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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商停了停,他想转头看看尹灏的表情,但还是忍了下来,继续道:“当时我的猜想一转头便被人打断了,后来我也没有提起过。警察赶到工厂抓捕凶手时,他已经被人杀了,捅了一百多刀,是死者大儿子干的,他没有逃走,坐在地上一直笑,一直笑。”
季商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份释然。
“你怎么评价这个案子?”季商问尹灏。
尹灏沉默片刻,蹙眉道:“杀掉一家四口的凶手确实该死,但应该由法律来审判他。”
季商笑了:“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我明白应该由法律来给他审判及惩罚,但我不对他的死表示遗憾,我甚至无法对那个杀掉他男孩进行任何批判。”
“这就是你放弃从警的理由?”尹灏问道。
季商没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道:“胡教授评价我思维缜密,但那么缜密的我怎么会没有打开门确认一下?站在会议室外偷听的人到底是谁?尹灏,你觉得这是失误?还是故意?”
尹灏笃定道:“是人都会失误。”
“连我自己都怀疑,到底是失误还是故意。”季商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其实我很早便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我也试图解决它,后来我才发现解决它的唯一途径便是放弃成为一名警察。”
“我无法做到像你那样,但我也做不到成为举刀的那个人。所以我不适合做一名警察。尹灏你是个信念的人,而且你忠于你的信念,从不怀疑动摇,我很羡慕你。”
季商停了下来,车子也停了下来,除了雨刮器的响声,仿佛一切都消失了。看似平静从容的季商,轻描淡写地讲了一段往事,一层又一层地将曾经的困惑、挣扎、乃至他自认为的丑恶都摊开来,拿给尹灏看。
他紧张得如同在等待一场漫长的审判。
“你没有任何评价吗?”季商轻声,尽量抚平话语中的情绪。
“没关系。”尹灏转头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攥紧的拳头,“没关系,是你,所以我觉得没关系。”
季商攥紧的手掌渐渐松开。尹灏继续道:“有人跟我说过,这世界上每一个灵魂都有缝隙,包括我自己。不要怕,你不会成为举刀的人,我也不会让你成为那样的人。”
“如果有那天,你要拦着我。”
尹灏笑了起来:“我会拦着你,拦不住就绑着你,手脚都绑上。”
季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动了动,尴尬地指了指前方:“绿灯,绿灯亮了。”
尹灏的眼神滞留在季商微红的脖颈处,后车催促的喇叭声响起,他这才回过神来。
到达闲宵后,雨下得更大了。池塘内的荷花被砸得簌簌发抖,水面跳着稠密的珠子,站在楼上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
尹灏拜托符威查的资料已经传了过来,他在季商的书房将这些资料打印了出来。
或许因为一下子剖白出心头的沉疴毒瘤,季商整个人的感觉就像感冒似的,彻底松下来后身体隐隐酸痛。尹灏打印东西时,他洗了个高温热水澡,烫得全身皮肤通红,人倒是舒服了几分。
尹灏将电脑前的座椅让给季商,季商洗完热水澡后人有些疲乏,便坐了下来,翻看尹灏打出来的资料。
尹灏在他身侧站了片刻,又走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个吹风机。
季商看得仔细,嗡嗡的噪声响起,暖热的风吹到头上,他才反应过来,尹灏在帮他吹头发。
尹灏指尖微凉,这细小的凉意,在暖风里更为明显。季商感觉他的手指在自己发间一寸寸穿行,温柔地撩着他的头发,不时碰触着他的皮肤。
碰到后颈时,季商的脚尖都蹦紧了,他在噪音中清了清嗓子:“头发已经吹过了。”
尹灏关了吹风机:“说什么呢?没听清。”
“头发我自己已经吹过了。”季商重复了一遍,“应该已经干了,不用再吹了。”
“不行。”尹灏把开关推了上去,把风速降下一档,噪音小了很多,他在季商后脑勺某处轻轻碰了碰,“你这里有旧伤,头发必须干透,不然会疼。”
风量小了,头皮传来的触感愈加明显,季商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像怔住了,又像舍不得头部传来的舒适暖意。
他抬起左腿交叠在右腿上,他平时极少有这个动作。他拿起桌上的资料强制性把注意力拉到上面去。
七零三案件和易少清案件并案后,尹灏与季商一直专注于侦查这件案子。秦志杰的案子便只能暂时搁置,直到符威这日将资料发了过来。
从资料上看,骥骜集团法人童媚晴似乎没有什么疑点。云盘市本地人,二十九岁,未婚,无犯罪记录。最初开了一家小规模教育培训机构,再后来这家机构被骥骜集团收购,童媚晴继续留在集团任职,随后步步高升,到如今成为骥骜集团的法人。
童媚晴与骥骜前任法人付春华无工作外的任何关系,如此看来,童媚晴是一个白手起家,靠自己摸爬滚打走上去的励志女事业家。但季商也很清楚,即使资料上连她从小就读的学校及大学专业都有记载,然而文字资料无法彻底描绘一个人,他们得找机会与童媚晴见上一面。
童媚晴这处可谓毫无收获,但关于戴菀的资料,却出乎两人意料。
“戴菀死了?”季商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尹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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