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浮丘一(58)
他只是对方眼中不起眼的蝼蚁,可是难以启齿的是,正是这份疏忽与不在意,他才能在那处死人堆中割裂出一缕残魂,艰难逃了出来。
现在么,不算死,也不算生。
可是这位玉清道君呢,怎么会落到只有出窍期的修为,还跑到他这魔窟之中了??
冼玉指尖飞出一朵明火,点亮了壁龛四周的油灯,他轻轻拂过指尖,将那朵火花熄灭。
再抬头时,格外宁静。
是我。
他们一个曾是上一任魔尊座下的大护法,手握朝政兵权,几乎和魔尊平分天下;另一个是屠戮十万魔修的正道之光,光风霁月,人人敬仰。
谁都没想过会在这里重逢。
冼玉看到有一把剑放置在壁龛前的剑座上,横剑而卧,锋光自寒。虽然算不上一流的名剑,但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了。
他上前轻轻握起,这柄剑很轻,灵巧便携,方便刺杀。眼看着剑身即将从剑座上脱落下来,那残魂忽然猛地撞击了一下封印,发出巨大的响声!!
你的玉霄剑呢!你的玉霄剑!!
他声音沙哑含混,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不停地用残魂去撞击封印,一遍遍的吼叫,像是要冼玉做出一个回应。
但他只是平静地道:丢了。
大护法终于停了下来,烟雾之中飘出一团血花,空气里溢散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他看到冼玉将那柄青竹剑擦拭干净,重新别在腰间,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他英姿飒爽、驻足于九天高空纸上的模样。可是时间过去太久了,好像又变了。
之前我一直想问一件事,可惜,没有好时机。冼玉取下一旁的烛灯,靠的近了,明火照耀在他脸上,阴影晃动,你与他朝夕相处,可知他是为何入魔?
大护法像是置若罔闻一般,许久之后才猛然抬起头来,模糊的五官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大护法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你与他朝夕相处,竟然不知道他为何入魔你可是他的亲师弟啊!!
轰!!!
分神期的魔修残魂撞击在封印上,即使出不去,也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山洞间土石碎零零散散地掉落,冼玉的肩上也落下了些许残尘。
哈哈哈哈哈哈哈,玉清道君,世人都称你斩妖除魔,匡扶正义,谁知那日被你亲手斩于剑下的会是你的亲师兄!!
一声巨响,分神期的威压隔着封印在整个魔窟之中回荡震颤,大护法将整张模糊的面容都按在封印之中,似乎完全忘记了那血肉侵.犯之痛。他张着一副尖利的牙,五官丑陋至极,烟雾之中是挥之不去的恶臭味。
玉清道君啊玉清道君,你师父临终之前,叫你同师兄相互依靠,将如意门发扬光大。可你呢?!他紧紧地盯着冼玉的脸,极尽全力地想要从那张脸上找出一丝恐惧害怕又或是愧疚的情绪,那老头死后,没过几年你就将他赶出了宗门,处处与他作对。当日大战,他还同我们说倘若有那么一丝可能,一定要留下你的性命
可你呢?!
他是你的亲师兄,是如兄如父的人!!你一剑击碎他紫府的时候,可曾有一丝愧意!!
他嗓音宛若鬼哭狼嚎,又像是指甲从磨刀石上吱呀吱呀地滑过,带着一丝引诱的魔力,尖锐沙哑嘶厉,仿佛要钻进人的脑海中。
可明火之下,冼玉眉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仿佛那一句句一字字,不曾贯穿他的心。
一刻都不曾。他抬起眼睑,冷冷地望着大护法,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话家常,这是你想要听到的答案吗?
当然不是!!
他想看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君露出痛苦的表情,想看他自责当初为什么不曾留一分情面,想让他日日夜夜徘徊在梦魇之中,而不是
而不是和那时候一模一样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就斩杀了魔尊,丝毫不容情。
你知道我耐心不太好,也从不给别人第二次机会。烛火下,冼玉一半侧颜宛若暖玉,一半却深深陷在阴影之中,你好好回答,我还能看在痛快的份上,送你早日投胎。
早日投胎?!大护法尖锐冷笑了一阵,道君,您是在说笑吧?我就算投了胎,也不会投入人道!我身上的血债已经还不清了,到了酆都,或许只能被打入地狱,倒不如在此一搏!!
一道汹涌的瘴气忽然从魔窟之中喷了出来,尖锐的呼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进来,像是一缕缕千丝引,要钻进敌人的脑海中。一旦在此处迷失,幻音和魔咒便会像是蛊虫一般植入大脑,一点点地蚕食掉主人的意识,好些的能成为残魂换魂的身体,差些的只能被当做他的养分
轰!!!
冼玉甚至连剑都未曾拔起,双手结印,在黢黑的瘴气之中降下一道巨大的风咒术!!出窍期能施展的余力更多了,这道罡风像是含着无数片铁刀的搅碎机,猛然划过,一个成年修士的手臂都能被瞬间砍下,四周瘴气很快就被卷成了零零散散的碎片,风声刮过之时,四周渐渐清明。
不远处,第二道入口渐渐响起了脚步声。
大护法眼睁睁看着瘴气屏障被撕扯开,仿佛毫无招架之力一般,瞬间瞪大了两眼。
你应该知道的,冼玉落下一道轻声的叹息,我要杀的人,未有能在这世上苟活的。
这抹残魂只是他五百年前无意中漏下的一捧沙子。但并不代表着,他眼里还能容得下。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忽然爬满了全身。
大护法甚至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一介出窍,还能与自己分神期的残魂相敌,冥冥之中仿佛又回到了无人之境那一场大战之中,大乘期即将飞至渡劫期的魔尊、还有分神后期的他,那时魔修大军浩浩荡荡、乌云盖日,阵势何其壮大!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一战败了。
两个大乘期在半空之中打得天地为之震动,魔尊手握着那把数十万煞气加身的魔刀,一抹刀意便足以灭去一座城,可是也未能及过他师弟寥寥的一剑。
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从前师兄霍玄没能打过天赋异禀的冼玉,许多年后,魔尊亦未能从玉清道君剑下逃脱。
不,不,这不可能是命中注定!!
霍玄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能被那些人救出去!
不、不!放过我!!他张大了嘴唇,在铺天盖地足以撕毁大半片魔窟的风咒术前,嘶声力竭地喊道,我愿意告诉你一切,你师兄他至死都想着天地苍生,可是他已经被选中了、他已经被选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刺骨刮片的罡风之中。
防护法阵撤下,地面震颤了一瞬,眼前魔窟塌陷了一小半,壁龛封印被彻底粉碎,里面空荡荡,除了尘土之外,一丝魔气也未曾留下。
冼玉转过身,目光触及到另一处洞口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女修,脚步微顿。
那女修瘫坐在地上,不知为何,眼底蓄满了泪,满脸哀色。她的肩上被一道重击贯穿,即便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但还是微微渗出了血。
她声音发抖,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痛苦。
你不应该
说了几个字,又说不下去了。
冼玉沉默了半晌。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不小心沾了几分黑色的污秽,肃杀面容,那副白衣仙君的气质全然散去,反而像是刚从地狱之中走出来的修罗。
可这才是那个,踏着数十万魔修尸首走出来的、真真正正的玉清道君。
以杀止杀。
这才是残酷的正义。
冼玉握着烛台,缓缓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去,指腹擦去了她眼下的泪水。
无所谓了,知道结果就可以。
他轻声道,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苏染知道他终于认出了自己,再也忍不住地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主人
第50章 【加更】你怎么老把我想
苏染哭了一会儿, 眼泪鼻涕都沁在冼玉的衣衫上。他忍了半晌,见她哭个没完没了的,终于压不住了, 一拧耳朵把人揪了起来。
哎呀疼疼疼疼!
行了, 别嚎了, 我用了劲儿么?
冼玉冷脸道, 赶紧起来,别磨磨唧唧的。
呜呜呜。
苏染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哭起来梨花带雨的,连带着扯动肩上的伤, 白纱布里透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偏偏冼玉不为所动。
和从前一模一样。
苏染站起身来,捂着伤口撇了撇嘴。她很想说一句太没人性了, 但是听到熟悉的声音, 又忍不住厚着脸皮撒娇, 你轻一点嘛,人家现在也是个女孩子,而且还受了伤,你就不能
眼看着冼玉脸色越来越冷,苏染心里又呜呜了两声,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烦人甜腻的声音终于从耳边消失, 冼玉神色缓了缓, 但听起来语气依旧欠佳,你怎么会在这里?又借了谁的壳子, 把人家伤成这样。
哪有,你怎么老把我想的那么坏。
苏染心里很委屈,这是我的原身, 我看你们走散了,才敢用原身跑出来的找你的。
她知道卖乖没用了,冼玉既然能认出她是谁,想必这几天的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这会儿撒谎就只有死路一条没看见大护法连尸身都没留下吗,主人这会儿心情糟糕着呢。
我把你想的那么坏?邱正明的事情不是你干的?虽然是这么说,冼玉的脸色还是柔和了许多,朝她招了招手,伤的疼不疼?我看看。
我看你不喜欢他嘛,而且他一看见□□眯眯的,我就给了他一个教训,是他自己心思歪
眼看着冼玉有些不耐烦了,苏染立刻闭上嘴,乖乖地跑了过去。
她走近了冼玉才发现,许多年未见,当初那只奄奄一息、又丑又脏的小兽已经出落成了苗条靓丽的明媚少女,即使心里有过猜测,但骤然靠近,还是让他有些有些不适应。
他横着胳膊把少女推开了些,只远远地看了一眼。虽然看不到皮肉下的伤势,但纱布之下仍旧有隐隐透出来的魔气,止不住的血液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冼玉微微皱了皱眉,这怎么弄的?
苏染顿时一滞。
她怎么好说,自己和大师兄、哦前大师兄打了一架闻翡那个狗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主人的线索,跑到药王谷闹事去了。两人从前就很不对付,这回更加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闻翡没打算杀了她,但也摆明了不让她好过,苏染休养了好几日,其他的伤势都暂时止住了,唯有肩上这处一直隐隐的散发出魔气,不断侵蚀着她生长出来的新肉。不动还好,但只要奔波游走,伤处就会越来越痛,越来越深。
这傻逼就是故意的,故意拿她撒气。
一想到他,苏染整个人心情都不好了,支支吾吾地没有开口。
好在冼玉没有追问。
他和魔修打交道了半生,一伸手就能察觉到这股魔气有些熟悉,像是与秘境里的那团同根同源。他皱了皱眉,汹涌灵气自指尖蓬勃而出,庞大的力量凝聚在掌下,呲地一声,下一刻,那股魔气扭曲又无奈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如同大护法的残魂一般,彻底散去。
拔除掉嵌在皮肉里的魔气,苏染顿时觉得受伤的那一侧肩膀轻松了许多,血腥味也渐渐地淡了下去。
她一脸欣喜,刚要和主人撒娇道谢,一个谢字刚出口,冼玉已经转身向前走了好远。
?
哎?主、主人?你等等我啊!
苏染一脸懵,快步跟了上去。
冼玉闻言,皱了皱眉,停住脚步。
苏染跑得太快,差点撞到他的背上去。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这话问得太过冷淡,仿佛和她只是陌生人。这和她想象中的相认差距太大了,她抿了抿唇,有些难过,你把我捡回去,我就是你的半灵兽。我不跟着你,我还要到哪里去呢
冼玉陷入了沉默。
你不是我捡来的。
他道,救你的是净诚。
苏染也微微一怔,有些失神。
方净诚,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提了。
他曾是冼玉座下最虔诚的弟子,单纯热忱、善良老实,只是很可惜,没有道缘。
冼玉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前往一座宗门时,看到了求仙路上考核不通过的方净诚。
他能力最低微,年纪也大了,十七八岁还不曾迈入炼气,可是却有一股坚韧不拔之力。当时同行的一名弟子看不过去,告诉他,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度过一关,而且考核也早就结束了。
但他只憨憨地说,没关系,我再走一段吧,即使失败了,也可以为明年再做准备。
可是他明年、后年、大后年,或许都不会迈过这一关。但是看着这个少年的脸庞,没人再狠心说出这句话。
冼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路前行,艰难行了两里路,最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时,望着重点的眼睛里依旧有光。
他有些动容,不顾弟子阻拦,破格将这个少年收下,成了自己手里最小的徒儿。也是同年,冼玉某一日带着方净诚下山采药时,看到了一只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的小兽。
灵兽与妖兽相合,生出来的混血是个大麻烦。冼玉原不想带走,净诚蹲在草丛里摸那只小妖兽,没有说一个求字,眼神依旧看得他心软。
冼玉不应该收他的。
他们之间师徒缘浅,冼玉第一眼就知道,但还是不相信。但结果没有出错,满打满算,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五年。
方才护法残魂问他,那一剑刺穿师兄紫府时,有没有后悔歉疚过。
他不后悔。
冼玉只愧疚,不该明知道缘分淡薄,还是不相信,短短五年,却害了他一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从不怪你们。冼玉松开嵌在掌心的指尖,深吸一口气,但你不一样,你是他亲手救回来的,欠了他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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