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大双眼，身体猛然往后坠去。韩栖发现了，他反应极快，伸手想捞住潘苏，却差着毫厘的距离，衣角从指尖划过去。
    潘妈妈脸色惊恐，扔掉擀面杖扑过来：苏苏！
    潘苏直直往楼梯下面跌下去，不知为何心里没有恐惧，反倒庆幸：还好韩老师没事，闹成这样，他都把命交出去了，妈妈应该不用再反对他们了吧？
    咚！
    一声闷响，潘苏睁开眼，后脑撞到什么东西，疼得龇牙咧嘴。
    他看见一片漆黑的房间和陌生的天花板，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正在刘醉家里借宿，而刚刚那个恐怖的情景是在梦里，顿时松一口气。
    潘苏坐起来，发现自己砸到的不是什么东西，正是打地铺的刘醉。刘醉睡得正熟，被从天而降的泰山压顶砸个正着，半梦半醒之间捂着额头：哎哟苏苏你干什么？
    潘苏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做个梦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大半夜的爬什么楼梯刘醉显然也不清醒，把他往怀里一按，睡觉，困死了。
    潘苏虽然是被吓醒的，但没几分钟困意再度袭来，又担心再从床上滚下来，于是和刘醉一起窝在地铺上。两人拱在一起，像两只一起取暖的小兽。
    第二天一早，潘苏是在高分贝的女声中惊醒的：
    啊啊啊！花花！你给老娘滚起来！你做了什么你，你要死了啊跟你说了别搞小男生啊！还是有夫之夫，你要被人家男朋友砍死啦！
    潘苏睁开眼，刘醉也清醒了，揉揉眼睛：老姐，你怎么了你
    刘伶一把掀开他们的被子：你看看！你把人家楼怀里睡一夜，还问我怎么了？！
    刘醉和潘苏同时看向他们的姿势，潘苏侧身蜷着，刘醉搂着他，几乎四肢都挂在他身上，像是抱着一个大型抱枕。就这姿势，放谁身上都不会感觉纯洁，总有一种奸情满满的味道。
    刘醉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
    潘苏坐起来，也举起手：我可以证明，他什么都没做。
    那你们怎么搂在一起的？不是说好了一个睡床一个睡地铺的吗？！
    刘醉冤枉，他是真无辜，昨天夜里潘苏从床上砸下来，他困得要命，哪里想那么多，直接搂着他继续睡过去了。
    潘苏感到不好意思，摸摸鼻尖，和刘伶解释：姐姐，是我睡掉下来的，我的错。你放心，我和刘醉真的只是朋友关系，比白开水还纯洁。
    刘伶摸着下巴，长发一撩：开个玩笑而已，你们两个受，就是脱光了也出不了什么事。
    刘醉托着腮，指着她和潘苏吐槽，看见了吧？这就是你羡慕的姐弟关系，见过有这么诋毁自己弟弟的姐姐吗？
    ？潘苏迷茫，没说错啊，你难道不是在下面那个？
    刘醉今天不用被姐姐弄去参加什么活动，但他还要负责帮姐姐把早餐弄好。白富美姐姐从不在外面喝什么星巴克，只喝自己弟弟泡的咖啡。家里专门买了研磨机咖啡机打泡机，就是给自己弟弟一展身手的。
    潘苏看着刘醉在泡好的卡布奇诺上作出一个小熊拉花，鼓起掌：好厉害！
    刘醉笑了笑：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拉倒吧，看他这么谦虚，当初没日没夜练了多久。刘伶翘着腿喝一口咖啡，车你今天还用吗？用的话我开另一辆。
    你要开哪辆？
    蓝色的吧，好久没开了。
    潘苏对白富美姐姐再次露出崇拜的目光：姐姐果真厉害，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她这种挑车出门的底气？
    韩栖是在下午一点到的，来的时候潘苏正在和刘醉玩主机游戏，电话响起来，潘苏赶紧扔了手柄：韩老师来了！
    刘醉拉住他：哎哎哎等一下啊，你就不能等这个地图通关了？好不容易打到这儿了。
    潘苏见夫心切，尽管心急如焚，还是耐着性子陪他打完这张地图，存档之后直奔玄关换鞋子。刘醉倚在门边，慢悠悠说：慢点慢点，你男人在楼下又不会跑了，你看你急的，鞋子穿反了！
    潘苏冲他做个鬼脸，丢下一句线上聊，已经跑个没影。
    他冲出电梯跑出单元楼，看见熟悉的白色轿车停在那里，韩栖正抱着臂靠在门边，对他招手。
    潘苏心里一喜，冲过去一把扑进怀里：韩老师！
    韩栖稳稳接住他，先确认一遍苏苏身上有没有伤，只见脸颊上还能隐约看出一些淤青，问道：是你妈妈打的吗？
    潘苏摇头：我爸。
    韩栖抚摸着他的脸颊，眼中流露出无奈和心疼，拉开车门：先上车吧。
    韩栖没急着把潘苏带回去，开车在外面转一圈，先带他逛逛街吃点东西。潘苏和韩栖在一起，心中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他在韩栖面前不需要藏着掖着，开心是真的开心，难过也是真的难过，现在见到他欢欣雀跃，都是最真实的情绪。
    韩栖在对面托着腮看着潘苏，潘苏正在吃冰激淋，拿着小勺子挖来挖去，像是一只松鼠在寻找储存许久的松果。他轻声问：你是不是告诉他们了？
    潘苏动作一顿，小心翼翼看一眼韩栖：嗯，那天回来我妈正好提起来，我本来想装傻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就说漏嘴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显然是担心韩栖会生气。韩栖叹气：说就说了吧，我拦着你就是担心你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不在你身边，最怕你和家人产生矛盾会受到伤害。
    潘苏摸摸脸颊：我爸打了我一个耳光，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碰过我，这次动手了。倒是我妈，我以为她会狠狠揍我一顿，但是却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只是说的话让我接受不了。
    他们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我和我妈斗争了多少年才有现在的结果，你也了解，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冷淡，无法修复。
    潘苏叼着勺子，拖着腮跟着叹气：虽然出柜很艰难，但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啊不过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们在一起的事，他们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不知道是韩老师。
    昨晚的梦太过可怕，潘苏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幸好梦里是他摔下去，韩老师没有受伤，这样也算是他保护了韩老师一回吧？
    韩栖伸手捏捏他的脸颊：你们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妈昨天在我们家小区门口，看到我和刘醉在一起，以为我是被包养的，说我活得像个女人。
    我是帮她去买生日礼物，无意间碰到刘醉而已，她现在看见我和男人在一起就是那种反应，我也没办法。
    韩栖沉默片刻，揉揉他的头发：等会儿我陪你回去吧，你妈妈很担心，估计一夜都没睡好。
    潘苏有点害怕梦里的惊心动魄会变为现实，他拉着韩栖的胳膊：韩老师，还要再委屈你一段时间了。我感觉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他们，打我骂我没事，要是对你做什么我真的害怕。
    韩栖笑道：当然不能说了，这件事急不得的，你也要听话，别再一声不响跑出来让我担，心知道吗？
    潘苏用力点头，这次闹得这么严重，相信爸妈也会消停一阵，不会多为难他了。
    傍晚，韩栖陪着潘苏一起回去，潘苏在小区门口下车，总觉得周围邻居看他的眼光怪异，脊梁骨像是被戳着指指点点似的。
    怎么了？
    潘苏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感觉昨天那么热闹，邻居应该都知道了。没想到我出柜真是轰轰烈烈，整个小区都家喻户晓呢。
    韩栖似乎有意和潘苏避嫌，走在他的后面。潘苏破罐子破摔，拉住韩栖的胳膊，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韩栖笑了笑，两人一起走到家门口，潘苏自觉放开韩老师的胳膊：韩老师，等下上去你站我后面，出什么事我扛着。
    韩栖感到哭笑不得，他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苏苏不让他受伤害，哪里还需要躲在他的后面？
    如果潘苏的爸妈真的要动手的话，他肯定也是第一个把苏苏抱在怀里，帮他遮风挡雨的啊。
    潘苏带着韩栖上楼，拿出钥匙开门，钥匙刚插进锁孔里，门猛然从里面被拉开。只见潘妈妈站在面前，看见潘苏之后眼泪夺眶而出，将他一把搂住：苏苏！你跑到哪里去了？妈妈担心死了
    潘苏轻拍着妈妈的背：妈，我没事，在朋友家睡一晚的。
    潘妈妈点头，抹掉眼泪，看见站在后面的韩栖，红着眼眶对他道谢：谢谢韩老师，是你送苏苏回来吧？真是麻烦你了，听说你还是从外地赶回来的，正事都耽误了，真是不好意思。
    韩栖摇头，露出微笑：没什么，苏苏到处乱跑我很担心，看到他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
    潘妈妈拉着潘苏的手，斟酌着用词：苏苏，妈妈昨天不是故意在马路上让你难堪的，我没想到你是去买生日礼物的，你你能原谅妈妈吗？
    潘苏原本心里还有些怨怼，听到妈妈的道歉，顿时心软，抱住她：妈，是我对不起你。
    母子二人之间气氛终于缓和，韩栖暗暗松一口气：阿姨，苏苏已经长大了，什么事情最好坐下来好好商量，怒火并不能解决一切，反而会伤害最亲近的人。
    潘妈妈讪讪点头，韩栖指指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同事那里，先告辞了。
    韩老师你要走啦，潘苏的眼神依依不舍，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他想说的不止这些，韩栖明白他的意思，眼眸里流淌着笑意。
    你也是，在家要听话，别让我担心。
    韩栖走后，潘苏走进家门，只见桌上摆着昨天被妈妈砸坏的化妆品，潘妈妈搓搓手：挺贵的吧？没事，妈都看过了，还能用。
    潘苏笑了笑：没事，等我以后赚钱了送你更好的。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潘苏杵在客厅，感到局促不安：妈，我先回房间了。
    潘妈妈点点头：晚上想吃什么？妈妈马上去买菜。
    潘苏随口报了几道常吃的菜，妈妈让他回房间好好休息，今天别学习了，玩玩游戏。
    关上房门之后，潘苏贴着门松一口气：这算是获得暂时的宁静了吗？
    第100章 持续胶着
    妈妈过生日当天，潘苏把蛋糕拿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菜像往年一样满满一桌，人也是一家三口，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气氛却不是那么美好，窈窕烛光倒影着三张沉默的脸，沉闷又枯燥。
    潘妈妈站起来，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生日过得如此难受，丈夫沉着脸，儿子低着头也不说话。她知道家里刚刚遭逢一个重大变故，这时候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她原本也想把今天略过去，不过儿子买了蛋糕又买了礼物，如果故意轻视忽略说不定又会让他伤心出走。
    潘苏悄悄抬头，瞄着爸爸。尽管妈妈对他的态度好转，但爸爸依旧还是那副冰冷的模样，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甚至连去朋友家借宿那一晚都只字未提。
    潘爸爸坐在那里，像是一个冷面将军，潘苏低低说一声妈妈祝你生日快乐，也没有再开过口。潘妈妈站起来吹掉蜡烛，拍拍潘苏的肩：每年都是苏苏买蛋糕，你爸从来不记得我的生日，今年也没准备礼物吧？
    潘爸爸一声不吭，拿出钱包，现场包了一个红包，递给老婆。
    潘妈妈拿着红包有些尴尬：你看，你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就知道让我自己去买，还是儿子贴心。
    他贴心的话就不会那么不懂事了。
    潘妈妈在桌子下踢一下老公的腿，低声提醒：不是说了不提的吗？今天大家开开心心吃顿饭。
    潘苏摸摸鼻尖，脸几乎埋进碗里扒着饭。反正父母说什么他只管听着，吵架这回事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一声不吭，估计爸妈也不会再为难下去。
    妈妈给潘苏夹菜，又切蛋糕，爸爸一直在喝闷酒，一杯又一杯，像是在借酒浇愁，直到潘妈妈盖住酒杯，他才作罢。
    这时候潘爸爸已经不太清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休息。潘苏帮妈妈收拾桌子，再给爸爸倒杯茶，放在茶几上。
    潘爸爸抬头看他一眼，忽然开口：苏苏啊。
    潘苏乖乖站着：爸。
    你坐下，爸爸跟你聊聊。
    潘苏坐在爸爸身边，潘爸爸有些醉意，看着他的脸，问道：还疼吗？
    潘苏摇头，早就没什么感觉了，这两天淤青也消下去，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爸爸从来没打过你，那天气过头了，没忍住，潘爸爸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你刚出生那时候，我把你抱在怀里，心里想，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漂亮可爱，以后他做什么错事我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不过我也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你会喜欢男人啊。
    潘苏看着自己父亲，眼角鱼尾纹深刻，鼻头泛红，两鬓已经生出白发，瞬间感觉苍老不少。他原来一直感觉父母结婚早，要孩子也早，他长大之后他们也尚还年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家庭的重担将他们的脊梁压弯，岁月也悄悄偷走青丝，转眼间，他还没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忽然发现父母已经老去，以前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身影在一点点变得佝偻。
    潘苏拉住爸爸的胳膊：爸，我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也没想过对你们不孝，只不过喜欢的人恰好是个男人而已。
    怎么那么多姑娘你都看不上，偏偏要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呢？潘爸爸叹气，你妈那天在街上看你跑走，回来之后哭了一个晚上。她最心疼的就是你，这辈子不图什么，只要你平安健康、开心快乐就好。
    这也是我的愿望，但我接受不了你要和男人在一起。好好的儿子，不传宗接代，和男人能混出什么名堂？
    潘爸爸摸摸潘苏的头发，眼中带上一丝希冀：所以啊苏苏，你能好好的，别让我们操心吗？和那个男人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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