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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青蘅哂笑:别忘了,他们都姓沈,是一脉相承的亲生父子,父子秉性难免相像。你知道我今晚在花萼楼中看到了什么吗?
顾悯下颌微抬,漠然道: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就不必说了。
凌青蘅眼睛看着前方,林家一行人的身影好像在不远处,又好像离得很远,声音幽幽地道:飞鸟尽,良弓藏,你觉得若是林家知道真相后,到底是会感激皇上今日救了他们,还是会怨恨皇上设计他们,逼他们不得不卷入皇权之争中?
顾悯沉声道:成大业者,不拘小节。
凌青蘅寒声道:好一个不拘小节,可你难道就不怕他是下一个高宗皇帝?当年高宗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多亏了徐家舒家力保,他才能成功夺嫡登基为帝。可等到他大权在握,又是怎么对的徐舒两家?你难道不觉得当今圣上,和当年还是一个无宠无势的皇子时期的高宗,处境十分相像?你难道就不担心皇上一旦掌权,行事就会变得和高宗一样吗?!
顾悯默然片刻,冷不丁地转头看向凌青蘅问道:你是舒家什么人?
凌青蘅怔了一下,才语气生硬地道:我不是舒家什么人,我姓凌。
顾悯嗤笑,姓什么叫什么又能说明什么,放在十几年前,我也不姓顾。
舒家乃是昭怀太子的岳家,当年昭怀太子谋逆案,就数徐家和舒家牵连最广,两家几乎满门被诛。
顾悯这话一出,就等于认定了凌青蘅与舒家有所关联,毕竟若凌青蘅不是舒家后人,又怎么能吸引韩遂这样的昭怀太子死忠党为其效力?
凌青蘅脸上已经完全没了最初的戏谑,月辉照在他脸上,宛如镀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他冷冷道:顾大人,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我们两个为之效命的皇上,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碌碌无能之辈。坐在龙椅上的人,心只会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但愿你我不会重蹈覆辙。
说完便用力地甩了下马鞭,黑马吃疼,拔蹄狂奔向前,很快,凌青蘅的身影便和黑马一起消失在了溶溶夜色中。
凌青蘅走得干脆,虽然顾悯刚才面对凌青蘅的质问,口口声声说自己相信沈映,可难免多少还是会受到些影响。
尤其是当他知道,沈映今晚除了让他埋伏在花萼楼外接应,还另外藏了一手凌青蘅这步棋后,他就明白了,皇帝即使信任他,也不会毫无保留。
自古帝王总多疑,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多疑,会随着时间慢慢累积得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变成一柄杀人的利刃。
他之前一直以为,拒蒙古和亲、逼捐朝臣、巧计还寿礼等等这些事都是有人在背后帮皇帝出谋划策,可现在他明白了,这些事情,其实都是皇帝一人谋划,包括今晚夺林家兵权的事,也是皇帝瞒着所有人暗中布成的局。
不敢想象,假如有朝一日,等皇帝掌了权,会不会变得和古往今来的那些帝王一样,多疑喜猜忌,眼中权力大过一切。
若是这样,那他们这些人苦心孤诣蛰伏这么久筹谋的一切,岂不都成了一场空?
顾悯心头宛如压了一块巨石,越想,心头便越沉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也因为想心事想得太出神,并没有察觉到林家的人马已经停了下来,还是后面的亲卫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
林家众人早就已经都下了马,各自手里都拿着武器,做出一副防卫姿态,无数双眼睛戒备地盯着顾悯他们,眼里充满了敌意。
林振越先开口打破沉默:顾少君,你也跟了我们一路了,明人不说暗话,到底想干什么,不妨就直说了吧。
林彻提起手里的长枪,毫不客气地指向顾悯,怎么?缴了我林家的兵权还嫌不够,又想来赶尽杀绝?我林家儿郎为大应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朝廷却如此对我们,早知道如此,就不该为这种寡情少义的朝廷卖命!
顾悯下马,走上前恭敬地朝林振越行了个礼,林将军误会了。在下并无恶意,而是奉皇上之命,暗中护送你们回营。
林彻不领情地冷笑,兵权都夺过去了,反过头来还装什么好人?假惺惺地做戏给谁看!
住口!不得无礼!林振越回头低斥了林彻一下,然后手指向一旁,问顾悯,顾少君能否借一步说话?
顾悯点头:当然可以,请。
两人走到一旁单独说话,林振越开门见山地问:老夫不过是一介武夫,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有话就直接说了,敢问顾少君,今晚这场鸿门宴,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林将军心中难道对此没有答案?顾悯神色自若道,皇上如今受制于太后,要你林家的兵权有何用?自然是太后的意思。
林振越抚须道:可老夫还是心存疑惑,太后为何会突然就想削了我手里的兵权?我林家又从没得罪过太后。
顾悯道:林将军难不成还以为如今这种局面下,林家上下还可以继续明哲保身?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林家手握重兵,早就为太后一党忌惮,收回林家的兵权只是早晚的事。林将军可知,今日在下领着羽林军就埋伏在花萼楼外?皇上猜到太后要对林家不利,所以命我率兵在外接应,下令要我务必保林家众人安然无恙。林将军,皇上宅心仁厚,你得知道感恩啊。
竟有此事?林振越惊讶地瞪大了眼,随即低头沉思良久,突然抬起头,还请顾少君回去之后,务必帮老夫向皇上道声谢,另外,再劳烦顾少君帮老夫带句话给皇上。
顾悯看着林振越笑了下说:林将军请说,顾某一定帮您带到。
林振越眉头严肃地皱起,下巴上的胡须抖了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沉重而缓慢地道:君恩浩荡,老臣不胜感激之至,今后林家上下但凭皇上差遣,无有不从!
第46章
林振越回京之后,便上表称病请求辞去定北将军一职,沈映接到奏本,装乖扮巧地先去了常青园找太后商量。
太后,林家肯交出兵权对朕也算是忠心,林振越为大应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所以朕想封林振越为固安伯,以彰显天恩浩荡,也能安抚军中其他将领,您以为如何?
沈映语气谦逊地询问刘太后的意思,刘太后闭目靠坐在软枕上,享受着昌平长公主帮她捏肩的服务。
刘太后自从削了林家的兵权之后,晚上连觉都睡得安稳了许多,而且皇帝最近也算安分守己,没有违逆她,刘太后自以为牢牢掌控着大应的至高权力,所有人都对她无所不从,所以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精心描画的妆容,加上平时保养得当,让刘太后看起来不过才三十出头,若是换上一身颜色鲜艳一点儿的衣裳,和昌平长公主站在一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姊妹。
刘太后眼睛闭着,看上去好像要昏昏欲睡一般,但实际上心里却没一刻停止过盘算,皇帝要给林家赏赐爵位,伯爵之位不算高倒也没什么,何况,倘若林家能有个爵位,将来昌平长公主嫁过去,生出来的儿子出身也能高些。
于是刘太后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皇上仁厚,就按皇上的意思做吧。
沈映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朕知道太后忧心昌平的婚事,所以提前传旨让钦天监合了昌平和林彻的生辰八字,钦天监上奏说,来年正月十六是个十年一遇的黄道吉日,不如就将他们的婚事定在那日吧?
刘太后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距离来年正月十六,也就剩下五个月的光景,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况且公主出嫁也得好好准备准备,便也点头允了。
沈映笑了下又说:还有太后,林彻如今只是个正五品郎将,这身份尚公主恐怕会委屈了昌平,所以朕想擢升他为正四品羽林军中郎将,您觉得如何?
刘太后想了想,她已经解除了林振越的兵权,林家难免不会对她心生怨怼,所以对林家多些封赏以作安抚也是应该的,便睁开眼对沈映笑了笑,称赞道:皇上考虑周全,就都按照皇上的意思办吧。
沈映站起身,行礼告退:那朕就不打扰太后休息了,儿臣告退。
临走前,沈映趁刘太后不注意,飞快地朝昌平长公主眨了下眼,昌平长公主接收到沈映眼神里传来的讯号,心领神会地微微点了下头,等到沈映离开后,昌平长公主走到刘太后面前,屈膝朝刘太后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太后为昌平筹谋,昌平以后定当会将您当成亲生母妃一般孝顺,来报答太后您的大恩。
刘太后脸上浮出伪善的笑容,弯腰亲自扶起昌平长公主,好孩子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什么恩不恩的,你这么恭谨孝顺,哀家心里啊,也早就把你当成了亲生女儿。
昌平长公主感激地笑了笑,然后低头从袖中将调度林家军的兵符拿了出来,只是太后,这块牌子,放在昌平这里,昌平始终觉得有点不妥,昌平一介女流不懂国家大事,万一把这牌子弄丢了,延误了军机什么的,那岂不是罪过大了,所以还请太后把兵符收回去吧?
刘太后一见那兵符,就两眼放光,昌平长公主肯主动将兵符交出来,她当然求之不得,所以想也没想地就要伸手去接,可等手快要碰到兵符时又犹豫了,她这样会不会表现得太心急了?
于是假惺惺地又将手收了回去,笑道:这是林家给你的聘礼,你还未出嫁,哀家怎么好动你的聘礼,没事,这兵符你就拿着吧,也不用太过紧张,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有哀家来替你撑腰。
昌平长公主将兵符往刘太后手边凑了凑,似乎是执意要将兵符交出来,太后,您既视昌平为亲生女儿,就不该与昌平如此见外,女儿的聘礼本来就是给父母的,所以这兵符就该交给您才是。
刘太后见昌平长公主一脸诚恳之色,并不像在演戏,心中不禁暗喜,不过还是摇摇头推辞不肯收下,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直到昌平长公主急得跪下来,再三恳请她将兵符收回去,刘太后才装作勉为其难地接过了兵符。
你这孩子,刘太后一拿到兵符便紧紧握在手里,眉开眼笑地看着昌平长公主嗔怪道,平时行事也太谨小慎微了,好,哀家就替你保管,免得你整日里战战兢兢,连觉都睡不好,要是人因此消瘦了,那哀家可要心疼。
昌平长公主笑道:昌平多谢太后怜惜。
拿到了林家军的兵符,刘太后又了了一桩心头大事,而对主动交出兵符的昌平长公主的信任也与日俱增,自此之后,昌平长公主成了刘太后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常在刘太后跟前行走不说,甚至有时候郭九尘与刘太后见面,除非聊得是一些机密大事,否则刘太后也不会刻意避忌昌平长公主。
时间一晃而过,炎夏很快便过去了,皇帝和太后打算在行宫里过完中秋佳节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回京的事宜。
可就在皇帝定下圣驾回銮的日子后,凌青蘅埋设在冯太妃娘家兄长,工部侍郎冯保机府中的眼线,突然向凌青蘅禀报说,探查到冯保机在他京郊的庄子里养了大批死士,不知意欲何为。
与此同时,顾悯让一直盯着梁国公府动静的锦衣卫探子也禀报说,有一天深夜,有顶轿子停在了梁国公府后门,然后从轿子上下来了一个从头到脚都罩在斗篷里的人进了梁国公府,看那人的身形像是个女人,探子一直守到快要天亮的时候,那女人才从梁国公府出来,他们一路尾随,亲眼看着那顶轿子从皇宫偏门里进了宫。
另外还有盯着杜府的锦衣卫探子也查到了些线索,虽然杜谦仁自回京之后便闭门不出,谢绝见客,看起来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但实际上,杜家的管家,每日都会趁出府采买的机会到一固定的茶楼秘密与一人见面,而那人,就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兼户部尚书吴则敬!
顾悯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暗中勾结在一起很可能是在秘密谋划着什么大事,皇帝御驾回宫在即,他们终于是按捺不住,要出手了。
顾悯把锦衣卫这边探查到的情报压下来,没有上报给郭九尘,还是像上次那样转达给了凌青蘅,让凌青蘅去行宫跟皇帝禀告。
他差不多已经肯定凌青蘅就是舒家后人,所以值得信任,而他因为表面上还得装作效忠郭九尘,有些时候不宜亲自出手帮皇帝,免得引起郭九尘的怀疑。
他在明,凌青蘅在暗,让凌青蘅出面提醒皇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上次因为花萼楼里的事,让凌青蘅看清了沈映的心计后,对这位心机深重的皇帝产生了一些忌惮的心理,但这次的事可能事关国祚,在没有下一个可以拥护的明君出现之前,他还是会选择帮沈映稳住皇位。
谁让徐家的后人,对当今圣上深信不疑呢?
凌青蘅搜集到这些情报后,马不停蹄地前往行宫,将所有情报都告诉了沈映。
沈映听完,当即便意识到了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京城的局势已经变得波澜诡谲起来,但他也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早在他知道冯太妃岐王母子装疯卖傻蒙蔽刘太后之后,他便有预感,这对母子绝对不会甘心屈服在刘太后的淫威之下,而他们要想从刘太后手底下翻身,除非熬到刘太后驾鹤归西,否则就必须得干票大的。
而杜谦仁想东山再起也早在他意料之中。
杜谦仁是因为他儿子杜成美犯了科举舞弊案,所以主动辞去了内阁首辅之职,相当于引咎辞职,并不是因为自己犯事被罢官免职,而他多年经营培植的那些党羽,大部分也没有受到株连。
其实当初,沈映也是有心放杜谦仁一码,没有将杜党在朝中的势力全部铲除干净,否则放任郭九尘一人独大,对他夺回大权来说,也是大大的不利。
只是那位曾经被他鄙夷为墙头草的户部尚书吴则敬,倒是令他不禁刮目相看。
吴则敬是杜谦仁一手提拔才坐到次辅这个位置,他本来以为杜谦仁倒台后,吴则敬是真的见风使舵投靠了郭九尘,现在想来,到底是他年轻了,没有这些宦海沉浮几十载的老狐狸会玩。
既然已经知道,吴则敬和杜谦仁暗中有往来,那也就是说,吴则敬其实还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杜谦仁忠心耿耿,他表面上投靠郭九尘,应该也是杜谦仁授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首辅之位继续把控在杜党手中。
沈映在心里暗暗冷笑,他就说嘛,杜谦仁汲汲营营一辈子,好不容易坐上的首辅之位,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拱手让人,原来是假装辞官,实际上韬光养晦去了。
经过杜成美的教训,杜谦仁应该也是看出来了,继续依靠太后,那他就永远只能是太后身边的一条狗,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便可随意被丢弃。
所以,要想真正成为人上人,只有将大应朝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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