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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走了一个白天,一直到晚上,它走的,竟与他们要走的始终是同一个方向。
大象曾有一次停下脚步,似是察觉到身后尾随着两只陌生的两足动物。但,他们一直很安静,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危险倾向,大象甩了甩长鼻子,继续走自己的路,没有理会。
晚霞散去后,大象在一处浅水坑边停下,象蹄在坑里不断地蹭。它发出几声象鸣,慢慢把咬在象蹄上的几只巨大捕兽夹磨了下来,伤口渗血,用水坑底下的淤泥裹上了。
然后,它自己找了个最舒适的地方睡了。
两个人类也谨慎地歇在它附近。
荒原上并不平静,夜里,偶有狼群的凌乱脚步声靠近,夹杂着猎物痛苦挣扎的声音。水坑边的大象一动未动,一声长鸣。狼群远去了。
到了新的一天,仍是大象在黎明前先行,消失在远处。两个人类休息足了,几小时后才动身,走了没多久,又在前路碰上了。
象在前面缓缓地走,两个人在后面慢慢地跟。
隐约,竟如古怪的同行。
谢亦桐低声说,“它要去的,也许和我们是同一个地方。”
“也许。”
“艾什加拉的原住民养象?”
“我不知道,”傅默呈说,“我并不了解他们。我只是会一点他们的语言。”
“我们离那座原住民村落还有多远?”
“不远了。以现在的速度,明天晚上也许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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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次降临。
今天晚上,是歇在山脚下的一片荒草地上。四下看去,草长得并不茂盛,稀稀疏疏的,土地在许多地方裸露出来,显出一种荒凉意味。
大象独自立在荒草地中央,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也许已睡去了。
两个人停在离它不远的安全距离上,找了个草地柔软些的位置,安好睡袋,吃了简单的晚餐。
谢亦桐揉着酸痛的肩膀。每天背着沉重的背包,双肩几乎不堪重负,已有些发红了。
一个对肩膀来说的好消息是,背包正一天天变得越来越轻。但这消息对她来说不是好消息。因为它之所以变轻,是因为里面装的饼干和水消耗得很快。
她抬头望向远方。
夜幕下,远方是模糊的,看不清。只觉得这片稀疏荒凉的草地起起伏伏的,像是没有尽头。
几十年过去了,那份极不靠谱的陈旧地图上标示的艾什加拉原住民村落,真的还在那里吗?
假如村落的人早已离开,他们要找的答案找不到,带来的水和食物又消耗完了……
傅默呈说,“小谢老师。”
“干嘛?”
“别动。”
“……?”
他朝她靠近了。
然后,一只手越过她,在她身侧的草地上轻轻一挥。没等她看清,一只小黑影倏地跳走了。
原来是一只小虫子。
它被赶走得太快,她甚至没来得及害怕。
傅默呈笑了笑,躺了下来。
辽阔的境外荒地离繁华城市已很远,没了人造的缭乱灯光,一入夜,大地上便很黑,天上的星月便很明亮。群星细碎地散落着,圆月已半升。
谢亦桐也躺了下来。
她把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说,“可惜今天是圆月。”
“嗯?”
“如果不是它,也许可以看见银河。”
她闭上眼睛,缓缓深呼吸一次。远离人类社会的自然原始之地,未被工业污染过的空气清新干净,仿佛能涤尽身体里所有的浊气。
她想象着银河的模样。
它横跨在荒原之上,从天穹的这一边,辉煌地蔓延到天穹的另一边,自亿万光年之外的宇宙深处远道而来的古老星光静静地照在辽阔的大地上。这里的生命极为蓬勃,却极为短暂。此时此刻,世界上不知有多少目光正遥望着灿烂的天穹,但,到了明天,当寂静古老的星光再现穹宇,那些目光里却有许多已永远消失不见了。
有一天她也会消失不见,连带着她对天空的记忆一起,永远不再有人知道。而那时,银河仍然横跨在荒原之上,从天穹的这一边,辉煌地蔓延到天穹的另一边。
傅默呈说,“月亮也很好。”
“你喜欢月亮?”
“嗯。”
“为什么?”
“不知道。但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喜欢月亮。我小时候给它画过很多儿童画,月亮在天上、月亮在瓶子里、兔子在月亮上、人在月亮上……之类的。”
“怪不得你买这件衣服。”
傅默呈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黑色短外套。它有三个拉链,全都是黑月亮形状的。衣服背后也还有一枚巨大的黑月亮。
他笑了笑。“是啊。那你呢?”
谢亦桐稍微回想了一下。“我当时网购,在搜索框里输了‘黑色’、‘简洁’、‘短款’、‘能装东西’之类的关键词,搜出来它是第一个,就直接买了。”
简单便捷。
倒是殊途同归了。
谢亦桐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夜幕中缓缓上升的月亮。圆圆的一轮,上面有些许奇异阴影,古人将它们幻视为蟾蜍和兔子。
是挺讨人喜欢的。
她说,“好吧。月亮也很不错。”
两个人静静看着天。安静的草地上微风慢慢吹过,不远处的大象一动不动的,睡得很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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