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楚天江阔(39)
他最后将目光定在电视柜上摆着的照片,这是一张全家福,人很齐全,有六口人,就连陈芳兰都在。
其中有两个男人萧溪不认识,想来是安煜的爹爹和爷爷
而被陈芳兰抱在怀里的小屁孩始终硬着一张脸,手紧紧的环着女人的脖子,摆出一副我是大爷,惹我就揍你的姿态。
照片里的安煜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小脸胖嘟嘟的,但长相已经相当出挑了,尤其是那双淡棕色的眸子,打小就透露出冷冷淡淡的神色。
安老太见萧溪看的出神,站起身把照片拿了起来,手指摩挲的两下镜框:这照片有些年头了,小煜那会就像个小大人了,比其他的孩子早熟,懂事,还闷。
啊!萧溪回过神来,感觉自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别人家的全家福有些不太礼貌,他尴尬的笑了笑:能看出来,我这么大的时候,我妈妈总是说我就会傻乐。
你这孩子一看就和小煜生活环境不一样,安老太评价了一句:眼底干净的不得了,人肯定也干净的不得了。
萧溪向来不理解老人们的看人方式,一看眼睛就知道这个人怎么样,他盯着安煜的眼睛看了那么多次,也没把人看透过。
安老太把照片放下,似是找到了话匣子,弯身从电视柜子里掏出来一叠照片,萧溪还注意到柜子里有一台老式的胶卷相机。
老人家坐到沙发上,对着萧溪挥了挥手:过来陪我一起看看照片吧,早些年的日子无聊,但一家人都在,就让人感觉很满足。
萧溪不太好拒绝老人家,小声说了一句好。便陪着她一起看照片。
似乎人上了年岁都有这个习惯,喜欢看照片去怀旧,哪怕这些照片已经掉了色,摩挲的有些褶皱想来老人家时常看照片吧。
照片一张一张闪过,有很多萧溪不熟悉的面孔,但里面会有各个年龄段的安煜,
萧溪发现随着年岁的增长,安煜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固定。
瘫着脸,笑一下仿佛能要了他的命!
每每翻到安煜的照片,安老太时不时说两句,告诉萧溪这是安煜几岁时候照的,然后摩挲两下,翻到下一张。
用照片定格的年龄,不为是一个好的回忆方式,但到了安煜十二岁的时候,关于他的照片突然断层,就连陈芳兰的也消失了,主人公变成了安城。
再往后,安城的也不见了,人像的概念渐渐从照片中抽离,风景成了主色调,翻到最后一张照片,终于再次出现了人像。
这张照片萧溪很熟悉,是安煜的微信头像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蔚蓝的湖面,日出在上面留下一道天光,人也一起沐浴在阳光里,显得很是温柔。
安老太用粗粝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的摩挲起来,她眼角的皮肤松弛几分,老态尽显。
看了一会,她抬手摸了摸眼角,嘶哑的喉咙道:这张照片是张飞扬那小瘦猴邮寄给我的,说是把小煜的微信头像给扒下来了,我那会也不知道微信是个什么东西,但能认出来照片里面的人就是小煜。个子长高了不少,更像大人了。
萧溪的心情有些怪怪的,他能从老人家口中听出浓浓的思念似乎很久没见过了安煜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老人家把照片收好,又翻了起来:小煜十二岁离开这里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了。真没想到我这吊着口气的年纪,还有机会再看看他,是我们安家对不起他娘俩啊,活该啊!
萧溪的心跳了起来,想起安煜那夜喝醉以后说的话,问道:他和他妈妈过的不好吗?
怎么可能好啊!我恨不得打死我那个儿子,跟他爹一样不是个东西,怎么敢的啊!安老太使劲戳着安煜老爹的照片说:我这个儿子,滚蛋玩意一个,小陈那丫头的前半辈子算是毁在他手里了。
老人家的语气很复杂,恨铁不成钢中,夹杂着浓浓的愧疚没错,就是愧疚。
萧溪又想起来安城他和安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他的妈妈呢?
萧溪转头看了一眼安老太,老人家的眼睛遍布泪花,视线有些失焦,白炽灯的光打下来,映出一层浑浊的翳。
安老太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脸,忍不住继续说道:你知道吧,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没什么发展的前途。所以啊,早些年这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出去打工,把妻子孩子留在家里,我那个儿子也跟风出去了,把小城和他妈妈留在家里守活寡啊。
这滚蛋玩意一走,就好几年不怎么回来,时间一久他和小城妈妈的感情就淡了,离婚了,六岁的小城判给我们家。安老太说:后来,小城十岁那年,这混蛋玩意带着小陈和出生几个月小煜回来了,说是领证一年多了,回来办宴席。
小陈那丫头一看就是个好女儿,长相水灵没有什么坏心眼,我记得可清楚了,小陈当时看见安城那孩子人都傻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说说,这叫个什么破事,怎么能骗人呢。安老太搓了搓脸:但小煜都有了,还一天天的长大,小陈那丫头一听见小煜嫩声嫩气的喊爸爸,心就软了,只能想办法将日子过好。
安老太闭上了眼睛,陷进沙发里,吸了吸鼻子:可是这人吧,就喜欢捕风捉影、胡乱猜测,街坊邻里瞎说小陈破坏别人感情,戳着她脊梁骨嚼舌根子。
那会安城也才十岁,没什么判断力,瞎听别人乱说,各种找小陈麻烦,不过他对小煜还算过得去吧。
可能和小陈的工作有关,她特别乐观,为了给小煜一个完整的家,各种刁难都忍了。她每天早起贪黑,医院和家里两边跑,日日都得见一面小煜才算安心。
那时候,小陈总是和我说:日子过着过着就能过好,谣言传着传着就会淡忘。但她不知道这地方的人没什么文化,日子过的也无聊,就靠着这点舌根子苟活呢。
安老太叹了一口气:这破事,让小煜多少也受到了一点影响,给他送去幼儿园以后,里面的孩子都不跟他玩,有时候还趁着老师不注意,在他面前乱说。
小煜那孩子的性格本就闷,从来没和家里说过这些,就是性子一天比一天冷,脾气一天比一天硬。
就这样,小煜把自己缩进了壳里,开始跟谁也不亲,跟谁也不近。只有看见妈妈才会笑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定时到9点没定上
我人裂开!
还有攻的家庭设定吧,一开始就这样了:别打我,顶锅盖逃跑
第56章 支棱起来
北麓街一直是个破落的地方,什么这厂那厂办了一大堆,最后全都倒闭了,这里人穷的大多只剩下自己。
为了生计,年轻人只能往外走寻出路,把老人孩子丢在家里相依为命,慢慢的这破地又有了留守街的名。
而那时,陈芳兰虽然坚持日日回家看安煜,但陪伴的时间仍是不足的,就睡前的那一小会儿。
有时候运气不好赶上堵车,到家的时间自然就会晚。而小孩子睡的早,这种情况下,陈芳兰匆匆踏进家门,只能看到安煜酣甜的睡颜。
陈芳兰每每都不舍得叫醒安煜,只好在他的脸上亲一亲,等到第二天又要早早坐车去上班,母子两个面对面交流的机会简直少的可怜。
至于安煜那个爹本性难改,在外打工就不愿意回家,说是要在外面搞出点名堂,挣大钱。
所以,安煜小时候基本是奶奶带着的,但老人家和小孩之间难免有深渊一样的鸿沟,她只能尽力从生活上照顾好安煜。
可尽管如此,安煜的性子还是越来越怪,一天比一天闷,一天比一天冷,好像看谁都带着戒备心,除了隔壁家的张飞扬,也不和别的小孩玩。
直到某一天,幼儿园的老师给家里打电话,说安煜这孩子中午不好好吃饭,一碗米饭扣别人家小朋友头上了,那边的家长死活不干要讨个说法。
安老太当时一惊,怎么就动手了呢!
她向来知道安煜这孩子虽然面上冷酷,但乖巧的很,打小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不要这个也不要那个,实在看到喜欢就多看两眼,然后小声强调:我不喜欢,才不要。
当时,安老太带着这份震惊赶去了幼儿园,而那小朋友也是奶奶带着的,都是同一片住着的人难免认识。
对方是这条街有名的碎嘴子,这里嚼嚼舌头那里磨磨牙的。
她到门口,就看见碎嘴子咄咄逼人,指着安煜和老师扯嗓子吼:这孩子怎么回事!他今天要是扣下来一碗汤,我这大孙子的脸不得烫坏了?道歉,必须道歉!道完歉还要赔我孙子精神损失费!
老师也是震惊的,只能安抚,然后去问安煜,为什么扣人。
但安煜冷倔冷倔的,小脸一板愣是一个字也不吐,那架势,好像再给他一碗米饭,还能扣上去。
碎嘴子越发不讲理,没什么好气的说:果然啊,破坏人家感情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好玩意!蛇鼠一窝,臭烘烘的!
那一瞬间,安老太明白了什么,小孩子心思单纯,没有什么判断能力,听见大人说什么都下意识以为是对的。
肯定是那小朋友从奶奶嘴里听了些什么,然后又在安煜面前念叨,才被扣了米饭也是活该。
安老太看起来温和,但也不是好惹的,早些年,她还有点力气,安煜的个头也不大。
她气鼓鼓的冲进来,将小孩抱在怀里死死护住,不客气的骂回去:就冲你刚刚的话,我能扣你十碗米饭!
碎嘴子愣了一下,招呼着就要打人,但被老师拦住了,只能扯命的骂:你家孩子扣人还有理了?就你这样教育孩子活该你三十多岁就守寡!
这些话安老太没少听,她早就不在乎了,径直抱着安煜往家里走。小孩趴在她的肩上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踏进院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肩窝湿乎乎一片。
安老太将小孩放到地上,他红肿着眼睛,不停地打着哭隔。
安老太蹲下身子,替他擦了擦泪:奶奶知道小煜是好孩子,能告诉奶奶为什么动手吗?
安煜的脸上露出迷茫、痛苦,慢慢的又被冷漠取代,硬巴巴的解释道:他说妈妈不好,我才扣他的。
晌午的太阳最是火热,光芒最是热烈,照在谁的身上都会起到暖烘烘的效果,但安煜显然不行。
安煜站在烈阳下面,本就冷倔的小脸越发生硬起来,但他想起碎嘴子的话,忍不住上前一步,搂住安老太的脖子,说:奶奶,我再也不给你添乱了。
*
安老太一遍一遍的翻过照片,不知不觉间把安煜的照片都挑了出来,有些迷信的说:小煜这孩子投错了人家啊,他明明姓安,却从来没安宁过。
屋里的灯在晚上显得越发的亮,但洒在屋子里以后却遍布阴影,地面上,桌子上,老人的脸上和萧溪的心上。
这座小小的砖房像是一座记忆的囚笼,封存着安煜所有的过往,某段光阴岁月中,有一个小小人儿像是离了水的游鱼,苦苦的挣扎着。
萧溪听的非常压抑。
他竟然因为另外一个人儿时经历,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
童年,本应是阳光明媚的,在安煜那里却是天寒地冻,整个人都在霜雪里瑟瑟发抖。
孩子啊,安老太把安煜的照片一张张摆开,按着年岁放好,指了指天穹,转头看向萧溪,带着股不可思议的天真的问:你说,我们家小煜是不是天上的神仙啊,需要下来历个劫。
萧溪正难过的不得了,听见老人家这话差点笑出声来。
但老人家是个情绪掌控的高手,根本不给他笑的机会,逮着安煜七岁的照片又说了起来。
她把腿盘上了沙发,身形有些佝偻的说:小煜可能真的是来历劫的吧。他幼儿园就老是听见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学的时候仍是不平静。
小煜刚上一年级没多久,家里也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但突然来了一群人要带小煜走。安老太眉头紧了一下:当时那阵仗吓人的很,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搜刮了出来,小煜放学回家连门都没敢进,直接跑进后山里躲了起来。
那群人就一直等着,等到小陈那丫头回来都没走,反而更上劲了。说什么你男人欠了我们多少钱,拿家底儿子抵债。
可谁不知道小煜是她的命根子,一听到拿儿子抵债就急了,硬是和好几个大男人吵了起来。这吵着吵着事情的缘由也吵出了七八分。
安老太抓起一张安煜他爹照片,重重的点着:这滚蛋玩意挣着挣着钱,就开始想那些歪门邪道,又是赌又是买彩票,在外面欠了十来万。那时候的十来万值钱啊,跟现在的一百万似的。
小陈那丫头当时都懵了,谁都懵了,但为了让人走,小陈把自己攒下来的三万多积蓄全都拿了出来,又求了半天才让那些人离开。
之后小陈又进山找人,可找了半天也没个影子,给她急得不行。安老太拿起唯一一张安煜和安城的合照:最后,是小城那孩子闻信回来,又进山找了一遍,把吓到的小煜给背了回来。
安老太顿了一下,在胳膊上比划着:小城背着小煜出来的时候,胳膊上划了一大道,血淋淋,那一夜谁都没睡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没人睡好过,混蛋玩意也一直联系不上。
打那以后,追债的时不时就会上门,小陈都怕影响到小煜,就想办法送他去城里上小学,但城里没地方住啊,小陈硬着头皮联系张飞扬的妈妈,问能不能借住。
那会张家已经从这里挣扎了出去,在城里买了房。张飞扬他妈妈实在看小煜可怜,就同意了,这一住就是好几。逢年过节的时候小陈会带着小煜回来看我。
赶巧,某一年的年关,混蛋玩意回来了一次,他一回来就折腾,打小煜打小陈,还说小煜当初为什么跑,害得他差点被追债的打死。
抽完疯,混蛋玩意又离开了,照旧好几年没个音讯,直至小陈把债还完才出现,人彻底废了,天天游手好闲的,看见小煜回来就打他,有时候对我也
安老太说不下去了,锤了锤自己的胸口:你说,我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滚蛋玩意呢,这造的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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