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徐以年沉默少顷,低声道:岚在北区的集市上。
郁槐在床边坐下,示意他继续说。
他摆了个算命摊,双眼缠着绷带,状态看起来还不错。想起岚那时的模样,徐以年心情复杂,如果不是南栀,我看不出来他的眼睛已经瞎了。他用寿命替人看命相,每算一次命,他就离死亡越近。
岚用剩下所有的寿命,最后一次为我看了命相。
听见某个关键字,郁槐抓住了徐以年的手。徐以年看出了他的紧张,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间,主动和他十指相扣。
我的命相被人换过,才误导了算命师,那个大凶大恶的命不是我的。徐以年说到后面,嗓音抑制不住发着颤,我们的命不相冲。
这句话说出来的一刹那,困住他多年的牢笼在心底彻底倒塌。徐以年眼眶泛红,眼泪顺着脸庞滴落:我们可以相爱,我不会害死你。
郁槐蓦然握紧了他的手。即使徐以年先前的反应让他多多少少有所预感,真正听见他亲口说出事实,那一瞬间的喜悦不亚于死囚犯突然得到了赦免。积压在心中多年的阴翳轰然消散,他难得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这一刻竟真的来了。
即便如此,郁槐仍没忘记安抚情绪激动的徐以年,指腹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别着急,慢慢说,还有什么?
徐以年将岚的说法重复了一遍,郁槐听完后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徐以年最后道:这么多年我都深信不疑是我的凶命影响了你,还有一个原因。
我被人下了精神禁制。
郁槐的神色渐渐凝住了,严肃道:什么样的精神禁制?
不止我,岚也是。就像一种催眠,让我们对某一件事坚信不疑。我的指令是我的凶命会害死你、我们不能相爱,至于岚想起算命师最后的未尽之言,徐以年颓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指令具体是什么,但应该和我的类似。
还有一个人也和你们一样。郁槐突然道。
谁?徐以年惊讶地看向他。
博士。他被血契的契主下了精神禁制,不得探究对方的身份。突破禁制后,他回忆起契主是五年前组织屠杀鬼族的绮罗。
徐以年震惊不已,过了半晌才找回声音:那我的命相真的和鬼族
是一个人做的。郁槐肯定了他的推测。即使心中隐约有过一丝预感,得知真相后,徐以年心思混乱,徒劳地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房间内安静片刻,郁槐忽然抓住徐以年的肩膀,神色郑重:所以你当年不是因为才放弃我,对不对?
不是的,当然不是!徐以年顿时心疼不已,急切地重复,我以为我会害死你,我怕你永远不能离开埋骨场,我不敢告诉你真相我喜欢你!郁槐,我一直喜欢你。
像是害怕他不相信,徐以年急急忙忙踢掉被子,跪坐在床上,凑过去亲吻他的唇。感觉到唇上不得章法的碰触,郁槐微怔过后立即反客为主,他的手指锢住徐以年的后脑,粗暴而肆意地亲吻他,像是终于得到了觊觎已久的宝物。
我也一样。他说着,结实的手臂环住了怀里人纤细的腰,呼吸时的热气落在徐以年耳畔,就这么把人压倒在了床上。
郁槐放开他,单手撑着床,另一只手不停摩挲他的脸,声音里透着压抑已久的渴望:最喜欢你了。
徐以年耳根一麻,身体都软了。这句话就像有魔力,无论同他亲昵的妖族想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郁槐的视线缓慢下移,徐以年这才发现自己穿着他的衣服。
两人的身材差异很明显,不合身的衬衫开了一大片,露出毫无瑕疵的肌肤,室内的灯光流淌过细细瘦瘦的锁骨,打出凹陷的阴影。徐以年大着胆子抓住郁槐的手,让他贴近自己的衣衫:你你想吗?
衣衫撕裂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徐以年不禁睁大眼睛,没想到他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郁槐轻轻擦掉他脸颊边的薄汗,深黑的发丝贴着白玉般的面颊。随着他的抚摸,徐以年的泪痣颤动不已。
你见过四年前的我,吓不吓人?
徐以年呼吸不畅,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个不吓人,郁槐笑着吻了吻他的鼻尖:以前在埋骨场的时候,特别想这么对你。你不害怕,是因为你不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
他说到后面,声音微微压低。饶是徐以年神志不清,心里也像被猫挠了一下:什么你在想什么?
徐以年的声音是很干净的少年音色,第一次沾染上截然相反的情愫,格外撩拨人心。短暂的一刹间,郁槐几乎想顺从本能,用那些阴暗肮脏的想法对待他。
妖族看着他眼里的好奇,最终只说出了最温和的念头。
想绑住你的手脚,不准你离开,还想捂住你的眼睛。郁槐伸手覆盖住他的双眼,向来冰凉的手掌有了灼热的温度,就像这样彻底占有你。
徐以年眼前的画面全然黑了下来,他还来不及适应,声音便先染上了哭腔。
长长的睫毛在郁槐的手心划动,那种感觉就像抓住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事实也的确如此。
多年前他远远看着的那只漂亮蝴蝶,终于又一次落入了他的掌中。
年年。郁槐呢喃着,握住他放在枕头上的手。徐以年猝不及防被叫到小名,泛着薄粉的指尖微微蜷缩。郁槐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腕,在那片细腻的皮肤上,南栀给的双生咒正在慢慢淡去。
新的咒纹爬上徐以年的肌肤。花枝般的蓝色纹路缠绕上白皙的双腕,仿佛铐链般将他紧紧锁住。徐以年低低啜泣,眼眸半垂,郁槐扭过他小巧的下巴,看着他这副模样,声音透着恶劣:
哭什么,一会儿有你哭的。
虽然早就知道徐以年的样貌属于明艳动人的类型,亲昵时一定很漂亮,真正抱他的时候,画面比曾经臆想中更为勾人。
郁槐拥抱他、亲吻他,将他的每一寸都据为己有。
像是在黑暗中捉住了白昼。
第61章 小可爱
徐以年缓缓睁开眼睛,浑身的酸疼令他完全不想动弹,隔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晚风吹起窗帘,依稀能看见夜空闪烁的星辰。徐以年开了床头灯,从袖口滑出的手腕上缠绕着花枝般的咒纹,想起这次的双生咒是怎么来的,徐以年耳根一热,思绪不由自主劈了个叉,今早发生的一幕幕掠过脑海。
他第一次这么清晰认识到人类和妖族的身体差距,郁槐和他纠缠了一早上,不仅体力好得惊人,那里也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一想到自己不仅哭泣求饶,最后还生生晕了过去,如此丢脸的回忆令徐以年的指尖不受控制溢出电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宽慰自己。
不就晕了一下,很正常。毕竟没几个人在经历了一晚的大起大落、被折腾那么长时间后还能活蹦乱跳。
他是人,郁槐不是。
徐以年低头看了看,衣服被换过了,身上很干净,想来是郁槐后来帮他做了清洗,但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好几处痕迹看起来甚至触目惊心。
靠,徐以年脱口而出一声感叹,属狗的吧?这么狠。
他慢吞吞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到卫浴间,看见那面凝着些许水雾的落地镜,徐以年愣了一愣,零零碎碎的记忆不受控制浮现上来。
被抱去浴室后,他好像短暂地醒了一会儿,那个时候郁槐似乎还在
徐以年越是回想越不可思议。他都那样了,郁槐居然!
记忆从这里彻底断片,鬼知道郁槐后来还干了什么。徐以年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三秒,默默用冷水洗了把脸,忍不住低声骂道:花样真他妈多。
简单洗漱后,徐以年下了楼。他从早上起就没怎么吃东西,只在中途喝了一些水,这会儿饿得晕晕乎乎,径直冲向餐桌。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只有霓音、谢祁寒和南栀在桌边喝酒聊天,一看见他脖颈手腕上遮不住的痕迹,一道道暧昧的视线投了过来,其中就属霓音看热闹不嫌事大,见徐以年埋头吃东西,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可爱,霓音笑道,你怎么一身老大的味道啊?
徐以年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而后猛地反应过来霓音在诈他。女妖咯咯笑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了数,一下子扑过来道:给我讲讲呗,他怎么样?
徐以年憋了半天妄想糊弄过关:什么怎么样?
身边都是不知脸皮廉耻为何物的妖族,霓音看他支支吾吾,愈发来劲:哎呀!别不好意思嘛,我也跟你讲我的啊!我上一个伴儿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挡在霓音面前,及时让女妖刹住了车:你在跟他聊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只狼妖。霓音见家长来了,硬生生在下三路上拐了个弯。徐以年得以脱困,看郁槐顿时倍感亲切。
一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郁槐心情很好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睡醒了?
徐以年嗯了声,郁槐顺势在他旁边坐下,手臂自然勾上他的腰。徐以年没想到他当着大家的面直接抱了上来,身体不易察觉僵了一瞬,随即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戳菜的筷子却透出几分心不在焉。
这是直接进入热恋模式了?连个准备时间都不给的?
郁槐的动作摆明是将人划进了自己的地盘内,哪怕再想调戏徐以年,霓音也不敢造次。坐在对面的南栀忽然笑道:你们准备多久办婚礼呀?
徐以年猝不及防,差点没握稳筷子,心道你这个准备时间就更短了。偏偏郁槐在这时捏了把他的腰:问你呢,你想什么时候。
徐以年没想到郁槐居然跟着一起开玩笑,面对几只围攻他的妖怪,徐以年试图轻描淡写略过话题:吃饭吃饭,吃完了再说。
郁槐这回却没帮忙,语气凉飕飕的:什么意思?终身大事还比不上吃饭重要,你想对我始乱终弃?
谢祁寒跟着帮腔,还把徐以年在橡山竞技场的假名叫了出来:嘻哥,这你就不厚道了啊。
霓音也义正言辞道:我们埋骨场都不兴这一套。
徐以年心说我去,你们几个有完没完了。
他一把放下筷子,转过身面向郁槐,神色郑重得仿佛身处求婚现场:郁老板,等我们从埋骨场出去,我立刻来自由港提亲。
桌上安静片刻,所有人都被逗笑了。郁槐笑着搂紧了他,霓音乐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大,你从哪儿捡的宝贝?
等徐以年填饱了肚子,郁槐问:出去转一圈?明天就走了。
徐以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点了点头,跟着他起了身。埋骨场的街道两旁基本没什么路灯,都靠妖怪们自己提灯照明,郁槐手上悬浮着发光的金色球体,像是个小太阳,见徐以年一直盯着看,郁槐把悬浮的球体放到他手上,故意用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对待他:来,给你玩儿。
察觉到他的捉弄,徐以年嘟囔:看稀奇都不行吗?我没见过这个能力。
说是这么说,他捧着金色的球体,见它漂浮在自己手上两眼都在放光。郁槐看得好笑,拉着他一路往前走。
入夜之后,埋骨场愈发混乱,时不时就能听见厮杀的声音。这里的妖怪似乎天生对危险格外敏锐,无论战势如何激烈,始终不曾靠近郁槐身边。徐以年被他拉着,在一片腥风血雨里不受影响地向前走,诡异地生出了一种逛公园的宁静感。
郁槐,徐以年叫他,你多久认识谢祁寒他们的?
以前再想知道他的过去,也都不能问。现在重归于好,看着埋骨场这般混乱血腥的景象,徐以年实在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大概进来一年左右,我和谢祁寒同时参加了东区的区长选拔,我们合作杀死了其他所有妖怪,我最后没有杀他。郁槐回忆道,比起区长的位置,我更想要能力。他好像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始终觉得自己欠我一条命,从那之后就渐渐熟悉了起来。
谢祁寒认识的人很多,包括霓音他们,也都是跟他熟悉后才认识的。
郁槐的语调很平静,但徐以年知道在这之下隐藏着多少九死一生,他一路走来,踏过的尸骸必然堆积成山。想起花衡景制造的大幻境中郁槐站在盛大的紫色月光下、用那样极端的方法杀死了围剿他的妖怪,徐以年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扎了一下,无法抑制地感到难过。
原来和谢祁寒认识,也都是进入埋骨场一年后的事情了。
在这之前,郁槐一直是一个人
徐以年不知不觉抓紧他的手:那你住哪里啊?吃得饱吗?有没有人欺负你,你是不是经常受伤?
这一连串问题出口,徐以年的嗓音微微发哑。郁槐看见他眼里掩藏不住的心疼,知道他这些问题大概一直困扰着他,轻声安慰: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
徐以年还想说什么,郁槐笑了笑:也算因祸得福了,如果没有进入埋骨场,我不可能短时间内实力大增,也不会有报仇的能力。
他是真的这么想,本意也是想安慰对方,没想到徐以年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里情绪闪烁,竟是一把伸手抱住了他。
郁槐徐以年的声音闷闷的,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手臂收拢,越来越用力。
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郁槐伸出手,从脖颈到脊背,慢慢抚摸怀里的人。他们的身高体型都有差异,哪怕清楚徐以年并不是脆弱的易碎品,相拥的时候,他也常常会觉得这是需要他精心呵护的存在。
在这个拥抱中,好像过去的伤口也一并被柔软的东西包裹。感觉到徐以年在自己肩上轻蹭,郁槐不禁调笑道:年年,你不会哭了吧。
肩膀上的重量一轻,徐以年同他四目相对。
面前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流光溢彩,倒是没有眼泪的痕迹。郁槐以为他要反驳,想不到徐以年仰着头,呼吸一点点凑近,最后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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