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三三娘(60)
骆明翰大约是又要带他去吃什么好吃的。
临近期末,课业和复习的压力骤增,缪存趁着车程复习理论史课,等再回过神来时,车窗外已降下暗色,迈巴赫停在了关映涛的会所外。
原来又是见他那些朋友。
缪存收拾心情和书包,轻舒了一口气才推开车门。他不喜欢见这些人,骆明翰也是知道的,这半年几乎便没带他去过任何局,有什么非去不可联络感情的应酬,他也是自己一个人便去了,从不让缪存为难。
缪存进了门,因为时间还早,场内门可罗雀,公关找到他:骆总在三楼等您,您这边请。
关映涛的会所分两种性质,夜场是谁都能进的,公开营业,楼上的便是会员准入制,要提供资产证明、缴纳会费才能有资格进去。三楼便是如此。
缪存背着书包,穿着也还是一股学生气,矜贵清冷的,让人很容易便联想到玉啊,竹子啊的意象。公关总忍不住看他,被缪存撞见了,微微颔首笑了笑。
我们见过的。公关开口。
灯光挺暗的,又正在穿过走廊,缪存又多看了几眼,公关说:我叫悠悠,前段时间我送骆总回家,您开的门。
缪存想起来了,首先想起的不是他的眉眼,而是留在骆明翰身上经久不散的香水味,那么花粉般的甜和腻。
我们私下都很羡慕您的,悠悠说,目光将缪存再度上下打量了一遍,微微一笑,我们都说,确实还是应该念一念书。
你跟骆明翰睡过了吗?缪存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悠悠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这个问题真有意思,骆总听到,会生气的。
那就是没睡过。
悠悠笑了笑,没说话。电梯门在眼前打开,他礼数周全地将人请了进去,骆总不睡我们这里的人,在这么多有钱人里,他算是洁身自好的。
梯门闭合,内壁镶嵌满了锃光的银色镜子,倒映着两人的身影。悠悠停顿了片刻,说:骆总不喜欢玩肉体,但喜欢玩感情,跟你说这个好像有点多余,但他深情的模样确实很令人心动,虽然你知道那都是假的。
缪存怔了一怔,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怔愣。半晌,他自嘲地笑了笑:谢谢,我都快忘了。
三楼眨眼而至,门打开,是一个奢华、富丽堂皇、雅而不俗的会堂。长桌上布着鲜花,水晶瓶里醒着红酒,音乐轻柔,侍应生端着金色的托盘身轻如燕地往来着布场。骆明翰站在窗前,面对着城市的浩瀚灯火,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对缪存张开怀抱。
缪存摘下书包,骆明翰很顺手地接过了:累吗?
缪存摇摇头:今天晚上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庆祝你被录取了。
缪存震惊之下,竟然有点踌躇了:不需要这样大张旗鼓 声音轻下去:只要我们两个人就可以。
以前可以,今天不行。骆明翰摸了摸他的脸,话只说了一半,还早,先去休息一下。
到了休息间,婉婉坐在里面吃葡萄追剧,缪存打了个招呼,婉婉瞪大眼睛:啊,你就穿这样就来了?
不然呢?
这可是算了,关映涛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剧透的。婉婉咽下葡萄,痛苦地说:你高兴就好。
你气色不错。
婉婉扭了扭身子,很俏皮地笑:本新娘子当然气色好啦。
缪存完全蒙在鼓里的模样,表情空白半晌,你要结婚了?
什么表情啊,婉婉噗嗤一笑,搞得好像暗恋我一样。
不是,只是
我知道,只是我跟关映涛像是随便玩玩,我像是他包养的。
缪存勾了勾唇:没有这个意思。
随便玩玩也会投入真感情,人又不是计算机,多一点少一点都计算得刚刚好,玩着玩着就栽了呗,婉婉拨了下头发,嬉皮笑脸:当然,主要还是我魅力大。
宾客陆续到场,宴席开始,阵仗比缪存想象的要大,大部分是他不曾见过的。婉婉背后领了关映涛的任务,怕缪存紧张社恐,特意陪在他身边的。果然,她跟每个人都熟络地打招呼,把缪存引荐出去:哝,我们今天的主角,缪缪。
恭喜恭喜,年少有为。
缪存也不知道留个学怎么就年少有为了,但他们的话大抵是做不了数的,听听便罢了。但是这种场面话,他应付多了也很疲惫。以前跟骆远鹤见画商和收藏家时,他们也是这样奉承人的,并不是说搞艺术生意就会多含蓄。那种时候,缪存只要扮演一个小哑巴就好了,骆远鹤会娴熟地应对每一套话术,绝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难堪。
骆明翰找到他时,正看到缪存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有点累,可以早点结束吗?他孩子气般任性地问。
骆明翰握了握他的手腕: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缪存把红酒放到侍应生托盘里,小声说:我能先消失一阵子吗?
反正他们也都是冲着骆明翰来的,他这个吉祥物不过是摆着好看,可有可无的。
骆明翰扣住他手指,微笑着说:一秒钟都不行。
他的笑很陌生,不知道为什么,缪存心里颤了一下,如过电般。
等一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骆明翰牵着他手,贴近他耳边,语调沉缓地说,少了你就完成不了。
悠悠推着蛋糕出来时,关映涛拿小银匙敲了敲高脚杯,场上便默契地安静了下来,看着台上的人。骆明翰端着酒,白衬衫外套着马甲,领口系着缪存送的领带,英俊而倜傥。做惯了路演和演讲的人,拿捏这种场面不过是小意思,他风度翩翩地颔了颔首,以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闲适的开场白,继而将目光从缪存身上瞥过,勾了勾唇,当然,今天请大家聚在这里,是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和见证
留学的事,就这么被他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婉婉拼命鼓掌 ,甚至抿着手指尖叫,而缪存如坠冰窖。
骆明翰放下红酒杯,从不过浅浅一步之高的台上阔步而下,一步一步庄重地走向他,带着笑的目光深沉地、专注地锁着他。
宾客显然事先也并不知情,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于是掌声愈烈,尖叫愈盛,而此起彼伏的口哨与起哄甚至让缪存头晕目眩地站不住。
恐慌之中,缪存本能地想去找寻自己熟悉的脸,他看到盛装妖娆的婉婉脸上近乎扭曲的兴奋,看到关映涛激动的红光满面,看到推着蛋糕车的悠悠,刚才还在劝他不要陷入深情陷阱的人,此刻错愕又歆羡。
骆明翰他面前站定,扶着缪存的双肩,发现他单薄的身体一阵又一阵细密地发抖。
我是哥哥,无论如何,也该比弟弟更先成家立业,他漫不经心,散漫地调侃,引起阵阵善意的笑声,所以,给我一个机会
跟我结婚,缪缪。他微微垂着脸,温柔地说。
求婚词这么简单,只有六个字,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光秃秃地不像一捧花,像一捧揪秃了的带刺的花茎,直愣愣地、如同剑一般锐利。
哪有这么简单!要单膝下跪!有人扯着嗓子起哄。
骆明翰从兜里摸出戒指。小小的一个方盒,年初生日时买的,原打算放在抽屉里积灰的。盒子弹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闪着星光的一圈。
他没有下跪,但牵起了缪存的手。
缪存的手指也发着抖,细白,指腹曲线如嫩葱般漂亮,被水晶吊灯一照,透明般,能看到他根根血管里写着的恐慌。
骆哥哥细致的喉结滚了滚,他迟钝地将目光移向骆明翰的脸,觉得陌生得可怕,我
嗓子如被堵住一般,目光里写满了惊惶和茫然。
仿佛他不是在自己的求婚现场,而是在一个血腥味的深坑里。
这是一场邀请了围观的宰杀。
骆明翰俯他耳边:我说过的,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要去法国,那就结了婚再去,他捏紧了缪存的手,如梦似幻的语气:还是说,你一点都不爱我?
声音不大不小,被站得近的人听见了,也只当是调情。
缪存闭了闭眼,只觉得灯这样明亮,却照得他眼前反而影影绰绰的,都是看不清的魑魅魍魉。
在场的,谁不知道骆明翰的双胞胎弟弟叫骆远鹤,是著名的青年画家,一幅画拍出上亿天价。闲时也曾调侃,等下次骆远鹤个人拍卖会时,也要去凑凑热闹。酒后也曾称羡,说他们两个兄友弟恭,又都这样非比寻常的优秀,合该一起光鲜亮丽地站到采访镜头里养眼。
从此以后,他们都会知道,缪存,是骆明翰的心上人。
缪存一个字都说不出,手脚冰冷得动弹不得,眼前的黑雾浓稠,他苍白的眼皮紧闭着颤抖,整个人都失衡地往后跌了一步。骆明翰眼疾手快地捞住了他,戒指叮当一声,从他指间跌落,滑着停在了关映涛的鞋边。他俯身捡起了,递给骆明翰。
骆明翰没再接那只戒指,没有人看到他咬紧的后槽牙,和攥进掌心的拳。只看到他勾了勾唇,还是游刃有余的风度,对周围人镇定自若地致歉:他太紧张,喝多了。
他可以感觉到,缪存整个单薄的身体在他怀中那么细密惊惧地颤抖,像惊弓之鸟,像寒冬腊月的猫。他亲昵温柔地抚着缪存的额发,在上面亲了亲,又贴着他耳语:别怕,别怕
他一边将唇一下一下亲着缪存的耳廓,一边仓促地宠溺地失笑,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害怕?为什么要怕我。
明明,明明是他救了他,他也曾陪他做了许多事,教会他许多道理,为什么他要依赖骆远鹤,却害怕他?
他打横抱起人,步履从容地自人群之中穿过,穿过鲜花、美酒与掌声。水晶灯的光辉在他身后寂寥地落了满地。
第59章
司机已经把迈巴赫开走了, 骆明翰把缪存抱上路虎后座。
地下停车场包裹着车身周围的安静,缪存听到骆明翰略带着沙哑的自嘲: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缪存没说话。
关映涛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你那边没事儿吧?
没事。
缪缪喝多了,等他清醒清醒就好了。关映涛安慰他, 戒指我先帮你收着。
扔了吧。骆明翰轻描淡写地说。
缪存的眼珠子细微地颤动,继而抬起眸, 看向骆明翰的脸。
啊?关映涛人傻了, 求婚戒指也舍得扔啊?
因为他那边环境震天响地吵, 所以连带着他的嗓门也提高了不少,缪存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骆明翰没搭理他这么明显弱智的一问,径自挂了电话。
缪存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骆明翰脸上,似乎要说什么,但却无法开口。反倒是骆明翰自始至终地温柔, 你听到了?别当真,他不会真丢的, 就是真的扔掉了, 大不了买个新的。笑容中带着刚好可以察觉到的落寞, 这枚戒指还是生日时候买的, 结果你去了法国。
缪存嘴唇张了张,在出声前, 骆明翰轻柔地嘘了一声,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很淡地勾了下唇, 你想说,我们分手吧,是不是?
心跳渐渐回落到了正常的速度, 血管里的血液也不再那么莽撞地突突乱汩了, 缪存轻轻吸了口气, 顺着他的话轻声问:好吗?
原本就已经够静的空间,陷入了更深沉的安静之中。
因为心脏的抽疼而泛麻的指尖干脆就无法握紧了,骆明翰只能蜷着手指,但脸上仍维持镇静:缪存,我对你的好和在乎,难道你真的一点也看不到,一点也不在乎吗?
看到了,缪存闭了闭眼,将膝盖收进怀里,脸轻轻地贴了上去,在乎的。
既然在乎,为什么不能答应我?我说过,异地恋跨国恋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骆哥哥,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席霄寒了,缪存牵了牵唇角,你不用这样吓唬我,时间到了,我自己就会走的。
骆明翰一瞬间觉得荒诞到哑口无言,他咬紧牙根,却茫然地失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今天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逼你走?
我不知道,缪存琉璃般的剔透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你不是真的想这样做。骆哥哥,你总是把求婚当作手段。
骆明翰的神情怔住,缪存乖巧地笑了笑:你看,我也不是那么笨的。
缪存最终也没见过那枚求婚的戒指到底长什么样,宴会上的匆匆一瞥便是全部了。收拾行李总是忙一阵停一阵的,停下来时,他便会不自觉地想那枚戒指,不知道关映涛有没有真的扔掉。骆明翰出差三天,回来时,总觉得屋子空了不少。
他以为这是他的错觉,但是衣帽间里,属于少年的白T恤和卫衣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高级的西装空落落地守着半边。
期末了,复习会到比较晚,经常要熬夜做课题设计缪存低着头,筷子尖送几粒白米饭到嘴里,也不知道咀嚼出了什么滋味,住原来的地方会比较方便。
骆明翰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没有质问,反而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说:我最近忽然老是想起我救的小孩儿。
缪存咀嚼的动作停住了,筷子也不动了,眼睛一瞬不错地,像个被风吹草动呆滞住的小动物。
你说他还会不会记得,有一年开春,他手上长冻疮,怎么画都画不好,我带他出去
出去看运河上的春汛。
缪存在心里轻轻作答。
看到冰雪消融,冰排轰隆着裂开,在阳光下哗啦啦地向西奔腾而去,打渔的货运轮船鸣出汽笛声,坚冰之下,绿色的网兜收起活奔乱跳养了一冬的河鱼。那些鱼在码头上就那么冰天雪地里并排摆着,以不可思议的价格开售,看热闹的把手揣在棉袄的袖筒里,缪存就学他们一样。但他太小了,这么做了以后,再蹲下,像个鹌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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