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二楼有一间属于姐弟两人的琴房,杜玟就是把他带去了那里。
偌大的房厅,摆了四架三角钢琴,窗户敞开,夜风吹动窗帘飘动披拂,
杜玟解释道:别误会,真正在用的也就那架斯坦威,其他的是别人送的,我一直愁没地方处理。
郁臻不了解乐器,但他觉得这些琴摆到任意角落都是高雅的装饰品,不明白为什么全部闲置在此。他见过杜玟用手指凭空练习曲子,便好奇道:杜彧也会弹琴吗?
他会。杜玟走到墙柜边,取出一瓶酒和两只杯子,她显然时常来这里小酌。但他不喜欢,该说是厌恶吧。母亲在的时候,每次家里来客人,都会叫他去弹首曲子;他从不拒绝,只答应「好的」,我们一直以为他热爱这件事。直到母亲去世,他让人把所有钢琴搬来了这儿,说眼不见心不烦,我才知道他那么厌恶弹琴。
杜玟倒了两杯酒,闲聊道:那三架有年代的都是他小时候学琴,别人送的礼物,我也不方便卖,留着呢占地方又落灰
她雪白柔美的手送来酒杯,郁臻接住说了谢谢,又问:可是,他都不住这里了,为什么还要按照他的喜恶来?
杜玟理所当然道:因为希望他回家的时候能高高兴兴。
哦,他脾气够怪的。郁臻直言不讳。他怀疑杜彧的性格是让亲姐给惯出来的,不喜欢的不说,喜欢的不懂表达。
杜玟领着他去沙发边坐下,她靠着抱枕,懒洋洋道:你刚才是在工作,那可以给我讲讲,你在阿彧的梦里看见了什么吗?
一些虚拟场景,关于太空探索和外星人什么的,主角是一群人类和机器人。郁臻选择性地讲,选择性地提问,我正想问,巫马是谁?
他的梦里有巫马?杜玟吃惊道,他很讨厌那个的。
郁臻期待地凝视她,表示自己很好奇。
杜玟:说来话长,我外祖父那个人,一心想要创造更美好的世界,所以忙于工作忽略家庭,他的子女众多,相信你也有所耳闻;但所有孩子当中,他唯一爱的是他亲生的小儿子,说唯一是因为,只有在小儿子面前,他才像一位父亲。
不过很可惜,他的小儿子只活到26岁,死于喉癌。从那之后,他公司的医学部开始专攻于破译癌症基因链,假设计划成功,将能治愈世界上95%的癌症。说到这里,杜玟举杯和他碰了碰,祝我们有生之年能沾到这份光。
他的公司推出过好几款仿生人,其中有一个型号就是巫马,脸模是他最心爱的儿子,特征融合了阿彧的长相,非常逼真漂亮。不过造价过于昂贵,并未投入生产,只有一款概念样品。
郁臻:还真是这样啊
杜玟:嗯,你好奇的话,改天我带你去看实物。
郁臻:还是不要了。他丝毫不想重温噩梦。
杜玟看他的反应,笑道:阿彧的梦有那么可怕吗?
好可怕的!郁臻加重语气道,那何安黎又是谁?
何安黎?杜玟思索后道,没听过的名字呢。
郁臻放了酒杯,正色道:请问,您介意我了解您和杜彧彼此间的感情吗?他是不是恨着什么?因为我觉得他不是被困住,而是他的意识在抗拒回到现实世界。
我不懂梦境解析和心理学,可能我在您弟弟的梦里认识的他,并非真实的他;但他在梦里给我的直观感受就是,偏激和阴暗抱歉我找不到更委婉的用词。我想问,他对您或其他人,是否有过心结?他对生活有什么不满吗?
郁臻细数着疑问:他的朋友们如何评价他呢?过去有没有恋人?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留恋的?
杜玟顿了片刻,刚启唇,郁臻又道:您等等,有没有纸笔?我记一下。
不需要纸笔。杜玟制止他去寻找的举动,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我和他分开生活很多年了。
郁臻坐回去。
其实,要认清一个人很难,阿彧一出生就在我身边长大,他三岁开始学琴,可直到他十三岁,我们的母亲去世,我才知道他一点都不喜欢乐器。他在我们和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的朋友们对他的评价就是安静、温柔、文雅,一些冠冕堂皇的词。我也曾经试图从旁人口中了解他,可是我发现那些都不是他。
然后他没有交过正式的女朋友,他私底下喜欢过一些女孩,但时间都不长。
郁臻问:那男朋友呢?
杜玟眉头微蹙,什么?
郁臻:我是说,他可能喜欢的是男人,他平时有接触亲密的同性吗?
杜玟沉思少顷,道:有,他之前收养过一条流浪狗,和一名宠物医生走得很近;对方来家里吃过饭,长得挺斯文秀气,家世良好,也养狗。我记得是姓严还是颜
郁臻猜测道:严谌?
对,是这个名字。
那他们应该是普通朋友吧。郁臻汗颜。他收养的那条狗呢?
你见过的,就是Toya,他送给我了。
Toya是杜玟养在身边的那条寻血猎犬的名字。
郁臻在心底记下:情感经历为零、对宠物的责任感一般、人际交往方面深藏不露(特指你跟他交朋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如何看待你)。
郁臻仔细回忆前两个梦,梦里他生病时,杜彧找来为他看病的医生是严谌;好哇,原来真把他当宠物啊
那他对您呢?是彻底疏远,还是偶尔有亲近的时刻。郁臻问。不管从哪一角度接近杜彧,杜玟毫无疑问是他生命中最重要、对他影响最深远的人。
彻底疏远。杜玟斩钉截铁道。
这么笃定?郁臻提出不合理之处,但我记得,杜彧是为了赶回来为您庆祝生日才出车祸的。
杜玟意味不明地笑道:阿彧呢,他是个做事周全的人,他永远不会错过我的生日,无关我和他是否姐弟情深。他小时候是全心全意依赖过我,但长大以后我不确定了。表面上看,除了我们不住在一起了,其他的似乎都没变;每个节日他都为我准备礼物,定期跟我分享他的生活。可我知道,他不再是那个追着我叫姐姐的小男孩了。
郁臻点点头,那您对他呢?
我不能失去他。杜玟说,他对我来说,是生命另一半的重量,我的余生需要他。
因为爱吗?郁臻与面前的女人四目相对,诚恳地问。
杜玟笑意嫣然,却没有给他答案。她起身脱下披肩丢到沙发上,走到一架纯黑色的钢琴边,回头对他说:等我弹完这一曲,你就该去睡觉了。
***
蠰分
郁臻关好卧室房门,却不敢上锁;因为要保证病人一旦发生异状,隔壁护工能及时赶到。
他很在意杜玟最后的笑容,可他知道那与他无关。毕竟他也不是被他们姐弟的情分打动接受的这一份工作。
但他仍然十分同情杜彧,只那份同情里还夹带了几分嘲弄。
生得好又怎么样,还不如他自由自在呢,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要对至亲虚与委蛇。
无聊透了。
郁臻躺回自己的床,重新佩戴好Gaze,偏头望着另一张床上的病人,这次,你来我的梦里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写一个甜甜的故事(*_*)
梦之六:看见恶魔
第92章 看见恶魔(一) First Love.
编造一个完整的梦, 相当费脑,是份需要天赋的工作。
郁臻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他想象力不足, 场景只能选择最为熟悉的家附近, 角色随机;因为是潜意识, 所以梦里出现的人, 他不一定都记得或认识。
他会运用相应的技巧避免它崩塌, 但情节如何发展, 并非他能掌控。
以上是提前说明。
***
风和日丽,阳光穿过梧桐树的叶缝落在玻璃窗面, 光影交织, 倒映着街边来来往往路人的身影。
是他喜欢的季节初春,地点是五区街角的那家颇有名气的咖啡馆。
他坐背靠窗的位置, 拿着一本电影杂志打发时间,心不在焉地看插页女明星的精修照片。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当他有预知般地抬头时, 一位新客人推开玻璃门走进店内
郁臻的眼睛永远追随美丽事物,新客人的外貌出众, 他第一眼就看中了。
对方的黑发修得短而利落, 皮肤白净,冷冽的眉眼,悬直高挺的鼻梁,薄唇;落座后脱掉外套,穿着一件薄款的灰色毛衣, 左腕有手环, 食指戴着戒指。
看年纪还在读书?
郁臻扫兴地埋下头, 继续欣赏女明星。
先生,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服务生殷切的问候传到他耳边,挠得他心痒痒。
郁臻放平杂志,眼睛佯装不经意地瞥过那方座位垂眼看菜单的模样真安静,赏心悦目。
他开始不自觉地猜测起新客人的口味
你会点什么?
咖啡?浓缩和拿铁都太老套了
酒?现在还是正午呢。
茶?红茶还是绿茶?要不要甜点?
果汁?也没必要那么甜吧?橙汁西瓜汁不够春天。
郁臻的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常见的选项,冰淇淋。巧克力、奶油太腻,不适合你;水果吗?柠檬、芒果、蓝莓、草莓
柠檬好了。
好,假如他点了柠檬口味的冰淇淋,我就去搭讪。郁臻对自己说。
新客人把菜单还给服务生,仰头道:来一份冰淇淋吧。
郁臻的心像被一头赶着去投胎的鹿撞了,惊悸万分。
穿白围裙的服务生:请问您要什么口味呢?我们有草莓、蓝莓、芝麻、柠檬
郁臻仔细地听着下一句。
柠檬,谢谢。
好的,您稍等。
此刻仿佛有一万个小人儿在郁臻脑海里尖叫,为他呐喊助威:快点去!
郁臻站起来,拿起杂志,走了过去。
你好。郁臻食指敲敲对方的桌面,我可以坐吗?
他指面对面的空位。
你随意。那人不咸不淡地回答。
于是他大方地坐下来,把杂志放到手边,右手托腮,歪着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真是个好烂的开头,他吐槽自己。
杜彧。一道冷淡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脸。
郁臻硬着头皮继续道:怎么写?
茂盛的杜鹃。
彧,茂盛的,谈吐文雅的;郁臻想,还考我中文词汇量,那我也考你好了。
杜彧,你猜猜我是谁。他说。
你是谁?对方并不配合。
郁臻左手比着三根手指,道:三个选项,A.我是职业影评人兼电影杂志编辑,B.我是被你遗忘的童年玩伴,C.我是一派胡言的小偷。
杜彧肩部松弛地靠着椅背,似笑非笑道:A.我订阅的电影杂志非常多,如果你是编辑,我一定认识你;B.如果我有你这么一位童年玩伴,我绝不会忘记;所以我选C,你是个一派胡言的小偷。
郁臻道:好,那么我是小偷,你觉得我会偷你什么东西?
杜彧朝他摊开一只手掌,等待。
郁臻不解,犹豫了一会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杜彧翻开他的掌心,摘下戒指放进他手里,你什么都不用偷,我全部送给你。
郁臻那颗被鹿撞坏的心,好像被猫舌头舔了一口,湿润柔软的倒刺刮着心尖,悸动微颤。
什么都送给我吗?
嗯。杜彧对他笑了笑。
冰消雪融,阳光落在雪峰山巅,光耀万丈。
***
郁臻认为,情动和变心都不需要理由,他也讲不出理由,大概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
他一看到杜彧就挪不开眼睛,可能是人对美的天生占有欲,他最强烈的念头就是:这要是我的该有多好。
他不是情窦初开,学生时代起到工作的几年,断断续续地交过三四个正经男女朋友,不过时间都不长,他也很快就忘了。
可是杜彧会让他很难忘。
长相只是一方面,这人性格和教养不错,体贴入微;有一件事值得表扬,那次他们去海边玩,挑了海鲜自己做饭,杜彧会帮他剥虾壳。当时他没多想,就问:你这么熟练,是对很多人都这样吗?
杜彧用湿毛巾擦了手,揪着他的脸道:你这张嘴,挺坏的。
后来他把这件事分享给傅愀,傅愀奉劝他不要太当真,人家可能就是跟你玩玩。
郁臻说,没关系,我又没想和他结婚,只要他能让我高兴,我愿意跟他玩。
傅愀的眼睛里充满同情,说你未免太好骗了。
郁臻:我也没想错啊,在一起开心难道不是最重要的?这么好的人,必不可能被我独占。
傅愀:可能他没你想得那么好。
郁臻:你是不是嫉妒我谈恋爱了?
傅愀:首先,你们这种对彼此都不了解,互相不知道对方家住哪儿的情况,只能算玩伴不能算谈恋爱吧。
这段对话发生在他们下班后研究所大楼的底楼,郁臻见到马路对面熟悉的身影,着急着走,他拍拍傅愀的肩膀说:好,谢谢你的提议,我今天就带他回家。
傅愀叫住他:你还没跟我道别。
郁臻:可是我男朋友在对面啊。
傅愀:我可以开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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