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19)
她紧贴住墙壁,慢慢移动,想要在不打扰到容琤的前提下离开这片地方,只是还没有动作多少,她的手肘忽然撞到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杭絮下意识望向容琤,对方却已经睁开了眼,看着一副准备离开模样的杭絮,再看到自己横在对方身上的左臂,迅速把手缩了回去,开口道:是我打扰到你了。
她摇头道:不是你,只是这里空气太潮湿,我才睡不着。
容琤已经醒了,她没了顾忌,干脆从床上下来,穿好外衣:我打算去外面走走。
对方也坐起来,发尾被压得有几分凌乱,粘在脸颊,声音却是清醒的:我们一起去。
*
杭絮本以为外面会清爽一些,没想到竟然比屋内还要潮湿。明明没有下雨,路旁的的草叶上却挂着一粒粒水珠,如果说待在屋子里像处在一汪池水之中,那么外面便是一整片没有边际的大海了。
她在空气中挥舞右手,然后攥住,像掬起一汪水,,无奈道:呆在外面,就像沐浴了一场。
容琤则看着乌云低压的天色,眉心蹙着:暴雨将至,为何他们依旧不搬离。
杭絮摇摇头道: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太固执了。
又转言道:不过我们明天离开的时候,可以带他们一起,有不愿意的,就先绑起来,带走了再说。
她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又带着一股笃定的气势,如此无礼张狂的话,容琤却只是点点头,说:好。
两人一路走到村头,便转身准备回去,可离开的前一刻,杭絮却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像人在草叶中穿行的声音。
她拦住容琤,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对方心领神会,闭口不言。
杭絮又仔细听了一会,确定声音发出的地方在身边这一座空无一人的房屋,敛住呼吸,慢慢靠近,容琤跟在她的身后,也没有发出分毫声息其实他的身手也十分高超,只是平常没有施展的地方,总是让人忽略。
屋后都草丛中,蹲着两个蒙着面的黑衣身影,手中悉悉索索的动着,不知在做什么。
杭絮同容琤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动作,扑向两人。
只是这人做着偷鸡摸狗的活,身手却着实不行,她打起十分的警惕,然而只是一个照面,就把那人的脸压在地上。
她两只手压着这人的身体,右腿把他手上的陶罐踢远,声音冷漠,是拷问的语气:说,你们在做什么。
这人被压着,嘴里仍是商量的语气:姑娘你先放手,我们有话好好说,别动粗行不行
容琤也轻易解决了另一人,他直接将人打晕,而后捡起那个滚到他身边的陶罐,打开塞子,微微嗅了嗅,神色骤然变化:里面是桐油!
久经战场的杭絮对这一词敏感至极,她把人扔到地上,用脚踩着不让逃脱,一只手拿过陶罐,仔细嗅了嗅,确定这就是在战场上常用来火攻的桐油,神色严肃起来。
可还未来得及仔细思索,远处倏地冒出一点火光,黑烟在夜空中上升,有劈里啪啦的声音传来。
杭絮脚下的力道重起来:原来你们还有同伙啊。
她把这人蒙面的布扯下,捆住两只脚,迅速打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而后站起身,拉住容琤,语气急促:我们快把人叫醒救火!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右脚便感受到一股阻力,她皱眉回头,那个黑衣人被绑住双脚,却不知何时磨蹭到她的身边,用两只手死死抱住杭絮的脚。
别去,别去,他的语气居然是恳求,我是在救他们!
杭絮的动作迟疑,她看着黑衣人的那张脸,神色坚定而诚恳,让她心中竟信了几分。
她脚下用力,把不松手的男人踢开,双手环抱,杏眼微眯,睥睨向他:我给你半炷香的时间,给我讲清楚原因。
那个人挣扎着坐起来,听到杭絮的话,嘴巴一刻不停地动起来:根据朝廷的消息,最迟后日,扬州就会下一场暴雨,大湾村离壁罗山不到二里,壁罗山树木稀疏,一旦下暴雨,塌方可能极大,整个大湾村都要被埋到石头下
我们派人劝了许久,他们仍然固执,不想离开,我们没办法,只能来放火,烧得都是空屋,把他们吓走,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那人手臂朝东一指:那里就是壁罗山,真的是太近也太危险了。
杭絮顺着方向望去,不远处巍峨的大山沉默矗立,仿佛一座巨兽,大湾村与之相比不过一个玩具而已。
她的心中信了七分,但语气仍旧冷漠:说得很好听,但你用什么来证明
那人一愣,双手动作起来,在胸口摸出一块金印,递给杭絮:我是扬州太守,我用自己的性命发誓,若是有半分虚假,我仇某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接过金印,看来看去,没看出什么名堂,干脆扔给容琤:你来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容琤接过,摸索着金印上的浮刻,点点头:确实是朝廷下发的太守印。
自称太守的人舒了一口气,又急急道:姑娘,你总该信了吧,快放开我,等天亮了,就放不成火了。
杭絮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子,把那人脚上的桎梏解开。
那人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拿起地上的罐子,在空屋四周泼上桐油,而后拿出一个火折子,呼呼吹着,想吹出明火。
可是他努力了许久,火折子上还是只有一点微弱的火星,杭絮默默看着,忽然走了过去,抢过火折子。
那人一愣,刚想说什么,杭絮就将火折子在空中轻轻一甩,上面冒出明亮的火光,而后扔给男人,嗤笑道:放火的人,居然连火折子都不会用。
男人手忙脚乱接过火折子,直直看着杭絮,真心实意道了谢:多谢姑娘。
杭絮看着男人在四处点了火,又跑到另一座空屋,重复着流程,容琤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开口问道:你信他们?
她望着黑暗中透出一丝朦胧天光的远处,语气平淡:为何不信?
她忽地转头,同正看着她的容琤四目相对,杏眼弯起来,语气轻快带笑:我的眼光一向很少出错。
容琤的目光缓慢游移,想避开杭絮的目光,却始终舍不得把头转过去,直到杭絮握住他的手腕,说起了正事;火已经烧起来,我们赶紧把大家叫醒。
两人分头行动,不过一刻钟,所有人都醒了过来,老人们他们的队伍行动迅速,收拾好行礼,还去帮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们收拾衣物。
等到所有东西收拾完毕,老人们坐着马车或者牛车,来到下风处的高地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没了生命危险,他们这才有时间体会失去村庄的悲伤。
此时天光微亮,老人们很轻易地就发现了人群中几个身穿黑衣,满脸黑烟的熟悉面孔,立刻反应过来:是不是你们烧的,为了逼我们搬出了,连村子都烧了。
几位老人嚎啕起来:怎么这么狠的心啊,几十年没问题的村子,怎么今年就有了危险!
几个黑衣人脸上愤愤,想要出声反驳,却被那位姓仇的太守拦住,他冲手下摇摇头,神色平静,那几人不甘不愿地闭了嘴,随着太守一起,被一群老人叫骂。
等老人们叫累了,仇太守这才出声:马上就要下雨了,前面有一个避雨棚,诸位随我去吧,不要湿了衣服,染上风寒。
他扶起一位年纪颇大的老人,搀着他前进,几位中气足的骂骂咧咧,但还是跟着他一起走了。
躲进避雨棚后不久,暴雨如期而至。
杭絮望着那座巍峨的壁罗山,暴雨中它似乎在微微地晃动,似乎支撑不住,马上就要倾倒。
她目不转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下一刻,如雷暴般的轰鸣声传来,绵延不绝,壁罗山上出现一条灰色的河流,河流流势迅疾,沿山而下,冲进小小的大湾村,不过片刻,整个大湾村淹没在泥水与石块中,再不见半分痕迹。
砰噔
一位老人瘫倒。
第30章 新任太守
那雷鸣一般的轰隆声持续了许久才慢慢淡去, 裹挟着山石树木的泥水蔓延至山下数里,将大片平原变成泥泞,而大湾村, 则是再也找不出它的所在。
杭絮将目光从那壮观的景象上移开, 看向四周, 几个体弱的老人已经瘫倒在地,剩余的也皆是两股战战, 脸色苍白, 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叹一口气,任谁看着自己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就此消失, 也不能维持镇定。
如果不是太守, 可能我们也要葬身在那里了。,杭絮喃喃道。
可容琤却摇摇头,声音淡然:我们不会死,塌方发生之时是清晨,我们已经休整好队伍,准备出发,只要速度够快,可以逃离。
只是我们带不走那些老人, 他们身体太弱, 跟不上我们的步伐, 就算有心救助,也无力回天。
她侧头看去, 容琤神色平静到冷漠,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这就是天灾的可怕,瞬息之间,就能带走千百人的性命, 凭几人之力,根本无法抗衡,有时连自身也难顾。
他的神色依旧冷漠,可说出的话却含着截然相反:唯有寻根溯源,从源头阻断,让它不再发生,才能真正保护所有人。
杭絮定定地看着容琤冷漠的侧脸,在晨光下外缘的轮廓带着一层白光,仿佛透明,她忽然就明白对方为何要接下南行的任务,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
无言的静默持续了许久,几位黑衣人之中的一位出了声,满是惊叹。
大人真是神了,预测的那么准,若不你你坚持,这些人铁定没命,他们还这样对你,真是狗咬吕
够了!仇子锡打断手下的夸赞,那张沾满黑灰的脸上透出几分说一不二的威严,夏林,慎言。
叫夏林的人讪讪闭了嘴,老人们却反应过来,围住仇子锡,连连感谢。
一位老人还抽起了自己巴掌:是我们不识好人心,错怪了大人,多谢大人救我们性命,多谢大人
仇子锡忙止住那位老人的动作: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
他站直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作为扬州太守,保护民众,是为官的本分,何来感谢一说。大家不相信我,是情有可原,我不会怪罪,大家也千万不要自责。
老人皆跪地无声,杭絮悄悄踮脚,靠近容琤耳边,声带赞许:他是个好官。
确实。容琤回应道。
杭絮说完便转到另一边,继续观察那边的事态,于是便没有看到对方强自淡然的脸色,也逐渐蔓延上红色的耳廓。
*
雨一停,众人就向扬州城内赶去,为了照顾老人的身体,车行得极慢,直到午后,才堪堪进了城门。
老人们的住所自有专门负责住宿的下人去安排,杭絮和容琤则跟着仇子锡进了太守府。
仇子锡领人进了门,耐心地给卫陵指出库房和马厩的方向,又让下人领着他们去安顿。
而后带着杭絮和容琤向东走了半刻钟,来到一处院子前,道:这里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待我叫人打扫一番,就能住进去,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一旁的云儿觉出点疑惑来,悄悄对杭絮说:小姐,我们尚未介绍自己的身份,太守大人怎么就招待起来?
只是她这低语不算隐蔽,被仇子锡给听见了,笑起来,那张端正威严的脸显出几分温和:诸位不介绍,我也猜出来了。
我一月前接到消息,瑄王殿下将南下救灾,如今过了一月,也正好要到了。几位气度不凡,还会辨别太守印的真假,不是瑄王的队伍,又是何人呢?
他转向容琤:想必这位就是瑄王殿下吧。
容琤点点头,道:你猜得很准。
仇子锡神色自信,又转向杭絮:这位姑娘身手不凡,又与瑄王举止亲近,想必是瑄王殿下的
贴身侍卫吧。
杭絮听见他的推测,愣了一瞬,有些想笑,正欲出言,另一人却率先向前,还未察觉,自己的右手就被握住举起。
太守猜错了,这位是我的夫人。 容琤抿着菱唇,神色有些不喜。
仇子锡看着两人一大一小交握的手掌,自信的神色散去,拍拍脑袋,哎一声,弯起腰道歉:恕我眼拙,认错了王妃,请王爷王妃莫怪。
杭絮右手用力,把两人交握的手压下去,另一只手摆一摆道:没什么好怪罪的,你起来,带我们看一看太守府吧。
仇子锡松一口气,应了是,走在前面,带两人介绍占地颇大的太守府,杭絮在后面跟着,不时问一问,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容琤则目不斜视,时不时看一眼杭絮,见她没注意自己,又转回去,唇角抿着,似乎在为杭絮方才的不在意而气闷。
他脑中思绪纷乱,脚下的动作慢起来,却被前头的杭絮拉了一把,她回头道:怎么了,跟上呀。
脚步微微踉跄,容琤低下头,看见杭絮紧紧牵着他的手,这才发现自己和她的手一直交握着,从那时到现在从未分开。
那点不满忽然散去,他跟上杭絮,与她并肩,同时左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些。
*
太守府还未介绍到一半,有下人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大人,大人,出事了
仇子锡听得皱眉,把弯着腰喘气的人拉直,道:别急,说清楚些!
那人捂着胸口,咽了一口唾沫,急道:城西的扬水坝决堤了,良乡县一整片却给淹了,大人快去看看吧。
仇子锡的神色骤然严肃,他转身欲走,又想到什么,回身对两人致歉:灾情紧要,王爷王妃恕我不能奉陪。
他神色匆忙,只是再次离开时,又被容琤叫住。
我随你一起去。
仇子锡迟疑道:受灾之地,泥泞不堪,脏乱无比,王爷当真随我一起?
容琤神色不变:我南下是为救灾,不亲身考察,又怎么能了解实情。
仇子锡叹道:王爷仁善。
容琤慢慢松开杭絮的手,颇有几分依依不舍的味道,对她嘱咐道:这番探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有什么要求,吩咐卫陵就好。
杭絮眼睁睁地看着容琤松开她,站到仇子锡身旁,杏眼睁大,不可置信道:你们不带上我?
容琤抿唇,开口劝道:受灾之地脏乱泥泞
听见他要用仇子锡的那番话劝退自己,她简直要气笑了。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她的态度坚决。
容琤不说话,只是眼神明晃晃地透出拒绝,也十分坚定。
她不想在这事上和容琤拗,浪费时间,于是脱口道:夫妻有难本该同当,你不许我去,难不成是不把我看成你的夫人?
此话一出,容琤立刻出声反驳;我不曾这么想!
只是杭絮不依不挠:我不管,你不让我去,就是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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