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80)
曲行云闻言, 无奈地笑了笑,师父既然知道师娘会生气,又何必这样招惹她呢?
郑毅便不说话了。
郑毅吐血的毛病姜温韵也并不陌生,事实上从姜佰川开始,她就已经明白这项看似幸运的修行,都是靠身体和寿命来换的。
只是她知道夫君的心结是什么, 她也劝不了。
姜温韵和他是夫妻, 又是医修,今日的情况她肯定看得出来。再加上疏于待客这宗罪, 想必过会儿夫人就要来问罪了。
郑毅木讷的脸上渐渐现出几分忧愁。
他们两口子的事,曲行云作为弟子也不好插手,索性说起今天晚宴上的事。郑毅之前并未详细了解过, 只是听姜温韵说今日来的那位道君是一位名师,郑盛凌仰慕已久,可惜那道君已经立誓此生不再收别的徒弟,但看郑盛凌心诚,又担忧自己徒儿孤单,索性叫郑盛凌拜自己的徒弟为师,代他授教。
这种事换做是修真界的任何一个人,想必都干不出来。当初姜温韵的第一反应也是不容易,倒是郑毅挺放心,还反过来宽慰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未来的路是什么样的,总要郑盛凌他自己走。
不管苦还是甜,终究是他选的。
姜温韵后来又想了一夜,才终于同意。
然而郑毅当日说得那样引经据理,实际上连这位师父和师祖的名讳都尚未可知。
大弟子又道:今日徒儿也看过了,那位道君看着修为虽然不及师父与师娘,但是对执剑问道却颇有悟性,再加上年纪又轻,未来前途不可估量。小师弟在他门下,想必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话了,又说了一些夸赞的话,大抵是说这位道君长得一表人才,有君子风流的气质,性格也温婉和煦,但却不失风骨,自有一股傲气云云。
郑毅原本心不在焉的,听他这一顿夸,也忍不住笑了,这位道君这么优秀?看来今日我没有去会客,实在是一大遗憾。
曲行云闻言,连忙道:有的是机会呢。等明日下午的答谢宴,您亲眼一看便知。
他的意思是想劝郑毅好好休息,不急于这一时。郑毅点了点头,还是叹了口气。
今日是我疏忽,明日若待到答谢宴才去见客,那也太说不过去。他道,更何况,凌儿既然要拜他为师,那此人师承何处,门派发展如何,这些都与咱们息息相关,总不能到了晚宴上,我都不知他师父名讳何许。
曲行云一想也是,方才在席间我还和道君聊到明日上午的安排,说是带他去码头转转。不如徒儿稍后为您商谈安排一下?
郑毅点了点头。
夫人现在怕还在气头上,还是等她冷静些吧。让行云去处理这些是再好不过的了。
曲行云便去找冼玉商量这件事。
正巧冼玉一路上舟车劳顿,累得很,也不想大早上的去码头吹风,便欣然答应了。
至于姜温韵,并没有出现郑毅想象中大发雷霆的症状,刚从万剑宗回来时,她是带着怒气,饭局上也憋着一肚子的火,不过很快就被冼玉的药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世人都说,不分伯仲。药王仙敢称自己是伯,姜温韵却明白自己不配做这个仲的。药王仙有极高的天赋造诣,又以双腿为祭,才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力。姜温韵虽然也有几分才气,在修真界医修的排行中称得上数一数二,但和药王仙相比还是逊色三分。
更何况,药王仙的方子从未流传于世过。不光是修真界,就连凡间略懂一点岐黄的三脚猫大夫都知道药方的重要性。就像是越顶尖的疱人越看重调料配方,医官们将药方视为珍宝,越稀有的便越不肯示人。
就连姜温韵也不能完全做到大公无私。
然而药王仙却这样随手留给了她。
姜温韵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一字一句仔细研读之后,又去嗅了嗅药王仙事先配好的药包,最后给冼玉搭了下脉。
一刻钟后,她收起手枕。
顾容景比冼玉还紧张:如何?
姜温韵沉吟片刻,不答反问:你这些日子,可觉得身体有哪些不同?
不同?冼玉想了想,倒也没有,就和从前一样,要硬说的话,就是食欲削减
吃饭没有以前香了。
顾容景忽然补充,有的。药王仙说,他需要滋
话没说完,被冼玉一巴掌呼过去,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嘴。
需要滋养身体。他笑眯眯的,呵呵。
姜温韵心想冼玉也会几分医术,不至于到讳疾忌医的程度,便没有多问:药王仙给你用的是至阴致寒的药,你目前经脉还没有什么动静,我想应该是还未用过药灵之故。
药灵?
冼玉这才想起,好像这小半个月来,都没怎么见药王仙把那小东西放出来过。
不,是根本就没见到过。
他若是一上来便用药灵激发药浴的药性,只怕你会撑不过去。如此循序渐进,虽然缓慢,但根底打好总是没错的。
姜温韵安慰道,药王仙不轻易出手,但他既然说了会尽力,那必然会全力以赴。修复经脉是迟早的事,不必担忧。
冼玉心中有了数,朝她道谢。
药王仙明知道他只去两三日,完全可以回来之后再进行治疗,却还是坚持让他把药方带了过来,想必也是故意让姜温韵看到,好安他们的心。
晚上回去时,冼玉和顾容景并肩漫步,就提到了这件事。
之前小凤凰总是说药王仙脾气古怪,叫我不要接近。但现在看来,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做事专注细致,并没有那么糟糕。
冼玉不是个喜爱一言堂的人,他虽然也有人的弱点:好面子,但也不吝啬于反思。
他又想起当初在飞花楼与顾容景相识,他戴着面巾身穿劲装,裹着一身霜雪寒眉而入,把赵生吓得话都不敢说,以为他是杀人不见血的古怪刺客。
认识了才知道,这人外表是冷,也不太好接近,可是内心却很柔软。
冼玉又忍不住说起这件趣事,感慨道:凡事不能先入为主,我虽没有全信郑盛凌的话,但心底对药王仙也有几分疑虑。看来以后,还是要自己亲身了解后才能评断。
我看未必。
顾容景冷不丁地一句,让他停下了脚步。
月色微凉,冼玉转身,微微仰着脑袋,目光宁静专注地望着他。
就如同在跤潜秘境之中。
周身那么多的人,只有他们俩有着不可言说的默契。每一次他不可思议的猜想,不管旁人多不能理解,只有师尊愿意认真倾听。
又或者,他只是想说给一个人听。
于是,冼玉接收到了讯息。
他沉默半晌,目光落在眼前的小路上,步伐和语调一样不疾不徐,药王仙很看重苏染,他不希望她被你骗走。但可悲的是,苏染信你多过于药王仙。
这是一种让人忍不住产生怜悯的占有欲。
苏染对冼玉极为依赖,药王仙出于生理和心理本能的排斥对方,不想给他好脸色看;但也是因为苏染,药王仙只能捏着鼻子选择退让。
并不是因为他药王仙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好人,而是因为他有牵挂,有畏惧,才会义无反顾地磕在了这桩赔本买卖上。
冼玉微微一怔。
让他怔然的不是药王仙的忍让,而是在几个月前,顾容景还是个不通事故的人情笨蛋。他不明白为什么冼玉会给他夹菜,不明白冼玉为什么拉着他一起赏月谈心,不明白赵生一会儿和郑盛凌像亲兄弟、一会儿又把他赶出门的情感。
他像是一把刀,直来直去,在一贯含蓄的中原人面前,总是束手束脚的,像一张白纸。
但现在,他开始像一个人。
《妙色王求法偈》中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顾容景开始有人的鲜活,人的畏惧,是因为他心中有爱吗?
冼玉忽然道:这是不对的。
顾容景抬起脸,微微茫然。
冼玉望着顾容景,一字一句冷然肃穆,仿若一道雷劈入水中,惊起一片波澜。
你可知他们二人是师徒身份;你可知药王仙倾心于她,并非亲情;他日若天下知晓,举目皆可唾弃。你明不明白究竟为何?
他目光沉静,一刻不曾动摇,师徒之恋有违伦常,悖德乱纲天理不容。
第78章 【二更】从前我以为做人
他日若天下知晓, 举目皆可唾弃师徒之恋有违伦常,悖德乱纲,天理不容。
顾容景愣了愣, 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未听过冼玉这样重的语气, 一字一句, 倘若能化成实物, 只怕也要摔到他眼前。顾容景灰头土脸地杵在原地,不明白刚才还在说药王仙,怎么一转头师尊就句句斥责了。
他差点以为师尊是在骂自己勾引了苏染,骂他与那个小毛兽悖德乱纲, 天理不容。
顾容景抹了抹脸, 顶着师尊带着愠怒和诘问的目光,眼睛里写满了无措, 最后只好说:他日若天下知晓, 我不会唾弃的。
他以为师尊是在鸣不平。
冼玉一道霹雳惊雷打下去, 没想到对方只回了喷嚏。这会儿真是血液直直地往脑袋上涌,又气又无奈,谁管你唾弃不唾弃?
他的意思是,重点在师徒恋不符合当世道德,然而顾容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把他的话头抢了过去, 反问:既然没人管我唾弃不唾弃, 那我为什么还要顾念天下人的看法?
冼玉:
他也算是能言善辩,自认比顾容景这个闷葫芦的嘴皮子要利索几分, 没想到这会儿反而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半晌后,他才勉强憋出一句,你不顾念别人的看法, 自然是好的。但是你又不是药王仙和苏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要说的是,师徒情愫不被天下容,你不要再扯歪了。
顾容景心道他没有扯歪啊,一直都在说这件事。但是师尊说他歪,他便只好承认自己歪了。
不被天下容那又如何,他二人相容即可。
顾容景也不明白一向聪慧开明的师尊,怎么会在这种小儿科的问题上纠结,师尊从前说过,人与六畜之分,贵在有理有情。情之一字,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弥足珍贵。为何非要为理断情,而不是为情退理呢?
冼玉被他左一个情右一个情字喊得头都大了,心说你不懂情还有谁懂,但嘴上还要挑刺,药王仙非人非仙,是个实打实的妖族,在妖界也是身份尊贵之人。而苏染不过是只半灵兽,与他并不相配。
顾容景道:身份尊贵的妖族多得是,可半灵半妖的苏染却只有这一个。为何不能相配?
他这句话本意是为苏染找个说法,但在师尊听来,反而契合了他自己。冼玉只是想找个借口叫他不要执迷,听到这句话,便沉默了。
这个理由,是用不了了。
冼玉只能道:药王仙志向在于医药,可你看苏染那个模样,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不说世俗的身份,单志趣意向这一关他们也合不来。
然而顾容景只用一句话就拆了他的招。
郑阁主擅卜卦问断,姜长老擅岐黄问脉。
他道。
好嘛,后半句话不用说对手就已经崩盘了。
冼玉本就不擅长情爱之事,刚才绞尽脑汁的几句,都是从人间苦情话本里看来的,想让他再编几个理由,着实是编不出来了。
顾容景看他已经黔驴技穷却还想苦苦支撑的模样,冷不丁道:你例举的在我看来都不做数。他们倘若真有不相配,就只有两个理由。
冼玉抬头,听到他缓缓地说:要么,是苏染嫌弃药王仙腿疾,而药王仙又看不上她是只半灵兽
不会的。
冼玉条件反射地反驳,苏染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而药王仙,经过这阵子的相处,他凭直觉能感受得出,对方不是这样的人。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顾容景平静道,苏染不喜欢他。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顾容景的最后一句话威力和造势比不上他的霹雳雷,却像是一瓶鹤顶红,你喝了知道会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冼玉不知道他们对视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是他先忍不住,狼狈地转开了视线。
顾容景刚才说那句话的语气,还有神情
刹那间,冼玉几乎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了。
算了。他背过身,喃喃道,先到这儿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回去睡了。
话音未落,冼玉背影都已经快消失不见了。
他走的这么快,简直像在仓皇逃窜,但顾容景刚才听到他末尾的那两句嘀咕,细想之下,又觉得或许是师尊觉得自己太钻牛角尖,辩论得叫他心烦,所以才找借口离开。
顾容景神色微微一黯,有些落寞。
从前,冼玉总是和他说,有什么想法就告诉师尊,他喜欢听自己说话,再平常的事情也觉得很有趣;之后又说,希望他可以做自己,可以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为别人活,只为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做自己了,反而师尊不高兴了呢?或许就像娘说的那样,人是最善变的,彼时说喜欢花,也喜欢一同赏花之人;此时又说最厌恶,愿永不相见,心思实在难以琢磨。
但不管怎样,他总是还有些笨拙的,比不上师尊。倘若有错,那也是他的错。
顾容景在原地吹了半晌的冷风,才从低落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明日得去好好道个歉。
还有,再也不许和师尊顶嘴了。
不想让他讨厌。
冼玉一觉睡醒,昨晚的争执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晚宴上他顾及着面子,没有放开了吃,还引来了郑盛凌一言难尽、甚至不敢相信的目光
在玲珑山上大家同吃同住,他早就对冼玉真正的饭量一清二楚了。
这天晨起,冼玉的肚子早就瘪了下去,偏偏他人还没起,冼玉不想打扰他们清梦,便蹑手蹑脚地去厨房摸了两个番薯,用法术生了柴火,笨拙地学顾容景的模样、把番薯埋在火堆里翻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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