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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一场,罗盘七回去后不久,聂言正好办事路过,也过来看望了一下。
刚到走廊,敏锐的味觉促使他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推开厕所门,果不其然发现猫腻。
内里一扇门紧紧闭合,骸骨狗的声音伴随燃香的味道从中飘出:天道爸爸,那可是你最爱的崽,再爱他一次吧。
聂言摇了摇头,不去想狗上香的诡异画面。为了不引发混乱,他不得不在门口守着放风片刻。
骸骨狗烧完香,收拾好残渣回到病房,渴望看到奇迹,然而只瞧见垂着脑袋的南柯梦。
终于搭上话了,但林云起始终重复问一个问题。
南柯梦抬起大脑袋:他问我,我是自我,本我,还是超我。
这个问题超乎众人想象,最终打破沉默的是白辞: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骂了句草。南柯梦哭丧着脸:我不是故意的!
脏话总是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聂言看了眼白辞:能沟通总归是好事,我听罗盘七说,林云起的梦境中有湖泊。
白辞微点了下头,他到现在也不通为什么会出现湖。
论对林云起的了解,聂言远没有白辞深刻,但相对而言,聂言能站在一个理性的角度去看待: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向想,按照一般情况,如果强行划掉名字会如何?
凡人之躯,而且用的是子簿白辞闭了闭眼:照理说必死无疑。
聂言:可他没有死,至少没有彻底死亡。不妨想想,他没有死透的原因。
话糙理不糙,这点的确耐人寻味。
白辞站在病床前良久没有说话,就在窗外太阳的角度都已经发生偏移时,他哑着嗓子说了三个字:孽镜台。
在那方单独被隔开的空间里,冥河对岸,是无佚千年来都痴心妄想要得到的孽镜台。
假设当时孽镜台出手,是有可能困住林云起的魂魄,避免其魂飞魄散的结局。
骸骨狗忍不住插话:传言孽镜台都没有完全开化,天生断情绝爱,它会多管闲事?
没有人能给出完全肯定的答案,南柯梦之前说完脏话,就被梦境排斥出来,只能让这只蜘蛛再去试试。
白辞交代了几句,南柯梦小心翼翼:那我去了。
说去迟迟没有动静,它讨好地看了下聂言:能减刑不?
这应该也算是立功表现。
聂言没把话说死:视情况而定。
南柯梦这才哼哧哼哧地去入梦。
梦里,一切都是熟悉的画面。林云起坐在湖边,面上无悲无喜,仿佛是失去了七情六欲的木偶娃娃。
南柯梦轻车熟路绕到他身后,不明白这湖有什么好看的,它跟着看了一眼,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南柯梦连忙收回视线,试探着开口:你还记得白辞吗?
毫无波动的双目微微闪烁了一下,很快回归沉寂。
白辞让我跟你说,说南柯梦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大脑袋:说sorry。
林云起挺拔的坐姿微微颤了一下,手探入水中,无意识拨拉着那片叶子。
白辞说自己有三大错,第一大错,他早就猜到自己这双眼睛的来历,以防万一,瞒着你过去千年修炼咒术;第二大错,你喊他停下的时候,他应该象征性地停一下
象征性?
三个字让林云起反射性皱起眉头。
第三错,白辞说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补充。
眉间蹙起的痕迹愈发明显,南柯梦眼前一亮,有效!情绪波动起来了!
关乎自己的减刑大计,巨型蜘蛛再接再厉,开始在岸边翩翩起舞,只见它直起身子灵活地甩着蜘蛛腿:I\'m sorry sorry
嗓子唱哑了,腿也跳酸了。
南柯梦单腿揉了揉腰:我明天再来。
它走后,林云起望着湖面,有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白辞
食指想要拨开遮挡视线的那片叶子,这个动作过去一段时间他已经无意识做了很多次,唯独这一次,真正触碰到了叶子的实体。
湖面似乎想要阻止,水流抵挡了林云起的推力。
已经逐渐成形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加深,林云起就快要拨开云雾看到某张熟悉的脸庞,却始终有一步之遥。
你想要把我困在这里,他对着湖面自言自语,为什么?
湖面起了波澜,湖底出现无数的花朵,林云起伸手去捞,发现是镜花水月。
时间缓慢地流逝,一人一湖就这么僵持着。不知过去多久,林云起忽然在水中看到另一个自己,对方喝醉了一头扎进花丛中。一只幽蓝色的蝴蝶飞了过来,气急败坏道:该死的生死簿,你又把我的床给砸坏了!
青丝沾染了彼岸花的花汁,长发的自己顾不了这么多,拾起被砸坏的花朵连忙跑走。蝴蝶骂骂咧咧在后面追,追逐间长发的自己跑到孽镜台旁,将花朵丢进去,深情款款:这是我专门采给你的花,喜欢吗?
蝴蝶气得翅膀一颤一颤的:你还要不要脸?
只要能让孽镜台能感受到花的芬芳,我愿意承担代价。
说完,趁蝴蝶被恶心到,长发的自己连忙遁走。
湖底陆续闪过不少他与蝴蝶相关的场景,景象消失,林云起沉默许久,苦笑道:一切都变了,无佚无佚变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句话,湖面终归于平静,任由林云起拨开了那片叶子。
有关这一世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林云起的神情开始恍惚,他看到了眼睛淌血的白辞,看到了无佚自毁神念前的不甘所有的记忆从后到前恢复,鲜活无比。
与此同时,他和湖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开,这面湖似乎就要从眼前消失。
林云起轻叹一声;你若觉得孤单,日后我常来看你就是。
湖水给不出任何回答。
孽镜台本身没有朋友这种概念,只不过在地府漫长的岁月,生死簿和那只蝴蝶是它仅存的与灰暗无关的印象。
湖彻底化为一个小点消失不见,林云起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重新睁开了双眼。
光线很刺眼,逼得他想要偏过头。
醒了!醒了!骸骨狗突然大叫一声。
视野还有些模糊,朦胧间,林云起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他眨了眨眼,有些艰难地开口:我说过,I
白辞俯身轻轻抱住他,沉闷的声调自林云起耳畔响起:说 I love you。
一定要这么互相伤害吗?
林云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白辞直起身时,努力勾了一下嘴角,学着他一贯的腔调问安:早上好。
白辞愣了下,随后整个人笑容若春光般明媚:早上好。
其实窗外日渐黄昏,太阳正缓缓落山。只是林云起睡了很久,睁眼时没有看一眼,就下意识判定为清晨。
不过这都无所谓,无论是早安午安还是晚安,他们这一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第94章 番外:前世
作为生死簿, 林云起自认兢兢业业,从未中饱私囊,也不会公器私用。
如果让他总结过去漫长时光的职场经历,只有四个字:问心无愧。
当然, 这都是过去。
无佚这个混蛋
此刻, 林云起正慢悠悠骑着马在山间晃悠, 上次和无佚打了一架后, 他足足修养了十余年, 伤势才好全。
林间虫蚁不少, 前方两侧树林里趴着的山匪都快等死了, 他们手中各抓着绳索一端, 没有办法腾出手驱赶蚊虫。
绳索被掩埋在薄薄的沙土下, 这一招很好用, 只要马奔跑过来时,用力一拉, 连人带马都会摔得很惨, 身上有点功夫的被那么一摔, 少说也得伤条腿。
慢点走。林云起对身下枣红色的马抱怨道:没看到我在这里骂人,太颠簸了只会影响我的语速。
前方的强盗终于受不了,各个肩扛大刀堵在路中间。
林云起见怪不怪:世道不好,原谅你们一次,退下吧。
可惜山匪完全听不进去他说的话, 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长得真不错, 听说王都里的官员有几个好男色。
这马也能卖一个好价钱。
哥几个今天赚了!晚上找个地方快活快活!
污言秽语入耳, 林云起不禁摇了摇头。他轻轻拍了下马背, 这马悍勇无比, 直接冲了过去, 山匪一看他竟然还想反抗,立马扬刀要朝马砍去。
林云起随意地打了一个响指。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山匪顿时像是失去神智,硬生生收回已经扬起的大刀,乖巧地跟在马后面。
一路进了王都,山匪浑浑噩噩去衙门投案,他们平时也敛财不少,现在正是钱银紧张的时候,官兵一听有钱,迫不及待收了他们的大刀后,让其中一个山匪带路。
刚走了没两步,山匪突然大叫:妖术!有人给我使了妖术!
官兵狠狠踹了他一脚,山匪依旧在叫嚷着妖怪,妖术,他拼命想要挣脱官兵,左顾右盼中在人群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就是他,他是妖怪!
林云起周围的人下意识跟着看了几眼,只觉得这小公子细皮嫩肉的,怎么可能是妖精?
林云起文绉绉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恶人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拉人下水。无妨,我原谅他就是。
周围人纷纷称赞他高风亮节。
林云起微笑颔首,拐了个弯插进另外一条街道,直奔花楼而去。
他站在花楼门口,迟迟没有进去,过了稍顷,反而对着某个方向招了招手:那位公子。
白辞一袭青衫,正坐在茶铺旁看书,四目相对意识到他叫得是自己。
那位公子,快来啊!
林云起热情活泼,很确定对方会过来似的,胳膊没停止过挥舞。白辞也没让他失望,当真合上书走了过来。
随着人一步步走近,林云起暗暗一挑眉,错不了,就是这双眼睛。
他清清嗓子,先是点明白辞身边的道士朋友不是善类,又感同身受地说了句自己也才被朋友卖过。
相逢即是缘分。林云起笑呵呵道:走,我请兄台喝一杯。
白辞推拒:我不上花楼。
因为看出对方本体是一本厚黑书册,多说一句:也请你洁身自好。
林云起被逗乐了,在老鸨失望的目光中远离花楼,跟在白辞身后:在下姓林,林云起,兄台你
白辞没有回头,他生性不喜欢和太热闹性子的人交往,但林云起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很难让人厌恶起来,加上有一把很好听的嗓音,哪怕叽叽喳喳,听着也叫人心旷神怡。
茶铺里,白辞的道士朋友倒是很有礼貌,主动抱了抱拳。
林云起对他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人此刻已经重新坐回原位,继续翻看书籍。
我掐指一算,兄台你该姓白,林云起自说自话,白辞,好名字。
白辞忽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问对方如何知晓自己姓名,只道:好在哪里?
林云起当场怔在原地:好在
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赞扬。
先前林云起掐指时,道士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凡。
对方周围,那一瞬间好像有种奇妙的波动,再加上白辞对此人也有些特别,道士不禁多看了林云起几眼。
茶铺里突然安静下来。
白辞日常话也不多,几天不和人交流是常有的事。可林云起不行,他始终有种过分的热情,迟疑了一下问:白兄,你快乐吗?
第一句话说完,林云起紧接着问:你童年幸福吗?
这么多年,他一直于心有愧。无佚的眼睛天生能看透一切虚妄,被常人得到绝非一件幸事,世道已经很混乱了,再时不时看见些妖魔鬼怪,日子估计越来越没盼头。
听出这是在真情实感的发问,白辞想不通一本书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快不快乐,忍不住好笑道:如果我说不快乐,你又能如何?
实不相瞒,林云起缓缓道,我这次出来除了搞事业,就是专门治愈你的。
白辞沉默了一下,淡淡开口:我年幼时父母遭难,懂事后厌恶与人亲近,身边没什么朋友,年过二十更未成家立业。
他抬眼望向林云起,面无表情问:你准备从哪方面治愈?
林云起闻言摸着下巴思索:缺爱啊
还是缺很多爱的那种。
论年纪,他自认完全可以当对方祖宗,林云起下定决心: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把你当孙松树一般景仰,供着。
白辞瞥了他一眼:难为你了。
明明不同音,居然还能给圆过来。
道士站在一旁,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白辞向来沉默寡言,居然会和人说这么多话,关键这人瞧着还不怎么正常。
林云起能动能静,陆陆续续说了一堆后,直接去街上买来一把躺椅。白辞看书,他就在旁边躺着,闭目养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辞回到住处,是一方很偏僻的院子,林云起潇洒摆手:明天见。
入夜,白辞沐浴完换了件薄衫。
现在是初秋,天气微凉,窗户半开着。一个脑袋正趴在那里,在白辞点燃油灯的瞬间,双方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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