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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玟刚送到嘴边的酒杯,因她身体反应的怔愣迟疑,晚了足足两秒才贴到嘴唇,她不动声色地喝下整杯酒,手指把玩着空杯子,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直视他,道:你是从阿彧的梦里看到了什么吗?
敏锐、警惕、多疑,且果敢直接;明明该心虚的是她,但这一问却让郁臻的心脏发紧。
他承认道:是的。我很好奇,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
他没有透露他到底从杜彧的梦里看到了多少。
杜玟莞尔一笑,如果你指的是邹策的死,那么答案是,是的。他是死在这栋房子里,还是死在我的卧室。
为什么不换一间卧室,你晚上睡觉不害怕吗?郁臻观察她的表情。
杜玟摇摇头,道:哪有活人怕死人的道理?
郁臻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他就怕死人。杜小姐果真不是一般人。
杜玟好似没听出他的暗讽,坦荡道:我只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所以,利用亲弟弟,也不会让你心生惭愧?
喔,关于这件事。杜玟恍然大悟他发起这场谈话的目的,她将空酒杯放回桌面,换了更舒适放松的坐姿。
我有必要申明,那起案件中,我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的目光变严肃,郁先生,你身为一名男性,永远无法理解我那个时候的内心有多么恐惧;包括阿彧,我的亲弟弟,他同样不能对我所担忧的事感同身受。
邹策的确追求了我十多年,他对我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比如现在,我们两个人聊天,周围没有其他人,对不对?然后我对你说,我想喝梅子酒。第二天,绝对就有人送各个产地的梅子酒上门供我挑选。他每天都会向我身边的人打听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要什么,然后他再以他的方式满足我。杜玟问,你认为这是爱意吗?
是畸形的控制欲,他想支配你。郁臻答,但爱和支配,一向形影相随。
你看,你也认为他爱我,哪怕扭曲,但仍然是爱。杜玟声音冷硬道,不管在你们眼里,这是深情体贴,还是扭曲畸形,你们都不过是旁观者。而重要的是我这个当事人,我不认同那是爱,即便是,我也不需要那种爱。我忍受了他十多年,用尽各种办法拒绝他、和他沟通,他始终不放弃。
我试探过他的底线,我跟不同的男人交往时,他从不出来妨碍阻挠,但他就是无孔不入地入侵我的生活,读书时他总是和我同一所学校,我们的交际圈重叠,我以为这是我和他的缘分。可后来我去的每一场宴会有他,我的合作伙伴有他,我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我情深似海,就好像,不管我做什么努力都甩不掉他了。
那些年我总会想,我究竟什么时候被他彻底驯化,也许有朝一日我疲倦、麻痹了,我会认同他对我的爱,接受那份畸形的控制欲,然后成为他的所有物。杜玟长叹道,你们有任何人,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郁臻的回应是沉默。
杜玟早有预料,她肯定地说:没有人能,所以我必须拯救自己。阿彧是最好的人选,他没有成年
郁臻截断她的话语,接着说下去:他没有成年,最听你的话,容易操控。嗯,我知道你选择他的原因。
可是杜小姐,你弟弟这么做,是因为他爱你;你利用了你最亲近的人的爱,你的做法让他不相信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你不能把别人当成工具。郁臻说,但连他自身也感到由内而外的无力,你不适合有亲人和朋友,你只适合一个人活着。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对杜玟道:我出生以来,最想向往的就是拥有互相依靠和包容的至亲;你明明有,但你对此毫不珍惜。我一定帮你唤醒你的弟弟,不过等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请你放过他吧。
放过他?杜玟品味他用词的含义,失声笑道,你知道我十岁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她十岁之前,也就是杜彧尚未出生时。
郁臻道:抱歉,我不想知道。如果你认为有人摧毁了你美满的家庭,使你失去了幸福的生活,那我支持你憎恨、报复始作俑者,但有罪的不可能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你不必为你的所作所为找借口,我没有要谴责你的意思,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向杜玟告别:晚安,杜小姐,明天会是更好的一天。
*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
本来想写个纯纯的甜饼,但情节限制吧
毕竟他们俩不是什么特别幸福的人
下一个副本是完结篇,地球末世背景,设定延续异星众神那部分。
*下篇剧情会通过杜彧的视角展开,即小郁出场晚,不喜欢攻视角的宝贝需要慎重。
篇幅估计有点长?我尽量写快些(T▽T)
要花两天搞一下设定和大纲,6月见哦
谢谢大家,么么哒。
梦之八:神弃之地
第129章 神弃之地(一) 峡谷
混沌的梦里似乎在下雨, 淅沥雨声敲打窗面。
他平躺着,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床边。他的视野中未出现对方的脸,犹如被剪切的不完整画面, 仅能看见那人单薄的肩膀和细长的颈脖, 肤色似太阳下的初雪, 白得耀眼。
对方的手指沿着他的眉骨、眼眶、鼻梁, 一一描摹而过;仿若微风拂过山谷清溪, 淡淡的凉意渗透肌肤。
渺远的话语声像温和雨水, 绵绵漾漾地流淌过他的心间。
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还不如一场感冒的时间长,但我们互相偷窥了彼此的很多秘密。这种经历难得, 我想如果再冒犯你一次, 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给你暗示的话,你会去找我吗?
记得要来找我。
荒野的第一滴雨落在眉心, 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杜彧警觉地醒来,掀开保温毯翻身而起
他凝视着周围的一切, 远处山峦叠嶂, 天高云淡;近处篝火的木柴燃尽,烧成灰白色的碳木亮着余温的红光, 烟雾袅袅。
这里是营地。
天亮前的四小时轮到他值夜, 最后的半小时他竟然靠着石头睡了过去,还做了梦。这种疏忽大意的行为,最好别让帐篷里的其他人发现。
他站起身检查弹药和随身装备。野外生存,枪械向来寸步不离身,检查完毕, 他背着枪穿过营地, 走向50米外的一条溪流。
天快下雨了, 穹顶阴霾密布。
这地方的海拔不低, 溪水边生长着粉紫色的高山杜鹃,空气清新幽凉,没有鸟和动物,静谧得只有风声和他踩踏杂草的窸窣碎响。
杜彧来到溪岸,掬了一捧清水洗脸,彻骨的寒意消灭了困乏。这是高山流下的雪水,绝对纯净无污染,但不经加温喝恐会伤胃。
他的生活习惯检点到近乎洁癖,会用尽一切办法使自己不落到蓬头垢面的地步;由于洗漱时间远超平均时长,促使了他总是第一个早起。
收拾完自己,杜彧拧开水壶瓶盖,将壶沉入水中灌满。
咕噜噜
气泡从壶里冒出,清澈见底的冰水不断灌进去。
那只是个不经意抬头的动作,然后杜彧看见了它
他与溪流对岸的异类生物的隔水相望。
它没有眼睛和五官,空白的脸部口腔翕张,露出一排细密尖锐的小牙,类人的四肢格外修长,像猫科动物般蹲坐在一块石头上,嶙峋的骨架被半透明的皮肤包裹,正安静地东张西望。
溪流潺潺,水流声掩盖了双方存在的迹象,杜彧松了手,任水壶沉进水底。
他摸到枪托,眼睛监控着它的一举一动,缓慢谨慎地举起武器
人类并未给它们命名,只将它们的突变形态分为三阶段,这是一只发育期【第II型】生物,它体型身长接近普通成年人,反应灵敏,动作迅疾生猛,怪异而富有创造力的前爪形状可轻易撕开哺乳动物的肌理。
在杜彧举枪瞄准的同时,它的脸转向了他,喉咙里迸发出尖细的嘶鸣!
第II型怪物弹跳力惊人,它一跃至溪水上方,身形在水中投出巨大的阴影,叫嚣着扑向岸边的猎物!
枪声打响!
怪物的头颅在半空爆裂!血肉碎末四飞,失去活力的残躯落水,溅起白色水花,清澈溪流被汨汨血色晕染。
杜彧放下枪,走到更上游处,掬水抹了把脸,重新擦洗。
灰暗的天空降下小雨,冷风席卷了峰顶的雪,随雨水吹打植物与山石。
杜彧戴上防风外套的帽兜,站在一丛杜鹃树下擦手,看着溪底沉溺的怪物尸体,他想象它是如何跟随人类的车队一路跋涉至此。它们无需进食,不用呼吸空气,只是比起寒冷或酷暑,更喜欢宜居的温暖如春之地。
于是它们掠夺了人类的聚居地,占领城市与村庄,屠戮殆尽除植物以外的一切生命体;受基因里嗜血的杀戮本能操控,它们存活的意义就是寻觅着幸存人类迁移的路线,开始一场流浪于地球表面的漫长追杀。
天幕低垂,呼啸的雪风刮着脸颊,杜彧听到后方营地的吵嚷声被风覆盖。
他单手拢住火苗点了一根烟,吐出烟雾朝有人的地方走去。
***
人类在异种入侵的十八年后仍未灭绝的原因,除了凭借生存本能的负隅顽抗,还得庆幸此类生物的智力发育迟缓,且血液不具备腐蚀性和传染性。
这点来说,它们带来的威胁远不如生长在低海拔温暖地带的变异植物危险。
幸存的人类集体迁徙移居高原和沙漠,因为唯有在贫瘠苦寒的高山荒原和干旱地区,那些异化的寄生类植物才无法存活。
杜彧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的死法,每个活在当下的人应该都曾经幻想过。
他和大多数人一致认为,做怪物爪牙下的亡魂胜过被植物寄生没有人愿意看自己的皮肤下长出恶心的藤蔓,让血肉之躯沦为被蚕食的花土空壳。
其实五年前已有人研制出了针对寄生类植物的免疫性血清抗体,但高昂的研制成本决定了其稀有程度,感染者若在十五分钟内等不到抗体剂,等待他的仍是变异和死亡。
杜彧随身携带的行囊底部,就有一支冰冻在制冷盒中的橙色液体,那是他的救命解药;不是每个人都有,所以他只能低调而隐蔽地保存它。
尽管被植物杀死是一种很糟糕的死法,但最糟糕的死法还是要数感染原始病毒。
原始病毒是呈白色粉末状的未知物质,能够改写所有碳基生命体的DNA,以该物种基因为元素创造出全新的生命形式;换句话说,它会让人体彻底沦为新物种繁衍的母巢。
经过十八年的自由扩散和演化,原始病毒的形态不再拘泥于粉状物,它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地球,漂浮在感染区的空气中,可通过皮肤接触、血液、体/液等无孔不入的方式传播,暂时没有任何有效预防手段和治疗途径。
杜彧多年前见过一只被原始病毒感染的老鼠,它小小的肚子鼓得比身体两倍大,最后一只长得像大型无毛松鼠的东西咬破它的肚皮钻出来,蹿进了黑暗里。
回到营地。
同行的队友们纷纷从帐篷里走出来,见到他,有人问道:刚才你开枪了?
嗯。杜彧点头,水边有一只小的,解决了。
怪物们没有名字,有人试过给它们命名,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统一。
在野外,人们根据外形称它们为:刚破壳的、小的、大的。分别对应它们突变阶段的三种形态,第I型为幼体,第II型为半成体,第III型为完全体。
听到是半成体而已,不少人松了口气。
真能跑啊,这玩意儿。
周围说不准还有,咱们要不早点启程。
喂,尸体在哪儿?
被人问话,杜彧回答:水里。
那不成,得捞起来烧了,以后我们常走这条路,喝的都是那里面的水。
杜彧:你们得有个人跟我一起去。
我陪你。站在帐篷边的一人道。对方有一头栗色短发,人群中极好辨认。
杜彧掐了烟,去户外装甲车的后备箱提了一桶汽油;栗发青年端着枪跟在他身后。
他在多用鱼竿末端绑了一枚铁钩子,借用水的浮力将怪物尸体勾向岸边,拖住挪到空旷的浅草上。
无论多少次,那滑腻如鱼腹的皮肤触感都会令他感到不适,事后洗十遍手也不能消除。
泼上汽油,点火,在烧焦气味里,杜彧又点了第二根烟。
走了。看怪物被烧成一堆焦炭,旁边的人催促他。
他们离峡谷还有7小时车程,是该走了。
***
峡谷是群山环绕中唯一有春天的地方。
灾难中活下来的人们在这里筑起了一道高墙,四面高耸屹立的巍峨山脉与奔腾的江河行成为了天然屏障,水电供应充足,到了春季甚至有桃花盛开。
十八年来,峡谷被称为这片大陆上最后的家园。
杜彧的家在峡谷东侧,靠山临水,风景秀美,可眺望远方掩在云层深处的雪峰;它像一尊沉睡的美人像,雪白的玉体横陈大地之上,黑色山岩是她铺散的秀发和裙摆。
偶尔日落时,能望见银亮雪白的美人峰被镀成金色,浮云滚动,光影变幻,最后再隐入层叠氤氲的白云间。
这么好的景观,自然不是白来的。
杜彧到了家,囊封却不进门,他坐在门前,抽完今天的第三根烟,等屋内的动静消停了,才敲响房门。
来给他开门的男人一身酒气,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汗流浃背。
他们互相并不打招呼,来人让身,他走进去;门关上,他扫了眼乱糟糟的客厅,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哗淋浴声,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餐是他做的,冰箱里的食材充足,还有两瓶酒,所以这顿饭看起来颇为丰盛,可惜他胃口不佳,只想尽快解决后上床休息。
他和杜玟不喝酒,无奈这栋房子的主人喜欢,主人喜欢,他们就要做陪。
杜彧和人碰杯,麻木地喝下半杯酒,忍住不适继续进食;他厌恶杯子里喝不完的酒,如同厌恶杜玟每天换着花样妆扮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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