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112)
想要把他扣下来。
冼玉喘了口气,夹缝中道:我呼吸不上来了。
其实虽然难受,但也没到窒息的地步。但顾容景似乎真的听到了,指尖犹豫了片刻,只松开了一点点的力气。
师尊
他声音像是掺杂了砂砾的海带,带着沉重的无助的喘息声,借着微弱的光亮,冼玉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止不住的发抖。
师尊他一遍遍地确认,是你吗?师尊?
只要这一句,冼玉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努力抱住他宽厚又脆弱的肩膀,心里比他还痛。
顾容景还在耳边一遍遍地反复问,其实肯定的答案也不会缓解他的焦虑。只有冼玉这一个简单的拥抱,好像把他从满是鲜血与刺骨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了。
不是不痛,而是有了慰藉。
顾容景松开了手,像不会动弹的鱼一样,手臂垂在了沙滩上,一遍遍反复地问:师尊、师尊
好像回到了他刚开始做小孩的时候,笨笨的,那些□□们都弄他说话,但他只会发出一个干干的啊,那些人便露出嫌弃的表情,一半欣慰一半幸灾乐祸地道:攀高枝有什么用?那男人再好,也不是她该得的。看看,非要和女票客有牵扯,以为生个孩子就能富贵了?可惜啊可惜,三岁了都不会说话,跟他娘一样蠢笨。
他听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心里空空的,像是没吃饱饭,又或是没有觉睡。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难过,却已经尝过了难受的滋味。
后来他开始学说话,学会的第一字叫娘。
可惜娘亲从不正眼瞧他,每天只顾着喝酒揽客,冬天时大半夜的发酒疯,罚他跪在店门外,来来往往的客人都看得到衣着单薄的小孩儿冻得浑身发抖,他们看了十分同情,却也只给两个铜板打发一下,等到烟火散去,他的母亲便穿着薄纱一般的衣服扭着腰走过来,把地上的钱捡得干干净净,才拎着他回了房中。
周而复始,直到她死了,才算是解脱。
但解脱也不是解脱,那个女人咽气的时候,顾容景第一次哭,他跪在满是尸体的乱葬岗里,看到天是暗的,地是暗的,周围没有一点光亮。他想走又不能走,因为走出去也是无边黑夜。
他以为,这几年对他来说是最无关紧要也是最微不足道的几年,碧血刀只羡慕他在人间有好日子,有自由,但是却不知道,千年来,这是他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叫他撕心裂肺,身在无间都不及此半分。
别哭别哭。冼玉拨开他散乱的头发,就像上一次在海边一样,吻住了他的唇。轮回台的湖水不酸涩,只有苦海如此,但他依旧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那是眼泪,止不住的泪。
他为他的遭遇感到心痛,对他曾经历过的一切都感同身受,这份痛苦几乎要让他心碎了。他是一切万物的法则,却只偏袒一个人,只对他有私情。
眼泪痴缠,黑发与黑发相结,黄天厚土之下,在这里没有人会不满他们师徒的身份,会告诫他们肩上的重担。他们从轮回台上拉着手一同跳下,是生生世世都要绑定在一起的灵魂。他们第一次接吻,冼玉欺骗自己说那是救助之吻,但这一次,他又明明确确地感受到绝望。
绝望是因为,他不愿意放弃,但是又不得不放弃。
他们都心知肚明。
顾容景必须做那把刀,他也必须迈上那条登仙之路。
纠缠许久,冼玉再抬头时,顾容景眼里的碧色已经渐渐褪去,两人倒在满是沙尘的大漠里,就连一贯洁癖的他也没有半句多言,只把冼玉紧紧搂在怀中。
我不想回去。
他闷闷地道。
冼玉嗯了一声,那就明天再回去。
这次顾容景沉默了很久,冼玉都要以为他不高兴了,他才低落地问:那我们睡在哪里?
虽然没说,但还是有洁癖的。
冼玉又险些笑起来。
这一天天又哭又笑的,倒真比打仗还疲惫。
冼玉松开手,盘腿坐起来。顾容景手中忽然空了空,望着他的眼睛里有不舍得。
我芥子戒里有个洞府。
他四处看了看,不过得找个地方安置才行。
玲珑山封印撤掉后,许多以前没用的乱放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比如说洞府。这玩意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住所,非常适合在外旅游修行,风餐露宿没地方住的时候,就找个空地,把这玩意放出来,再划个防御隐形的法阵,就可以香香美美地休息了。
而且最神奇的是,这洞府中能容纳格外广阔的天地,像他们去小林境时,那老妖尸都快把那葫芦洞里再搞八十八个洞窟了,足以可见洞府的深广。
不过在沙漠中少见掩体,四周又很难找到大块戈壁,倘若在这种空阔没有地标的地方睡一晚上,第二天起来就会辨别不出方向了。
冼玉和顾容景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块血红的戈壁,非常大,足足有两个人高,两间房那么宽,可以抵挡风沙。不过这种地方也容易出现蛇虫,冼玉便施了个法术,把他们都赶走后,又立了个防护法阵,才将那洞府放出来。
这洞府的入口看着也只有一道门的宽度,不过进去后便知道其中样貌,冼玉还特意挑选了一个环境不错的,里面有法术造出来的日月之光,与外面的时间同步,而且有木屋有院落,有花有鸟有水有田,俨然是一道桃源仙境。
别说住一晚上了,住十天半个月都行。
然而可惜,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冼玉想想有些遗憾,刚想和顾容景叹息时,一转身发现人不见了。他想了想,推开旁边卧室门一看,果然顾容景已经开始兢兢业业地铺床了。
还能铺床,看来情绪已经缓过来了。
容景。
冼玉靠在门框边喊他。
顾容景刚把被套套好,强迫症地把被面的一缕褶皱抹平,头也不抬,嗯?
我们冼玉停顿许久,下了很大决心,今天,我们就睡一张床吧。
顾容景嗯了一声,处事不惊。他的表情似乎还有点疑惑,奇怪怎么就这个事,师尊还犹豫那么久。
怎么感觉今晚任重而道远??
第114章 【一更】
冼玉抬手捂住半张脸, 阳光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唧唧啾啾的鸟叫声从两个时辰前就在屋外的树枝上响起,他眯着眼躺了半晌, 刚想坐起来, 身旁却横过来一只有力的胳膊, 挡在他胸前。
顾容景还没清醒, 睡眼惺忪地吭了半天,冼玉打了个哈欠,把他的手推开,我饿了。
衣服不知道脱到哪里去, 好在洞府里的气温永远保持在宜人的温度。冼玉在暖乎乎的被子里翻了半天, 才费力地从夹缝中翻出一件皱皱巴巴的衣服。
刚想穿,忽然发现内衫沾上了干涸的痕迹。
废了, 彻底废了。
这一通闹腾, 顾容景也清醒了, 懒洋洋地坐起身,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也靠在他肩膀上,给你做了包子面饼和粥,都放在桌上,应该还热着。
说是这么说, 但完全没有要放他下去的意思。
冼玉一脸麻木, 所以你早就起来了一趟,还去厨房做了早饭, 然后脱光了衣服又回来睡懒觉?
顾容景含糊地嗯了一声,偷偷吻他光滑的脖颈。
接吻是会上瘾的。
有些人在亲密过后变得格外黏人,比如说顾容景;有些人则是亲密过后突然冷淡, 比如冼玉。
倒不是对伴侣有什么意见,而是只要一触碰,他就忍不住回想起昨晚,顾容景跟个傻狗狗一样,深吻不会,脱他衣服也不会,比他还纯情得很。
虽然是很快乐,但快乐背后的代价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他手把手、亲自来教
一想到昨晚的情形,冼玉脸都快绿了。
五百年了,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走开。他没好气地把身上的人形挂件推开,下床翻了件新裤子,一边穿一边道,赶紧起床,别赖着了,等会儿吃过早饭就要回去了。
顾容景靠在床背上,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发丝都微微发光。
这么快?
他一脸诧异,还有些不舍。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出来玩的吗?快点下床!
他现在只要看见顾容景躺在床上就烦。
顾容景总感觉他在生气,但是也不好问为什么,只好干巴巴地道,哦。
冼玉闷不做声地洗漱完,出去时看到圆桌上满是丰盛的菜式,清淡不油腻,全是平日里他喜欢吃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算了,傻是傻了点,但是条好狗狗。
等到饭桌上,顾容景发现冼玉的心情又神奇地好转了,而且期间他什么都没做,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师尊。
嗯?
顾容景筷子尖有一茬没一茬地轻轻戳着馒头的气孔,忽然问:昨天晚上的事,师尊是不是不太喜欢?
嗯嗯、嗯??
冼玉抬起头。
师尊刚刚不是生气了?
昨天晚上冼玉没有拒绝,大约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现在再看他的反应,他又有些不确定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道,师尊如果不喜欢,那以后以后就不这样了。
冼玉:
他忍不住想,顾容景就算再当五百年的人,可能也读不懂人类身上有种名叫做尴尬和害羞的情绪。
喜、欢。这两个字简直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特、别、喜、欢。所以,赶紧闭上嘴,吃你的饭去吧。
顾容景顿了一会儿,大约是在确定他有没有在说反话,见冼玉脸色如常后,便放下心来,照师尊所说的,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一通闹腾,出洞府时天已经大亮,太阳从左手处缓缓升起,余温将沙地烤得格外炙热。还好他们昨天给洞府施了个隐形的法阵,冼玉出来时在戈壁后面发现了一些凡人逗留过的痕迹,大约是昨晚沙尘大,这些过路人被困于沙漠,不得已找了块戈壁躲避风沙。
从苦海回到玲珑山,看到熟悉的山门时,他们才清楚地意识到,这趟旅途才终于画上了句号。一来一回再加上都留在酆都的时辰,加起来不过两日,但这两日里发生了太多事情,简直是度日如年。
冼玉回来的时候,正好郑盛凌在扫院落里的竹叶。前两天刮了一阵台风,竹林里好多翠叶都被吹到院落里,没过多久叶片就微卷泛黄了,在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如意门里现在就剩下他一个闲人,这两日的落叶都是他打扫的。
看到冼玉回来,郑盛凌是又惊又喜,师父!师祖!你们这两日去哪儿了?!
郑毅和姜温韵这几日一直在固云城、万剑宗和问机阁三处地方来回奔波,局势肉眼可见的逐渐紧张,郑盛凌倒是想摩拳擦掌大干一番,可惜根本没他发挥的余地。甚至师父和师祖还一起消失不见了,问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就连郑毅也不清楚。
他只能无聊地留在宗门里扫落叶。
出去查了些东西。冼玉说完,四下张望一圈,苏染呢?
哦,她在屋子里呢。提到这件事,郑盛凌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堆。他语速快,又因为激动说了大半天废话,冼玉听了许久才明白了,原来就在前天晚上,郑盛凌原本正和苏染一起吃饭,忽然外面狂风大作、阴气刮过,门外又哐啷哐啷像是铁锁从地上划过的古怪声音,他们推门一看,才发现赵生和药王仙倒在地上,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他们也没捕捉到来人的模样,只是浅浅地看了个背影。苏染说穿的是白色衣服,郑盛凌偏偏记得是黑色,两人还因为这个争吵不休。
现在她倒是安静了,正在那寝卧里陪护呢。
冼玉一听便知道是黑白无常,又连忙问:他们身体如何?可有受伤?
这我也不太清楚。郑盛凌摇了摇头,我娘这几日忙得很,也抽不出空来。苏染跟她师父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我们就对着医书抓药治病来着,也不知道开的方子对不对。
反正,苏染是日夜在那儿守着,一有异动就会通知他。
我知道了。
冼玉话音落下,抬步往屋里走,顾容景也紧跟着过去。
推开门,冼玉远远地就瞧见药王仙嘴唇发紫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苏染看到他进来,先是一愣,很快又站起来,顶着一双红红的眼睛,主人
冼玉把袖口卷起一道边,往里面走去,这才发现赵生睡在药王仙里侧,把两个人都在一处,苏染照顾也方便些。
赵生的气色比药王仙好一些,除了体温冰冷、身体虚弱之外并无太大异常,他毕竟是凡人,受阴气侵蚀许久,少不得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转回来。
而另一边,药王仙的症状就严重了许多。
比起赵生,两人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呼吸。
赵生就算体温冷,但气息稳健有力,可见没有伤及根本。但药王仙却明显气若游丝,只见进不见出,这不是什么好征兆。更何况,世人都知他是一朵沾染妖气的紫莲化身,按理来说,不应该比凡人还虚弱。
冼玉微皱眉头,拉过他的手腕开始搭脉。
等指尖摸到那奇异的脉搏后,他心咯噔一沉。
果然不出他所料。
酆都的阴气伤不了药王仙,但他体内却埋藏着一股怪异的气息,若要下具体的定义,也可以叫做蛊。
蛊是指苗疆地带巫术师以独特手法用幼虫制成的毒,有本古书中记载,其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患祸。[1]
蛊虫一般以两只相对,有时这两只是子母虫,有时又是情虫,但不管如何,只要蛊毒入体,对方以另一只蛊虫操控,便能让种蛊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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