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75)
说这话时,他皱着眉,带着一股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敌意和介意。闻翡原先一直是随意散漫的神情,直到这一瞬间突然敏锐地变得锐利了许多。
没有特意见他,只是刚才站在屋外,不小心听到他与师尊说了几句话。
闻翡忽然向前,和冼玉靠得很近。他已经长得很高大,不再是当初被死人堆压着的瘦弱小孩。站得这样贴近,时不时会传来闻翡的鼻息,冼玉不适应地往后躲了一下,但说话时还是不得不微抬下巴。
四个时辰前的闲聊
冼玉不冷不热道,你可真够不小心的。
闻翡听得眼睛都要红了,还是撑着笑,我不过随口一说,师尊这么护着他徒儿见了真是忍不住嫉妒。
闻翡张口闭口都是新弟子、他,避而不谈对方的大名,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轻蔑的态度已经摆的很明显了。
冼玉拧眉:他有名字。
但话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妥,索性咽了回去,算了,这些都和你没关系
闻翡很爱记仇,从前郑毅不小心用了他吃饭的筷子,都被闻翡记了整整三年。如今他有分神期的修为,顾容景被他记住,不是什么好事。
你与如意门已经再无关系,以后不要再来了。他撇开千头万绪,本该狠下心肠的,但想到或许是最后一面
不早了。
他轻轻叹了一声,你回去吧。
闻翡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兴许是知道这次久违重逢并不愉快,再逗留下去只会让他反感,闻翡没有说什么,晚安。
临走之前,他低声说,不要和苏染提起我。
这两人还是很别扭。
冼玉心想,苏染也不一定乐意听到你的消息,就答应了。
下一刻,屋内的烛火灭了下去。
那道泛着冷光的身影悄然无声地融进了月色里,或许是修为高的缘故,冼玉甚至没有发觉他是如何离开的。
再点亮烛灯时,屋内只剩下了冼玉一人的身影。
冼玉没有和苏染提到昨晚的意外。
他还记得许多年前,他心情不错,正好苏染蹲在他脚下撒娇,冼玉就抱了她一下,给她顺毛。这一幕被闻翡看到,当天晚上谁都没有找到那只毛绒绒的半灵兽。
后来还是他察觉到闻翡衣襟上渗出了暗色的血迹。冼玉拉开袖子,看到他虎口上两个深得快要进骨的咬痕。
苏染被关在了后院的地窖下,闻翡把它捉进去的时候,苏染奋力挣扎,在他手上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顿时血流如注。
这两人就是龙王斗祝融,水火不容,非要打个两败俱伤。
冼玉昨晚说得那样清楚,闻翡是个聪明人,想必应该不会再来纠缠。既然这样,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省得再听苏染骂骂咧咧吐几百字的脏话。
等到第二日,冼玉也没有心力再去想闻翡的事情了。
郑盛凌抱怨了很久,说是本事没见着架子倒挺大的药王仙,这一日终于来了。
这几日,药王仙先是去了一趟雪山飞谷,请人摘了一只雪灵芝,又并着其余草药把药灵炼化了一遍,做足了准备才慢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冼玉到会客厅时,这位尊贵的客人已经很自觉地落座喝茶了。
看到人来了,他抬眼扫量了下冼玉,沉吟片刻。
胖了些许。见面第一句,他道,这段时日,你还是先辟谷吧。
冼玉:???
第70章 【一更】原来师尊已经醒
之前冼玉同顾容景解释过, 药灵是用神灵草孵育出来的魂灵,可以快速提升灵草或是丹药的品质,对于丹修和医修来说, 这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冼玉的经脉损伤严重, 阻碍不通, 内服丹药的药性沉在五脏六腑里反而难以挥发。药王仙当日允诺会尽力, 其实那时就已经想好了法子。
洗髓池池水可以淬炼筋骨,或许对冼玉来说,药浴更为适合。
但药浴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药王仙将苦蓟草、雪灵芝, 石蜈水等多种草药调配成汤底, 最后又加了一味金羽乌活络经脉,这才勉强做成了洗髓池的仿次品。
之前在洗髓池中, 冼玉并未受到什么折磨, 药王仙猜测是因为他根骨好, 有底子。只是这回药浴,人工调配的与天然而成的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是免不了苦蓟草带来的刺痛感了
这种草药刺中带毒,凡人对此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是修士碰到也会疼痛难忍。但除此之外,苦蓟草是极好的药材, 可以追风驱寒, 人工调配的与天然而成的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考虑到眼下的情况,药王仙没打算先徐徐图之, 而是下了狠手。
而这一切,冼玉并不知情。
药王仙准备汤药的时候,冼玉也正式进入了辟谷期。药王仙说, 清除掉体内的浊气、吐气纳新之后会更好的吸收药性。
师尊要辟谷,顾容景自然也陪着。起初他还担心师尊会不会半夜嘴馋,严肃地盯了他好几日,不过出乎意料的,冼玉修炼时再也不见从前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后来,顾容景才想起,冼玉看起来散漫疏忽,随和又纵容,但实际上,他才是那个对任何事都最用心最认真的人。
他一直都是。
头一次下水,是在七日之后。药王仙在浴桶下放了镇寒石,配好汤药,又给了冼玉一瓶止疼丹,叫他泡足三个时辰。
此外,他还叫顾容景守在一旁,以防出什么意外。
让顾容景来,是因为他有出窍期的修为,与冼玉同总同门,最有这个资格;二来,除去顾容景之外符合条件的就只有苏染了,药王仙心眼小,自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没想到,冼玉听到这个安排之后,反而拒绝了。
又不是多难忍受的疼痛。
冼玉把窗户落下,浴桶已经布了水,散发出阵阵寒气,将整个房间晕染得雾气缭绕,不仔细感受的话,只会以为是暖呼呼的味道。
他回头,语气很轻松,要说疼,那也没有当初我和师兄对剑时更疼。那时候我周身也没有人,不还是挺过来了?
顾容景坐在堂屋里,一展屏风将冷暖二人隔开,朦朦胧胧中他们看不到彼此。
顾容景没有回答。
要我说,药王仙就是在多此一举。
冼玉把发带摘下,一边叠整齐一边说,我之前都没有和你说过,其实啊,是我对痛的感受力很低。我这个人吧,经常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发现手上多了两道口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的,哈哈,好玩吧?师父和师兄也老说我迷糊
他絮絮叨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回应。
冼玉迟疑了许久,你走了吗?
片刻后,顾容景才开口。
没有。他声音很低,快进去吧。
草药已经提前在汤桶里泡着,以镇寒石来维系药性,三个时辰不长也不短,但再耽误下去的话,就要错过时间了。
顾容景这样说,冼玉反而没有办法再推辞了,毕竟,这是大夫的嘱托。
发带叠好摆放整齐,冼玉敛目垂头时,如瀑般的黑色长发弯曲地垂在脖颈处的肩窝里。他指尖扣上腰带,刚要解开,衣物摩擦、忽然发出一道轻微的簌簌声。
动作一瞬间僵硬了。
脱一件外衣而已,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在这样静谧到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地方,一想到顾容景在外面
这样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挑逗。
冼玉沉默了半晌,往药浴里扔了一瓶补灵丹,褐色的药丹融进深色的浴水中,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持续不断。
顾容景微微侧过脸去,垂下眼睑,耳边声音很乱,他分不清冼玉在做什么,只知道他没有出声,大约是不痛的。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轻声问:疼吗?
冼玉没有回答他。
顾容景下意识站起身,但停顿片刻,又克制地坐了回去。
每过一刻钟我过去检查一次。屏风后依旧没有回声,他轻声道,不说话,我就当师尊答应了。
顾容景从冼玉闭口不言开始,默默数着时辰,等到一刻钟的刹那,他迈开步伐绕过屏风,忽然顿住了脚步
冼玉歪头靠在浴桶边,水上飘满了金银花,汤水被各色药草浸泡得浑浊的汤水,只露出半截浮动在水面上、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臂,还有冼玉额上大片的冷汗。
顾容景五指轻缩,在他身边站了许久,半晌后才敢把指尖探了出去。
还有微弱的呼吸。
他松了口气。
大约是疼得昏过去了,头发都湿润地沾在额角,像刚出生不久的猫崽一样。
顾容景忽然想起,之前冼玉说,那年他带着方净诚进山采药,回家路途中遇到了奄奄一息的苏染,那时她还只是一只不会幻形的妖兽,毛上有雪有血还有脏污。
方净诚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那只小脏兽许久,怎么都不舍得离开。
明明是未曾亲眼见过的场景,但他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些感同身受。
冼玉嘴唇已经是惨白的颜色,顾容景试了下水温,手指刚探进药水里,皮肉忽然像是触到电一般,身上忽然传来一种难以忍受的刺痛,等他猝然抽离水中时,整条胳膊都已经接近于麻痹。
怪不得他没有吭声。
大约是下水没过多久,就已经疼得昏过去了。只是不想让他担心,又或者只是逞强,所以才没有惊动他。
顾容景只能小心翼翼地碰一下冼玉的脸颊,已经没有了人的温度。那一瞬间,他是想不管不顾地把冼玉从水中拉出来的,但是下手的最后一刻还是顿住了。
药王仙说过,在这三个时辰内,尽量不碰他、也不能改变室内的温度,寒冷才能维持住药效,不管再痛苦,只要没有性命之危,就不能插手。
当然,所谓的性命之危也是不存在的,只是不管如何,药浴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或许那时,药王仙只是想,有人在身边,痛苦或许也能减轻三分吧。
但实际上,痛苦反而是隐蔽的。
就像冼玉并不清楚顾容景小时候的遭遇、只知道大概一样,五百年前人魔大战亦是如此,越发痛苦的东西,对于珍爱之人而言,便只会越发隐秘、敛藏于心。
冼玉和顾容景外表和性情截然不同,却只有这一点,极其类似。
顾容景枯坐了片刻,抬手结下法阵,如同当日洗髓池一般,专心为冼玉护法。
他知道,这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不多余的事。
冼玉醒过来的时候,脑袋和眼前都是昏昏沉沉的,全身上下每一处骨头和毛孔都在隐隐作痛,双腿又麻又酸,躺的时间久了还有些抽筋,仿佛万针刺入皮肤,稍微挪一下就能让他疼得眼冒金星。
几百年前他也受过类似的苦,只是那时冼玉差点被一击毙命,掉下无人之境时已经昏了过去,醒来后身体就已经恢复健康,没有受多少罪。
谁能想到,他刚下水就被直接疼晕了呢?冼玉想想自己昏迷之前和顾容景说的那些故作轻松的话,就觉得丢脸。
好在没有喊出声,不然他这个师父的脸面往哪儿搁不对,应该是没有喊出来的吧?是的吧??
冼玉分神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总算从痛感里转移了些许。他缓缓抬起眼皮,等到晕眩感稍微减轻后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因为头晕才觉得昏暗,而是外面的天色本就已经昏沉了,屋内没有点灯。
靠着床头的装饰,他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
屋外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随着一声吱响,竹门被推开,顾容景尽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但也耐不住多年未经填补的青砖发出咯拉咯拉的摇晃声。
冼玉听见他走到堂屋里,随着打火石碰撞发出的脆响,蜡烛啵地轻微爆出一道光。顾容景在堂屋里待了一小会儿,不知在做什么,冼玉嗓子也很痛,发不出声音,只能在脑海中胡乱猜想。
没过多久,他轻轻朝寝卧走来,周围很近,这次再也没有噼里啪啦炸开的水声做围墙,一举一动都被冼玉收录在耳侧。
顾容景关上窗,缝隙里传来最后一丝丑陋的风啸,他站在衣架旁,慢吞吞地整理冼玉要穿的衣服。光线昏暗,冼玉没有看清那几件衣物已经是叠放整齐的。
顾容景把他送的那件外衫拆开,珍惜地摸了摸,又重新叠了回去。
他古怪的行为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冼玉刚想打个哈欠,嘴巴好不容易张开,眼前的那坨黑影忽然转了过来。
顾容景走到床边,摸黑探到了冼玉的额头,已经没有那么凉了。他眉目微敛,想起药王仙说,第一次药浴的剂量还算轻,之后如果有效果,只会比现在更痛。
他有些心疼,可是开工没有回头箭,别说他了,冼玉若是知道也不会轻易放弃。眼下只能再拖延拖延,看看能不能让他休息几日后再泡第二次
顾容景一直把手抽回去,他刚才特意在外面暖过体温,现在还是温的,贴在师尊的额头这么久,都已经捂得微热。
他捂着捂着,便不舍得松手了,贴着皮肤的手背渐渐冰凉,顾容景便换了手掌。掌心的温度更甚,粗糙的指纹落在冼玉的脸颊上,顾容景并不摩挲,只用这样温暖的体温默默地靠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抬眼忽然触到了冼玉的目光。
昏暗的夜色里,只有他乌黑的眼仁透出一点清醒又沉静的光彩。
顾容景顿了许久,平静地将手收了回去。
原来师尊已经醒了许久。
他心不在焉地想。
第71章 【一更】怎么能确定,这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 最后还是顾容景先开了口。
师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说这句话时,他神态自然,完全不像是刚做过坏事的模样。明明是他动作暧昧, 冼玉反而莫名觉得自己理亏起来。
好多了, 赵生他们呢?
他躺了一会儿, 等不那么痛了, 缓缓地坐起身。顾容景帮忙搭了把手,回答,他们白天守在这儿,刚才去吃饭了。
白天?
冼玉微微诧异, 但很快想到自己应该是和上次一样又睡过去了, 顾容景和赵生他们白夜互相换班,这样也不会太劳累。
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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