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清南安(39)
好好的正门不走,沈闲非要爬墙,偷偷的从院墙上露出一个脑来,周明朝果然在院里。
清隽少年正在窗边看书,日影绰绰,书页上却被人丢了一朵小花,墨香混着花香,周明朝抬头,院墙上那颗小脑袋正朝他歪着头笑。
又爬墙,周明朝无奈,把花夹在书里做书签,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隔着窗户向他招手:快下来。
脑袋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唇红齿白的少年从拱门那跑了进来,笑得眉眼弯弯。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堆瓜子点心,蜜饯果干,还有一盏清茶,沈闲左手云记的牛肉馅饼,右手五福斋的酸梅汤,好不满足。
今天又有个小姑娘来找我帮忙算丢的东西在哪,明明那小丫鬟比他还要大几岁,沈闲非把人家往小了说:还有一个小娃来找我算姻缘,还没断奶就来算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谁教他的这些。
沈闲叨叨了一大堆,末了又小声嘟囔:我自己还没算呢!
什么?周明朝正在给他倒茶,闻言朝他这边偏过头:你自己要算什么?
没算什么,沈闲笑了:我说,我要把你娶回去做媳妇儿。
周明朝正色环视周围一圈,对上沈闲又换上一副无奈的神色:闲闲,别瞎说。
怎么啦,怎么啦!沈闲耳朵尖有点红,但他嘴硬得不行:你不是说喜欢我,还说我们以后都在一处,你忘啦!
没周明朝都快握不住手里的茶杯,他飞快的瞟了一眼沈闲:你小点声。
论不要脸,周明朝自然是比不过沈闲的。
看见周明朝不自然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才十岁的小孩子严肃的绷着面皮: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不能忘了啊!
嗯。周明朝点头,手里那杯给沈闲倒的茶,也被他喝进了肚子里。
沈闲小,周明朝也笑,他自然是喜欢沈闲,想同他日日都在一处的。
伯父伯母什么时候回来呀?吃了一会东西,沈闲又趴在桌子上问:快要中秋了,他们回得来吗?
没说。周明朝低头看地石板的缝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没事,沈闲站起来,拍拍周明朝的肩,脑袋上一撮呆毛翘着:我爹娘也是你爹娘,去咱家过中秋去。
少年还没他高,还想努力安慰他,爹娘也舍得分,周明朝笑了笑:好。
周明朝不怎么爱笑,缓缓笑开的时候就像是风起涟漪,惹得沈闲心里痒痒。
沈闲和周明朝分着吃零食,又想到今天早上那个来求姻缘的小姑娘,晚上回去就算算他和周兄的姻缘,沈闲一口咬了大半个虾饺,在心里如是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不要脸小沈和害羞小周,嗨呀我好爱!
第75章
临州城有个小城主,从小生的玉雪可人,伶俐懂事,灵云寺大主持见他聪慧,收他为外室弟子,还把庙里珍藏的古书送给他。
周衍讲得都是占卜之道,天干地支,伏羲八卦都有涉猎,语句晦涩,生僻难懂,沈闲一字一句的仔细研读,那一段时间的沈府的东院几乎彻底都燃着灯,不吃饭不睡觉,城主和夫人怎么劝也不听,他像是走火入魔。
后来沈闲照着书上,仔细的算,竟也能算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譬如东家丢了东西,西家今日有灾,果然东家的小儿淘气,和母亲出门时把母亲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扔到路边,西家的厨房在傍晚时分就塌了。
小少爷站在被打的哇哇大哭的小娃和厨房废墟之上洋洋得意,他觉得自己可以称个半仙,嗯,算命的那种。
他身边一直有个周明朝,年少轻狂,难免被美色诱惑,天天闹着要和周明朝日后成亲,一口一个你是我的人大言不惭,说得一点也不见害羞的模样,到晚上却藏在被窝里翻书悄悄的算他和周明朝的姻缘。
蜡烛滴泪,沈闲险些失手把烛油撒在床上,他盯着卦面,几乎快要不认识凶兆二字怎么写。
笑话!他和明朝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也算得是两情相悦,凭什么就变成了凶兆!
再算,还是这样的结果,沈闲不服输,算到东方鱼肚泛白,指头又麻又疼,那卦象上还是同样的结局。
沈闲不信邪,书被扔到一边,照旧我行我素,和周明朝终日混在一起,不知愁为何物。
但是,自他和周明朝互吐心意,不知道是不是沈闲的错觉,千般不通畅,万事不顺遂。
永南王夫妇进京,先是借口诉职,接着是探亲,最后夫妇两被明堂上那位用兄弟情分直接留在京中,周明朝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他爹娘。
少年周明朝被孤身留在临州城。
到底是一起长大,消极沉默的周明朝哪能瞒过沈闲。
周明朝坐在栏杆上喂鱼,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沈闲抱着一大堆新鲜玩意儿跑过来,愣了愣,复而笑着跑过去。
明朝哥哥,你看我刚刚编的草蚂蚱
这段时间的沈闲尤其的喜欢叫他明朝哥哥,小孩白白软软,喊着明朝哥哥跑过来的时候简直让人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他。
晚上沈闲又悄悄的躲在被子里算,结果还是一样,但他不气馁,万事万物,缘起缘灭总有缘由,这事也有它的解法。
但,摩擦铜钱的指腹几乎没有指纹,沈闲抱着书算得双目赤红,就是不得章法,他算出凶兆,但算不出解法,就像是路得那头笼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雾,他看不清摸不着,怎样拼尽全力也够不到。
沈闲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窗外天光大亮,他心有余悸的捏着指腹,第一次有些犹豫。
过几日传来消息,圣上与永南王相谈甚欢,此后不能随意离京。
沈闲那时年纪小,不觉得王爷伯父和皇上谈得来有什么开心的,明朝还在临州城呢,做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下。
他还从城主和夫人的谈话里面偷听,永南王夫妇甘愿留在京城受质,就是为了明朝能在外面生活得自在安逸一些。
沈闲朦朦胧胧的不懂,他少时聪慧,明白功高震主这个词,但是并不了解这个词的心酸,他只知道明朝一个人回家时的背影落魄,他看了感同身受似的,心头也不舒服。
余下的几天里,沈闲也颓唐多思,肉眼可见的消极,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只不过不再拉着周明朝说那些以后在一起的混话,他不是不想,是害怕,害怕卦象成真。
他还是和周明朝玩,两个人的话越来越少,两相沉默时,心里面一个比一个难受,但是两个都不说,比着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谁更能戳心窝子。
中秋后的某一天,沈闲不敢再装没有卦象上的那回事了。
那是一个月沉如水的夜晚,周明朝从沈府吃过家宴回府来,过节,沈闲拉着他说了许多话,仿佛就像是之前她们没有嫌隙一样,周明朝心头愉悦了些。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白玉盘倒映在水面上洁白光华,周明朝回府走在池塘边上,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去湖中看一看月亮。
周明朝不是个莽撞的人,许是中秋思亲,许是夜深路滑,他踩在岸边的青苔上,不慎落入池中。
快救少爷!少爷落水了!
深夜的周府亮如白昼,好在下人忠肝义胆,立即下水将周明朝带出了水面,几番按压胸部后咳出水来。
城主夫妇连夜赶到周府,没等松口气,周明朝第二日又发起了大热,高烧一直不退,少年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即使生着病也紧抿着唇,不肯泄露一丝怯懦,一天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各路大夫都请到府中,炖好的汤药往送如云,那几天的周府都泡在药汤里,沈闲在角落里看着,偷偷回了房。
没谁知道他一个人在房里干了什么,紧接着,每天都趴在周明朝床头给他喂药的沈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在屋里睡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惊奇的是,第二日周明朝就睁开了眼,清醒了一个时辰,能喝些汤药了。
夫人喜极而泣,立即就要让人休书一封送去京城,城主也是激动不已,在城中搜罗各色补药,大有想将周明朝吃成胖子的架势。
满府的人都在为周明朝的痊愈高兴,只有沈闲,从周明朝醒过来到他痊愈,一直没在病人面前露过面。
周明朝可以出门走走吹风的那天,沈闲藏在假山后面悄悄的看,他看着周明朝瘦了一圈,可是精神已经好多了,过几日就能大好。
沈闲不贪心,确认周明朝痊愈后他就走了。
明朝哥哥,我得当一个你不喜欢的坏孩子了,沈闲离开周府的时候,他在心里这样想。
那时他年纪还小,知道自己喜欢周明朝又不懂那是怎样一个青涩朦胧的感情,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周明朝难过,想让他开心,过得好一点,虽然他算卦,可沈闲不信这些虚无的鬼神之说,但这个东西可能会影响到周明朝,他愿意为他规避。
意气风发的少城主就变了,他喜怒无常,随心所欲,他可以花钱去买一只大公鸡,借此在同伴的斗鸡比赛中拔得头筹,他也可以为了一文钱在街上就掀了人家摊子,把摊主推到地上灰头土脸之后扬长而去。
城主打,夫人劝,周围人不敢言,沈闲我行我素,且日渐乖张叛逆,到最后,城主和夫人都是失望了,临州城的人虽然怕他,但心里更多的还是鄙夷。
沈闲迎着那些目光无所畏惧,但他一遇上周明朝,心里便不自觉的发虚。
其他人都觉得,周明朝是王府世子,身份尊贵,所以沈闲才怕他,只有沈闲自己知道,他是因为喜欢周明朝,所以才怕他,行事才会收敛。
周明朝最初还拉过他,也和他讲过这样不好,还想改正他这样的坏习惯,但是沈闲不想改,他面对着周明朝的时候,壮着胆子虚张声势,专门挑最疼的软肋扎,他最了解周明朝,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周明朝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他看着沈闲仰着头鼻孔朝天气焰嚣张的模样,难受又恍惚,他不知道以前那个乖巧说喜欢自己听话又聪明的闲闲到哪里去了,这个人只是披了一张沈闲的皮,他不是沈闲。
沈闲就这样,跌跌撞撞的长到了十五岁,他想让周明朝远离他,他做到了,现在的周明朝看他就如同看一块朽木,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没关系,只要明朝好好的,他怎样都行,沈闲一面感受着其他人嫌弃又害怕的眼神,忍着心里的不舒服,一面这样告诉自己。
直到有一天,院里的枯木发了新芽,花苞绽了新蕊,沈闲站在窗前,有一次翻开了书,熟门熟路的开始卜算,他本没有这个打算,就是突然想起,很迫切的,想要算一算。
城主种的荷花香飘到了东院,那一直无解的卦象今日竟然有了一条解法,虽然零碎细散,但是沈闲他找到了,铜钱叮铃一声落到地上,沈闲扶着窗框,身躯有些微微发抖,再抬头时,眼眶泛红。
沈小少爷下一次出街时,就张狂的被石头砸了脑袋,昏了三天,便谁也不记得了。
被逼着在屋里躺了几天,屋里烦闷,小少爷趁着没人跑到南向偏僻的院子里,看了半晌便跃跃欲试的摩拳擦掌,一阵折腾后他好不容易爬上院墙。
少爷,你快下来!
那么高,仔细摔着你。
鸿鹄带着人逐渐逼近,沈闲抱着墙头,脑袋上还翘着一戳呆毛。
眉目如画的白衫公子从巷口路过,旁边堆着金黄色稻草的小推车,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在发着光。
兄台,兄台你往上看!
劳烦兄台将那边的小车推几步。
作者有话要说:
兄台,兄台你接住我啊!
沈闲说着就往下跳。
然后
他就被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从小就被人叫做半仙的沈闲第一次算出自己和周明朝在一起之后的命不好,嗯?沈半仙怎么可以这样,不能不能。
再算一次,还是这样,半仙抱着书痛苦:呜,周兄,怎么办,我怎么才能救你。
我要变坏,我要变成一个坏孩子,谁都讨厌的那种,想了一晚上想出这个馊主意的沈闲眼里冒着熊熊斗志,他明天出门骂人欺负小孩去!
第76章
周兄,沈闲眼尾泛红,一眨,泪水就落了满脸: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不要哭,周明朝擦掉沈闲脸上的眼泪,他心里也不好受,心疼得厉害。
墙角下的石桌旁边,周明朝坐在上面,抱着沈闲拍着他的背,二人衣角的布料落下来,垂到一处去。
我也喜欢你,周明朝轻轻的哄:一直都喜欢你。
沈闲脑袋埋在周明朝胸前,眼睛向下垂着,睫毛有些湿:那卦象上说
闲闲,沈闲的下巴被人握住了,周明朝手上微微使力,低头望着他:你信我,不要信占卜好不好?
沈闲仰着头,又隐隐含着泪了,他像是不知道怎么说话似的,好半天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
好
就这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
虽然少年哭起来很好看,眼尾一道红,越发显得皮肤白皙,眼眸里泛着水光,但是周明朝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他难过。
指尖拭过眼角,周明朝声音低沉却很温和:闲闲,不要哭。
冬至大如年,一大早的,夫人就开始忙活,炖上羊肉汤锅,接着开始和面调陷包饺子。
铜炉锅子在火炉上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一屋子的热气,到处飘着香。
那小子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去哪玩了罢!
夫人擀面皮,城主就坐在下首包饺子,薄薄的面皮不如棍棒刀剑好使,但城主大手一握,这样仔细的活计也干得得心应手。
我看是你想去玩了罢,怎么,昨日才从柳叶街出来,今天又想去了?
夫人手里干着活,闻言轻飘飘的送了城主一个白眼,下手的力道就重了,饺子皮被擀得薄如蝉翼,知道的是饺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吃春卷呢。
我那是,那是应酬,我也没进去,他们带着我到门口,我这不就折回来了。
城主不敢辩驳,拿着两张薄成春饼皮的饺子皮合在一起,用勺子装了一大勺肉馅,饺子皮对折合拢,再细细的给四周捏上边,肚大腰圆的饺子圆滚滚的堆在盖帘上,已经包了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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