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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卫首领实在不知她的意图,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盯着她,跑动跟随在侧。
穆明珠并不理会这些宿卫,只专心骑马。
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她的双肩打开、腰杆笔直,而胯
下的马遵从她的每一个指令,与她配合无间,或快或慢。
在这种掌控感中,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信。
来回跑过三趟之后,宿卫首领陪跑累了,脚步慢下来,只遥遥跟着,等着公主殿下折返。
谁知这一次穆明珠却没有折返,她骑马奔至路障前,忽然扬鞭起身,驾驭黑美人纵深一跃,飞过路障,落在了路障之外。
众宿卫大惊,发疯般跑着追上来。
穆明珠调转马头,看着狼狈奔来的众护卫,于两侧火把光亮中,沉静而立,待到众宿卫奔到近处,她忽然咯咯一笑,控马又越回了路障之内。
众宿卫:……
跑得最急的那两名首领,手撑膝盖、垂头喘息,一时说不出话。
穆明珠却已经尽兴,打马回到公主府前,将马鞭抛给林然,牵马迈入府门之中。
这一夜穆明珠出格的骑马之后,次日宫中忽然来了旨意。
皇帝穆桢显然已经知道了昨夜公主府外这一则小插曲,大约是怕穆明珠关在府中憋出“疯症”来,下旨要穆明珠往济慈寺上香。
新春过后,皇帝穆桢通常会亲自往济慈寺还愿,这次相当于是让女儿代行了。
前往济慈寺的马车中,穆明珠翻着宫中送来的账簿,上面一一记录着随虚云出行、往摩揭陀国取真经的三千僧侣大队所带走的物资。
穆明珠看得直心疼,母皇在事佛方面实在是大手笔,当家人也这么不顾茶米贵。
寺门前,一身袈裟的虚云已经在等候。
小和尚已经十四岁了,乍一看也隐然大人模样。
不过短短两年间,虚云已经从一个孩童成长为少年。
此前建业的辩经会上,虚云年少却精通佛典,被众僧认为乃是未来修佛第一人。
此时,他迎着朝阳站在寺门前,眉目沉静,全无从前与穆明珠斗嘴时的孩童模样,虽然青葱年少,却莫名让人想起须发俱白的高僧。
“你总算出来见人啦?”穆明珠上前,如往常一样玩笑着。
年前,她跟随皇帝来上香的时候,虚云并未出现。据说是因为虚云留在建业的时日短暂,便闭门专心跟随怀空大师学习佛法。
虚云轻轻抬眸,澄澈的眸中映着天光云影,身上金色的袈裟闪闪发光,一语未发,却有一种让岁月都沉静的力量。
穆明珠微微一愣,笑道:“你身上这件袈裟,是当初要捐给扬州,被我给留下的吧?”
当初扬州水灾过后,她要往扬州去,临行前来济慈寺请佛经,虚云送她出寺,曾抱给她一只装满了宝物的木匣。那匣中有一件金光闪闪的袈裟。虚云原本要一并捐出,被穆明珠阻拦下来。
此时穆明珠这句问话一出,虚云身上那种世外高增的氛围感立时荡然无存。
虚云念了一声佛号,透着无奈与嗔怒,道:“怎么是你来?”
穆明珠笑道:“母皇命我代她前来,你有意见?”
虚云深呼吸,保持冷静,让出路来,“施主请。”
穆明珠虽然看到取真经的账簿肉疼,但见了虚云还是亲切的,毕竟是从小讲故事哄骗的孩子,想到他小小年纪、便要万里迢迢往异域而去,不免也有些不放心,因笑道:“这趟往摩揭陀国去,可要什么随行的物什?”她凑上前来,故意低声神秘道:“这差事交到我手里了,你懂的吧?旁的和尚怎么样不管,可不能亏待了你。”
虚云又深呼吸,慢吞吞道:“施主,佛祖面前不该生‘分别心’。”
穆明珠看他一眼,摸摸鼻子直起腰来——孩子大了,不好逗了。
她按照流程,往佛前上了香,跪于蒲团前,闭目许久。
难怪佛家说一念三千,当她虔诚跪在佛前,脑海中转过千百样事,过去、现在、未来,睁开眼睛,却见佛前的香还未燃过一半。
穆明珠站起身来,早已收了嬉笑之色,看向虚云,忽然问道:“怀空大师何在?”
已是元初十七年的春,前世怀空大师圆寂在这一年的夏日——恰在宫变之前。
宫变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一个高僧的寿数、却未必还能增长。
今日来济慈寺之后,在夏日之前,她未必还有机会前来。
她应当去见一见怀空大师,是为最后一面。
虚云这次罕见地没有阻拦,他通常很不情愿穆明珠去打扰怀空大师清修。
当然在穆明珠看来,分明是因怀空大师待她宽和,小虚云私下吃醋。
空山寂寂,林木无声。
穆明珠跟在虚云身后,来到了怀空大师闭关的禅房外。
“师父,施主四公主来见您。”虚云走到紧闭的禅房外,轻声通报。
禅房内一片岑寂。
虚云走回来,对穆明珠低声道:“要说什么,便说吧。”
穆明珠缓步走到禅房门边,不好入内扰他清修,虽然她从前在济慈寺中顽皮的时候多些,但此时自己清楚大约是最后一次同怀空大师说话,不知怎得心中发酸,平时能言善辩,这会儿却有些词不达意。
她稳了稳情绪,低声道:“大师,多保重。”顿了顿,不闻声息,便道:“我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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