惊讶。
山上的行宫几年也开不了一次门,此处又在行宫边缘,按理说,潭边的石板应该长满青苔,可如今这石板却光滑无比,莫说青苔,半点水迹也没有,足以见得皇帝废了多少心思。
她正准备再近些,耳侧却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动作顿住,回头看去。
阿月拨开一根过长的藤蔓,皇后扶着肚子,微微弯腰,穿过火红的的槭树枝条,她没有看前方,却笑着道:我与王妃真是有缘,竟在此处遇见。
杭絮连忙上前,走到皇后的另一侧,挽住她的手臂,皇后小心些。
妇人的脸色苍白,嘴唇的颜色也差不多,没有半分血色,她轻轻握着对方的小臂,隔着几层衣物,清晰地感受到里头嶙峋的臂骨。
哪里有这么容易摔。皇后拍拍杭絮,一脸轻松,我走路稳着呢。
她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的潭水,嘴角勾起一个笑:不愧是阿月,这里的景色真是不错。
另一边的阿月低着头,小声嘟哝着:还不是娘娘要奴婢带您出来,奴婢难道能不听吗。
皇后闻言,只是摇摇头,整日呆在院子里有什么意思,听那些访客的恭维,我心里烦。
陛下的事务多,也没时间来跟我说话。
她蹙起眉,身子晃了两晃。
娘娘,您怎么了,头晕吗?
阿月焦急问道。
无事,皇后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大约是站得久了,有些累,缓一缓就好。
第112章 娘娘别怕,没事的,你
皇后轻轻笑起来:在外面走一走, 晒晒太阳,比待在屋子里快活多了。
今日阳光正好,她苍白的脸色在金色的光泽中却恍若透明。
那边有个小亭, 我带皇后去坐坐。
杭絮没有迟疑, 动作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抱起皇后, 朝小亭走去,待把对方稳稳地放在栏杆边的长椅上, 才站起来。
妇人靠在栏杆上, 费劲地想要抬起头看一看杭絮,却许久也没有成功, 似乎连这点力气也拿不出来。
她见状, 干脆半蹲下来,让对方可以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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