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徐以年上船时,好几只幽灵正在给甲板打蜡。
幽灵们的动作十分仔细,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徐以年朝他们多看了几眼,负责引领的幽灵侍者向他颔首致意:欢迎登船,先生。
徐以年面露惊奇。
和花衡景的灵体不同,面前的幽灵呈现出淡蓝色。大概是被客人们打量习惯了,幽灵侍者丝毫不受影响:您的朋友已经在等您了。他在六层的11号卡座,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徐以年点头,跟随侍者一路前行。穿着洋装的女幽灵提着裙摆从他身边跑过,她的同伴在后面追赶,两人突然齐齐扭过头看他,她们手中的羽毛扇遮掩了小半张脸,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幽灵侍者见状翻译道:她们在夸您容貌出众。
其中一位女幽灵放下扇子,微笑着朝徐以年说了什么。
她问您有没有兴趣和她共度一夜。幽灵侍者提醒,要和幽灵约会,您也得踏入死后的世界。
不了,我还没活够。徐以年对着女幽灵双手合十,谢谢,我们不合适。
游轮内的装修完全还原了昔日的模样,六楼大厅以铂金色和海蓝色为主基调,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桌椅上的浮雕复古而精致,各个位置坐满了妖怪。站在舞台上的歌者也是一位女幽灵,她的嗓音娇媚而慵懒,悠悠然地哼唱着蓝调。
嗨!这边。看见徐以年,谢祁寒挥了下手。
身材高大的皇灵靠坐在沙发上,眼瞳颜色如黄金,半边脸覆盖着同色的妖纹。徐以年在他面前坐下。和之前在橡山竞技场一样,徐以年今天也戴着面具。不过为了方便喝酒,他的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线条漂亮的下颚。
你怎么还戴着面具?谢祁寒疑惑。
长得丑,怕吓着你。
谢祁寒当他是不想暴露身份,也没多问:怎么称呼?我叫谢祁寒你知道吧?
徐以年随口给自己编了个假名:我叫徐一。
他落座时向周围扫了一圈,谢祁寒会意:老大临时有事,晚一会儿到。
郁槐最近在调查一类黑市上流通的药物,临时有了消息走不开,特意叮嘱他喝慢些,要见的人酒量差。
有了这层铺垫,谢祁寒点酒时多花了点心思,他以目示意徐以年面前摆放的气泡酒:这个,你试试,应该比较合适。
男生依言抿了一口,甜蜜的气泡接连在舌尖炸开。
像柠檬汽水,好甜。他忍不住说。
当然了,谢祁寒在心里默默道,这基本就是饮料。
那你多放冰。他边说边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杯酒下肚,谢祁寒语气轻快,你今年才从学院毕业?厉害啊,很长时间没人在竞技场赢过我了。
你也不差。徐以年难得夸人,你们埋骨场出来的都这么猛吗?
哈哈,还行吧。我能出来也是沾了老大的光。
听见某个人的名字,徐以年拿手指蹭了蹭脸,状似不经意问:听说埋骨场易进难出,你们是怎么从那离开的?
当然是靠他了。埋骨场分成四个区,每个区的头儿手里都有传送咒珠,破坏咒珠就能出去。谢祁寒回忆道,不过这东西很稀有,四区的头儿都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郁槐杀掉北区的头领时另外三个区都以为他是为了咒珠,北区的就差敲锣打鼓欢送他出去了,结果咒珠一到手,他随手扔给了旁边一只夜咏,那家伙脸都笑烂了。
他没扔给你?
问过,我说我不要。谢祁寒边说边倒酒,我跟他认识算个意外,他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那我得把人情还上吧?尤其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之后
谢祁寒稍作停顿,时至今日,他仍然觉得郁槐的决定狂妄得不可思议:外界都说老大能从埋骨场活着出来有能耐,但没几个人知道,他是杀光了四区头领出来的!不然别说两年,半年不到他就能离开了。
徐以年一下握紧了玻璃杯。
他怔然地望着谢祁寒,声音发涩:他他为什么?
为了变强。皇灵笑了笑,眼中隐隐透出妖族嗜血的本性,埋骨场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里聚集了不同种族的妖怪,四个区的头领都是过了百岁的老怪物。他当众扔掉咒珠,彻底得罪了另外三区,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可他如果连四区都搞不定,出去以后怎么报仇?
男生沉默半晌:你说得对。
他抓起旁边的酒瓶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灌了下去。
和他的黯然失神不同,谢祁寒十分欣赏这样的做法:我当时就想一定要留下来,不仅是为了报救命之恩,这事儿太有意思了!我想看看他最后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徐以年不禁腹诽:难怪你俩关系好,你疯起来也没差多少。
但幸好这样他才不是一个人。
徐以年忽然抬起头:我觉得你人不错。
谢祁寒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男生继续道:你很讲义气,胆子大,要是换成其他人早就被吓跑了,可你却愿意陪他赌命
谢祁寒刚想说话,徐以年一把握住他的手:好兄弟,干杯!
谢祁寒突然被他抓住手,一时没能跟上这个节奏。男生桃花般的眼眸里全是他的倒影,从谢祁寒的角度,能看见半遮脸的面具下小小的泪痣。
他莫名有些紧张,又觉得不对。
郁槐明摆着对眼前的人类有好感,要是这哥们儿一不小心对自己有好感
谢祁寒一个激灵,刚要把手抽回来,就看见徐以年顺手拿过酒瓶给他满上。谢祁寒这才注意到他杯子里压根不是原来的气泡酒,瞬间表情僵硬:你一直在喝这个?
徐以年完全没发现问题,反而撑着脸笑起来:是啊,多加冰,喝着喝着就不甜了,味道还挺好。
种类都不同,能甜才怪。
想起郁槐的叮嘱,皇灵悲凉地捂住脸:我今晚一定不得善终。
徐以年十分赞同:没错!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横着走出酒吧。
完全是鸡同鸭讲。
见他眼神都开始恍惚了,谢祁寒大致估计了下他喝进去的量,决定想办法自救:只喝酒没意思,我们聊点别的?
他说着,不着痕迹地将酒瓶往自己这边移了移:其实我不怎么喜欢人类,认识你之后,我觉得以前的想法太片面了。
为什么?徐以年嘟囔,我一直挺喜欢妖怪的。
谢祁寒被他逗笑了。来这里前,他多多少少怀着帮郁槐牵线的心理,没想到和徐以年聊天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他简单解释:老大曾经被一个人类耍了,挺惨的。
话音落下,对面坐的男生愣了半晌,表情复杂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徐以年?
你也知道?这件事的传播范围这么广吗?谢祁寒有些惊讶,随即往杯中倒酒,算了,不提这个。
谁不知道啊。徐以年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从桌上抓过酒瓶,谢祁寒还来不及提醒他这是度数最高的酒,男生下一句话就令他哑口无言,单方面毁掉婚约、说翻脸就翻脸、郁槐被追杀也不闻不问。明明郁槐对他那么好
他一条条地罗列,眉心逐渐蹙起,格外低落而难过的模样。
谢祁寒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看起来比他还愤愤不平,有戏啊这是。
男生数到最后,像是忍无可忍:有徐以年这么谈恋爱的吗?简直太狗了!
谢祁寒来不及阻止,他仰头将杯中的烈酒喝了个干净,而后猛地一放杯子:渣男!要不是没机会,老子都想揍他一顿!
谢祁寒看他激情开麦,一时大受震撼。
四面八方的妖怪不约而同举起酒杯:兄弟,说得对!敬你!
兄弟!有勇气!
敢说敢想!敬你!
我先表个态,你说的话我都赞同。谢祁寒赶快把他拉住,但是你别在郁槐面前这么说啊!上一个当着他的面说徐以年坏话的已经尸沉自由港海底了。
徐以年酒劲上来了,反问:郁槐能不能听进去真话?忠言逆耳!
谢祁寒:
谢祁寒:你这,真醉了?
徐以年胡乱一应声,又要倒酒。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聊这些不高兴的。谢祁寒担心他越喝越多,转移话题,你觉得老大怎么样?
他抿了口杯中的酒液,喃喃道:不好喝,苦的。
谢祁寒无奈:我问你郁槐,没问你酒。
啊?徐以年茫然地看过来,好啊?挺好的?
谢祁寒判断不出他还有没有理智,只能顺势说下去:你可能不知道,橡山竞技场那晚过去,自由港到处是你和他的传言。你俩的故事已经从初遇编到结婚了你介意吗?
徐以年回答:好的!没问题。
谢祁寒一怔,迟疑地问:你喜欢郁槐?
喜欢。男生浑浑噩噩地抬起脸,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双暗紫色的眼睛。不知何时,郁槐来到了卡座边,南栀也跟在他身后。
徐以年粲然一笑,肯定地重复:最喜欢。
第31章 醉
南栀不动声色朝郁槐看去。她原本待在幽灵船上看话剧,和郁槐恰好碰见。听说他来找人,她提着小包饶有兴致地跟了上来。
徐以年那声喜欢掷地有声,像是生怕在场的人听不见。郁槐注视着胡乱说话的醉鬼,眸光微动。
南栀瞬间觉得这个话剧翘得值。
他喝了多少?郁槐边说边在徐以年身旁坐下。
啊,老大你来了。谢祁寒看见他,油然生出一股不辱使命的成就感,先别管这个,你听见他刚才说什么没?他亲口说他喜欢你啊!酒后吐真言,你这段姻缘稳了!
郁槐哼笑了声,不置可否:我看你也醉得不轻。
徐以年表完态后彻底没了精神,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上,眼睛半阖着,见他似乎下一秒就能睡过去,郁槐揽住了他斜过来的肩膀:我先带他走了。
刚来就走吗?谢祁寒问完,才发现徐以年迷迷糊糊地蹭到了郁槐肩上,立即改口,事不宜迟,你们慢走。
空间犹如玻璃碎片般破裂。郁槐一手揽住徐以年,另一只手牵着他。男生醉得站不住,大半个身子都顺势靠了过来。等两人消失在裂缝中,南栀理了理耳边的发丝,施施然坐在谢祁寒面前:看你一个人可怜,我陪陪你好了。
不用了,我不跟千杯不醉的女人喝酒。
别这么见外嘛,南栀笑靥如花,从手包里摸出一支女士烟,万一你这次有长进呢。
裂缝合拢,幽灵酒吧内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郁槐半搂着徐以年,听见他小声嘀咕:我好困。
因为倦意,他的语气无意中显露出些许依赖。
好,郁槐不自觉地放轻声音,很快就能睡觉了。
他本打算让他在客房休息,谢祁寒的胡言乱语却不合时宜划过了脑海,最后响起的是那一声满含笑意的喜欢。郁槐的视线落在他没被面具遮挡的小半张脸上,目光渐渐凝注了。
半晌后,空间又一次碎裂,他带着徐以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人轻放在沙发上,自己去找解酒药。等他回来,徐以年已经睡着了。郁槐将水和药放在一旁,俯身取下他的面具。
徐以年的面容泛着云雾般的薄红,睫毛随着轻浅的呼吸一颤一颤。郁槐动作一滞,没能控制住情绪,指腹不由自主贴上他潮红的脸颊,缓慢抚摸。
半晌后,郁槐收回手,叫了他的名字。
睡梦中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小声嘟嚷一句,试图把脸埋进沙发里逃避。郁槐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让他起来吃解酒药。
徐以年困难地睁开眼睛。
他还是晕头转向的,虽然短暂地睡了一会儿,脑子却像是一片浆糊。感觉到有人将什么东西递到他唇边,他瞟了眼给他递东西的人,而后毫无防备地张开嘴,让郁槐把药片塞了进来。
大概是不小心,徐以年舔到了他的手指。
郁槐停顿了下,还是拿过水杯,一口一口地喂他喝水。温水划过喉咙,徐以年逐渐有了精神,意识到是谁在照顾自己,他忽然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我们不能靠这么近。
他表情还挺认真,如果不是两眼发蒙、脸色泛红,看起来倒和没喝醉时无异。郁槐嗯了声,顺着他问:为什么?
徐以年没说话,但又推了他一下。郁槐把水杯放在茶几上,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脾气怎么这么大?
徐以年忽然举起手,对上妖族的视线后,他又迟疑地把手放下。从他气势汹汹的动作来看,郁槐猜测他是想打回来。
他揉了把徐以年的头发,没和醉鬼计较:等我一下。
说完这话,他径直走向了浴室。
被留下的人怔怔地看他走远,一直到他回来都一动不动。郁槐拿回来了两条热毛巾,他单手捏着徐以年的下巴,用毛巾轻柔地替他擦脸。
擦到眼睛的时候,徐以年还在盯着他看,郁槐提醒:闭眼。
男生乖乖阖眸。他的睫毛又黑又长,沉甸甸地垂着。隔着毛巾,郁槐的手指贴上他的眼角,手下的眼皮颤颤巍巍,像是不适应这样的接近,即使如此,徐以年也很老实地闭着眼睛。
可以了,郁槐说,把眼睛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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