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虽然简陋,但好歹说明居住在地下的这群人拥有整套健全的储水设备。
有水、有阳光,就能种植培育食物。
要养活那么一大帮人,小规模种植园的产量绝对达不够;沙漠里不存在那么充足的水源沃土供养植物生长,所以他们的主食不会是谷物。
喂,你醒了怎么不说话?少女捧着水杯,走到他跟前。
杜彧被一双手铐锁在铁椅里,双臂颈椎酸涩,经此一问,他感觉到后腰和左肩的伤似乎发炎了,疼得额头冒汗,他刚要开口,下颌骨的剧痛又牵绊了他的声音。
一只洁白的手掌伸来,以强劲的力道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脖子,少女凑近问他:你没聋吧?
不等他答话,她惊奇地瞪圆眼道:咦你好像是长得蛮好看的。
杜彧不认为这算夸奖,长得好看给他带来的麻烦总是多过便利。而且又是那种估价的眼神,被那么看着,就好像自己不是人,是肉,被刀切成了片,一斤斤放到秤上。
我叫艾莉卡。少女撒了手,退后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们的人不都叫代号吗?杜彧说。他们在他后腰纹了数字9,他看不见,不过他猜想一定很丑。
得到10以内的编号,就可以拥有名字了。艾莉卡端起水杯,诱惑道,告诉我,你就能喝水了。
我要先喝水。
艾莉卡端详他片刻,水杯放到了他嘴边。
杜彧咬着杯沿咽下半杯水,眼底展露几分清润的生气,他声音亮了些,如实道:杜彧,我的名字。
艾莉卡点点头说:听起来是我不会写的字。
给我注射抗生素,不然我会持续发烧,然后死掉。
艾莉卡转身去放下水杯,说:我们没那种东西,你只有肩上的刀伤偏深,问题不大;如果溃烂的话割掉腐肉就好了,但根据我经验,不至于啦。
在沙漠中生存,非正常死亡的人员损耗是在所难免。这里的医疗手段落后,药品短缺,可能连一个像样的医生也没有,可见平时病死一两人也是司空见惯。
杜彧:我开来的那辆车上有药,你让人取回来。车上不仅有药,还有冷冻血清。
艾莉卡走到墙角,捧起一个匣子走回来,将里头的东西摇晃得丁零当啷,是这些吗?
杜彧探头,看见匣子里杂乱地塞满了瓶罐,正是他们从峡谷千里迢迢带来的药品,放置血清的冷冻盒在最底部,露着一角漆黑的盒盖。
对,是这些。他明显松了口气,把那瓶蓝色的抗生素给我。
艾莉卡合上匣子,道:或许是我的和善让你误会了,你一直在用命令式对我说话。
杜彧不做声地看她。
那辆车上的东西都归我们了,包括你的性命。艾莉卡笑盈盈道,你不懂规矩,我会慢慢教你,刚才的事就算了以后你最好记住第一条:对我说话,绝不可以用命令的语气。
杜彧:那我会失去语言能力。
咣当!
匣子落地翻倒,药瓶倾倒而出滚到座椅下方。
艾莉卡的纤弱的手指迸发出的力量不容小觑,杜彧淤青纵横的下颌骨被掐紧,一根细手指拨开纱布捅进了他的伤口里,深入血肉左右转动。
他痛得发抖,颈部青筋抽搐,眼睛里有了锋利炽亮的神采。
多处伤痛拧成完整的一股洪流直穿天灵盖,犹如被刀片活剥头皮的痛苦蔓延开来。
混沌里闪现了一团清明的光,反复迭起的痛苦终于结束,艾莉卡的声音在他麻木的听觉中响起:啊,你忍耐力不错。
她舔食糖果似的吮掉指尖的血液,道:我欣赏你。然后弯下腰捡起蓝色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强塞进他口中。
杜彧在扩散的苦味里硬吞下抗生素,被自己的呼吸声包围,他抬头朝天仰靠着椅背,多少明白了那群凶神恶煞的男人为什么怕艾莉卡。
她没有同情心,甚至是享受别人的痛苦。
你是从沙漠之外来的吗?艾莉卡问。
是。杜彧不想再白白遭罪,他也没有硬撑的理由,于是配合她的提问作答,我从地球的另一边来。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艾莉卡对他的来路和意图漠不关心,不过你很幸运,遇上了我。
杜彧身体的痛感尚未消解,他难以理解幸运二字怎么会从她嘴里蹦出来,问:怎么说?
幸运是对比而来的。艾莉卡抿嘴摊手,主人对奴隶可不温柔,再加上男人没法为他生育子嗣,大约会变成玩具吧,你的那个同伴你等着给他收尸吧。
***
郁臻的确是没那么幸运,因为他是被人摁进巨大的水池子里洗刷干净、套上袍子,押进了一个亮堂的房间。
房门喀嚓反锁,他敲打推踹一遍,无果,只好把视线投入房间当中
拱顶至落地的岩层被凿空,埋入一面通透的玻璃,外面是旷阔的黄沙与天空;阳光就从那里照进来,洒满地毯铺就的每个角落。
窗边放着一排碧绿的植物,叶蔓娇柔青嫩,将房内映得生机勃勃。最醒目的是那张舒适的大床,床头挂着褪色油画,墙上有壁炉和金色吊钟;在沙漠里能拥有这么一间住所,绝对称得上奢侈无度。
房间的主人,是米茉莎说的老怪胎?
郁臻赤足踩着地毯,在房间里走动,米茉莎又去哪里了呢,他的小女孩。
卧室左右两面各开了一扇门,他先瞅了一眼左边的门后,是间浴室,还有面大镜子,可惜通风口极小,不能供他在紧急时刻藏身。
他检查完浴室,退回主卧走向右边的门。
推开门的同时,郁臻被其内场面一吓,大叫一声我靠,没出息地跌坐到了地上。
门内是间较小的屋子,说是囚室也不为过,阴暗无窗,只亮着一盏暗淡的小灯,墙角堆放着一排单人床,床上挤着七八个年轻女人,她们的脚踝锁着铁链,只能绕着床活动。
看到门忽然打开,她们脸上充满震悚和不安,但看清郁臻的模样后,平复为惯有的呆板木然。
嘶一个褐色长发的女人面露苦痛,她咬唇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看状况是胎动引起的不适。
她身边坐着另一个稍显年长的银发女人,肤色偏深,鼻梁细挺,美得像妖精,正关切地安抚孕妇。
郁臻发现她们身材肤色不一,却都十分美丽,如果美貌是资源,她们必然是最稀有的那一种。
银发女人捡起床边的水壶摇了摇,是空的,她说:你能帮我们倒些水来吗?
郁臻自然答允,他走进促狭的囚室,接过空壶,转头去浴室接了半壶水,水流清澈剔透,在阳光里闪着比黄金更珍贵的碎光。
可惜他洗澡的时候已经灌饱了,应该说差点淹死,再喝不下了。
他抱着水壶回到左边囚室,乖乖地等银发女人喂孕妇喝水;他想问她一些事,其实问其他人也行,只是其他人根本没睁眼看他。
请问,你们见过一个9岁女孩吗?她大概这么高郁臻在空气中比划着,皮肤黑黑的,叫mimosa
这时,所有人都睁眼或转头看向了他。
郁臻音量渐小他本来就不擅长和异性沟通,现在被她们盯着,脸唰地红到脖子根,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并拢的单人床最外侧是两个互相依偎的女孩,头发一金一红,然后她们的肩膀上长出了第三个脑袋
一张尖瘦的小脸从她们背后冒出,米茉莎顶着她干枯的黑发,眼睛戒备地望来,下一瞬欣喜绽放,连扑带挤地爬下床,冲到了郁臻面前!
哥哥!她开心地跳着,抓紧郁臻的手臂,你来救我啦!
郁臻被这声哥哥喊得晕乎乎,磕巴道:算、算是吧
你快带我走吧、还有她们一起我讨厌这里米茉莎红了眼圈,恳求地说。
郁臻清醒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还真没有逞英雄的资格和本领。
一串扳弄门锁的微末声响,不合时宜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间。
米茉莎神情一变,指甲掐进他的肉里,其余女人也纷纷露出惶恐的神色,蜷缩起手脚。
郁臻的神经跟着慌张的气氛一同绷紧
米茉莎立刻丢开他的手,跑回了床上躲进年长女性的怀抱,瑟缩道:老怪胎回来了
郁臻的鸡皮疙瘩爬满后颈,他听到房门关上的响动,清晰得激出他一层白毛汗,接着一阵沉闷拖沓的脚步踏上地毯
他回头,一个膨胀怪异的庞大黑影靠近了囚室的门。
第140章 神弃之地(十二) 闭嘴
当黑影迫近, 崎岖高耸似小山的身型堵住了整扇门框;郁臻必须得承认,除了怪胎以外,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形容这个人了。
对方红褐色的头发如雄狮的鬃毛, 因年迈夹杂着根根白发, 榕树根须般茂盛杂乱地披在脑后, 面部上半截额头饱满, 浓眉深目, 鼻头至下巴被一只金属嘴笼箍紧, 镂空缝隙中呼出粗沉喘息。
超过两米的身高使其壮如牛马,坚实的肌肉表面遍布青筋和狰狞伤疤, 未得到良好修复的烧伤残痕变成了无数凸起的肉瘤, 赘生的皮肉盘根错节。双臂裹着一副合金打造的护腕,鼓胀浑圆的肚腩下勒紧一条皮革腰带, 粗壮下肢稳如石柱地撑起这座崎岖不平的肉山。
郁臻自认为算正常体型偏瘦,不高也不矮, 但面对这么一个丑陋的巨人, 他感觉自己是遇上了森林猛兽的地精,最要命的是还没有地洞可躲藏。
他第一直觉是后退, 这硬碰硬肯定打不过, 先找条退路
郁臻挪动脚步,脑袋里自动构建出囚室的全貌,这么小点地方,哪里有退路可言啊! 他心率攀升,眼睛关注着门口怪胎的一举一动, 掂量着脚下距离后移。
等等
他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于是身体试探性地往旁边偏移, 并抬高了右臂。
果然, 对方突出的浅灰色眼球仍死气沉沉地直视着前方,看似目露凶光,实则丝毫未追随他的动作转动这双眼睛看不见,他面对的不过是个大块头瞎子!
郁臻几乎欣喜若狂,心脏快跳出嗓子眼,趁未被发现,他像只灵活轻捷的猫,无声地贴到囚室的左侧墙面。
一回头,米茉莎正抻着脑袋盯着他。
郁臻把食指放在唇上,挤眉弄眼示意她别说话。目光一瞥,见床上互相依偎的女人神色漠然,手脚瑟缩,好像早就忘了他的存在。
红发巨人走到床边,粗糙的大手伸向那些娇柔美丽的身躯,他抚摸她们的头,嘴笼缝隙里漏出含糊的低吟,是在数人数,应该还不知道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郁臻看准囚室唯一的出口,此刻正通畅无阻,他屏住呼吸,踮起脚抬步跨出
烈日阳光重新落在肌肤,温度叠加亮度,将他带回明亮的卧室内。
他大口喘气,刚为逃离怪胎巨人的魔爪感到庆幸,又被眼前天赐良机感到一阵头皮颤栗。
房门仅仅是关合,并未上锁。
卧室地面铺着地毯,无需再勉力维持脚下的轻悄,郁臻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边他收敛了肢体幅度,凝神静气地转动门把手,谨慎得如同演一出哑剧
吱呀
不大不小的开门声带来的震响更胜于晴天霹雳!郁臻冷汗俱下,一鼓作气拉开铁门飞奔向室外!
他在曲折的石廊中疾跑,耳旁仅剩风声和自己的心跳,这里没有灯,他凭借高超的视力辨识方向,忽然一道突兀的浅色影子在前方的黑暗里显形,纤细、小巧。
是一个人。
郁臻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腹部却被尖锐的刺痛贯穿!
他像被箭矢射中的兔子,砰然栽倒摔地,翻滚数圈
疼!郁臻捂着肚子,指缝被热血溢满,在墙边蜷曲起身体。一缕带着香气的头发扫过他的脸颊,噩梦中熟悉的面孔与他四目相对。
看来是我低估你啦。艾莉卡的颊边晕着酒窝。
***
杜彧被人按在镜子前,手脚仍被捆缚在椅子里,剪刀绞断他一撮撮的头发,刀刃富有节奏的咬合张开,听得人后颈发麻。
从镜子里看,给他剪头发的人颈侧刺着数字3,年纪不大,沉默寡言,从进来开始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尝试与其交谈,然后3号张大嘴,表示自己不能说话。
杜彧看见对方口腔内部断掉的舌根,一时间想问的事情更多了。
他的新发型短而碎,乱得像刺猬,但完整的脸型露出来,显得人精神状态活泛了不少,面部创伤敷过药,消了肿,伤痕淤青还在,倒是压制了相貌的出挑感。
理发完成,3号解开他的脚镣,将他的两只手由反剪换成正铐,方便他起身自由活动,清理身上的头发渣。
杜彧拿起一条毛巾,看着上面的污渍,放下了。他对着镜子擦掉脖子和鼻尖的碎发,通过镜面凝视身后的3号,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打着旋儿。
他能信手拈来的凶器有手铐、毛巾,或者打碎镜子后的玻璃片,但杀了这个人,他有办法逃出这座巨大的地下城吗?
没有。
放弃当下反抗的想法,杜彧担忧起不知身在何处的郁臻,如果艾莉卡说的是真的,搞不好人现在已经死了。
那样瘦弱的身板,大概是经不起厉害的折腾,真可怜。
这一假设像植入他思维里的病毒,他很快便陷了进去。
假如想救的人死了,他该干什么?逃走吗?还是就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计划总赶不上变化?真麻烦。
哐!
艾莉卡踹门而入,她换掉了裙子,一身利落精干的打扮,看到杜彧的新造型,满意道: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走啊,带你去看点有意思的。她用一根手指勾着他手铐上的锁链,牵引大型犬一般,带他出门了。
地下无自然光,照明全靠电灯和蜡烛,每条路都一样的粗糙曲折,行走其间堪比在鼹鼠洞里冒险,艾莉卡长期生活在此,轻车熟路地领着他七拐八拐,最终穿出石洞,走到了一处照得进阳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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