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佟建松抬头看他。
帮我联系换肺吧。佟语声说,我想做手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钱小琪:我特么改个卷子比你们做数学题计算量还大。
第55章 征途
佟语声从产生想法, 到下定决心接受手术,整整纠结了一个晚上。
他闭上眼,听着自己的肺里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 焦虑着想继续活下去,但是转个身, 想到换肺之后丢了性命的老曾, 心里又怯怯地犹豫起来。
临睡前,他抱住吴桥一留在床头的小熊, 看着他歪歪的鼻子眼睛, 忽然忍不住了。
他还是想拼一拼,赌一把。
他想和吴桥一一起再活十年、二十年, 想和他长长久久, 白头到老。
想到这里,眼前这低质量苟延残喘的生活便再也满足不了他。
他愿意做手术。
佟建松听到这句话,怔愣了很久,才将他额头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抚到一边。
他笑起来,说:语声,肺移植手术都是束手无策之后的无奈之举, 咱们当前的任务就是好好保养身体,同时也随时随地做好迎接手术的准备, 好不好?
肺移植手术优先选择的是预期寿命不到两年,或是生活质量非常差的患者。
佟语声的病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日常生活,但医生对他寿命的预估值, 要比两年更久,因此姜红不忍心让孩子冒着巨大的风险接受手术。
佟语声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点点头:我知道的,等供体也不可能这么容易。
曾经隔壁病房住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姐, 做好了完全准备说回家等肺源,结果这一回去,就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但这并没有让佟语声感到沮丧这都是他考虑过的。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握住佟建松的手腕,抬起眼,认真地道:爸爸,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真的真的很想活下去。
只要有机会就帮我把握住,好吗?佟语声虚弱地说,我已经不满足于再活两年三年了。
这句话从儿子嘴里说出口,着实让佟建松惊讶了几分。
他一直清楚自己儿子的心理状态表面上看起来还算轻松,但内里终究是个活在当下、得过且过的人。
刚确诊不久的一次发作,佟语声险些直接窒息而死,醒来之后状态也特别差,甚至一度因为过于痛苦而产生厌世心理。
他手腕上那道切痕就是那次弄的,缺氧本就让他烦躁不安,又听说这病基本不能痊愈,一想到自己剩下的几乎都要在这样的折磨里度过,他二话没说,拿起床头的水果刀就切向自己的手腕。
当时他真就差点得逞了,但小年轻到底底子好,一番抢救之后还是勉勉强强把命捡了回来。
之后,他缠着纱布面色苍白,看着姜红崩溃到泪流满面,忽然就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自那以后,佟语声似乎突然懂事起来他不再说一些消极悲观的话,而是重新捡起自己的爱好,继续写文,继续看书,甚至似乎变得更开朗了,能开得起玩笑,也愿意和大家相处。
其实只有佟语声自己知道,自己依旧不敢去想未来,依旧有渗进骨子里的悲观,那些轻松昂扬是做给周围人看的假象,活着对他来说依旧十分痛苦。
但他也清楚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旦和旁人产生联系,生命便不再只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
他不希望再给爱他的人添更多的麻烦和痛苦。
佟建松能感受到儿子身上间或散发出的迷茫,因此,儿子此时的这番求生宣言,便显得相当珍贵起来。
他终于主动想要变好了。
此时心情大好的还有吴桥一,这个隐身的全市第九名一放学,就去小卖部给Anne捎了一大捧零食,还特意绕道去和佟语声的奶奶打了招呼。
他绕了一圈赶到病房的时候,佟语声刚刚好闭着眼睛睡觉,他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看到那片自己吻过的额头,突然就又心跳加速起来。
吴桥一用手轻轻捂住心脏,然后把老谢手写的市第九成绩单放在他床头,转身就要走。
结果佟语声突然一个闷咳,把自己咳醒了。
一看这人脸憋的通红,吴桥一赶紧放下手里的成绩单,轻轻拍着他的背。
佟语声刚从睡梦里清醒,迷迷糊糊看到吴桥一,便寻求安慰一般把下巴搭上他的颈窝,直到边咳边喘终于缓过气 来,才慢慢地撑起身。
但吴桥一感觉到了他要抽离,又伸手把他按进自己的怀里,有些霸道地不让他起身。
佟语声根本没力气、也完全不想挣扎,就这么挂在他身上半天没动,直到这人一遍遍抚摸自己的脑袋摸过了瘾,才全身发软地躺回床上。
他扭头看着吴桥一,眼里不自主地溢出笑意。
吴桥一便也拿出成绩的,在他面前展开:全市第九名,但是是假的。
这句话 转折太生硬,佟语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满满的疑惑淹没了。
语文老师给我补考了作文。吴桥一拿着那张试卷,递给佟语声看,但是不能参与奖学金排名。
佟语声终于听了明白,他开心地拿起吴桥一的语文试卷看起来。
前面基础知识几乎没有出错,阅读理解难免有些思维局限,但能靠模板拿到的分,他一分都没弄丢。
翻到后面,他看着密密麻麻的作文纸,抬头吴桥一,问:我可以看看你的作文吗?
吴桥一点头:可以。
作文的标题挺浪漫的,叫《我们走在星星里》。
佟语声想起了昨晚的景色,不由得笑起来,但却不忘纠正他的语法错误:是我们走在星空下。
一向听话的吴桥一这次却摇摇头:就是走在星星里。
他说:天上有星星,山脚下也有星星,你也是星星。
佟语声忽然懂了他的意境,铺天盖地的星辰大海,山脚下摇曳的万家灯火,身边熠熠生辉的人。
每个黑暗中的光点,每个平凡的心脏,都是一颗星星。
我们生来便属于星辰大海。
吴桥一的作文显然没有拟过大纲,几乎是想到哪写到哪的意识流写法,松散得没有主旨,但佟语声却觉得每个句子都吸引人:
我们可以慢慢走,不着急。
路不一定要很辛苦,也可以让人开心。
星光点亮路人,路人点亮夜晚
他的语言水平在高中生和幼儿园小朋友之间反复横跳,上升空间非常大,但佟语声却看得由衷的喜欢。
比起上次那颗枯树,吴桥一笔下的世界已经靓丽了太多。
像吴桥一这样的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天生缺乏正常的人际交往能力,他很难察觉出别人声调语气的变化,更无法领会到他人的想法和感情。
这样的缺陷相当于主动把他推出了正常人的交友圈,他无法换来同龄人的接纳和喜爱,只能在一次次欺凌和排挤中自我封闭,变得阴郁而狂躁。
佟语声知道,其实像他这样的人是很单纯的和你说话绝不会撒谎,对你好真就会为你肝脑涂地,而只要你也同样愿意把真心交给他,你就会获得一只无忧无虑、忠心不二的快乐狗狗。
见那人主动朝他低下脑袋,佟语声便伸手呼呼揉了两把,然后他看着那篇作文,说 :你这篇作文,让我想到了你老乡写的一篇名著。
吴桥一的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检索出一句话来:All over the place was six pence,but he looked up at the moon.
听到熟悉的单词moon,佟语声便猜他领略到了自己的意思。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说: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六便士便是他们生活中的苟且是生计、是健康、是繁琐的衣食住行,是一切逃不开也躲不掉的琐碎,他们因为生活步履蹒跚,却不得不继续肩负重担继续前行。
那头顶的月亮,就是他们在黑色的日子里依旧要追随着的浪漫被病痛折磨得喘不过气时,去梧桐树下转转,读一首诗、下一盘棋,甚至只是牵着彼此的手,便又觉得前路是亮的了。
毛姆的月亮,是在眼花缭乱的财富见依旧清晰可见的梦想,而他和吴桥一的月亮则是对于常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希望。
想要好好活下去的那一刻,月光便已经照亮他们的前方了。
佟语声慢慢地教会吴桥一怎么修改这篇作文,那人看起来听得认真,手指头却早就不安分地快要抠掉椅腿的一整层漆。
一直到说完一整篇,佟语声难得觉得没有缺氧,就拉着吴桥一的手,求他在多陪自己玩玩。
吴桥一握住了他的大拇指,刚想转身去书包里翻找,就听佟语声说:不玩围棋。
被抢先一步的吴桥一收回手叉起腰,也赌气一般来了一句:那也不玩飞花令。
佟语声又被他幼稚得咯咯笑,再起来时,吴桥一的目光就已经游移到了他枕头上坐着的那只破烂泰迪熊。
那小熊的纽扣眼睛已经快拖到肚皮上了,头和身体的连接处也裂开了口,这段时间每天起床,佟语声都得把掉进被窝里的棉花搜罗起来塞回去,不然小熊早就瘦得只剩张熊皮了。
盯着他看了三秒,吴桥一突然起身,把他抱起来,接着一句话不说,冲出了走廊外。
半分钟后,这人又哒哒哒跑回来,手里是一堆各种款式色号的针线他已经学会开口找保洁阿姨借东西了。
来。吴桥一举起手上的针线。
一看到他这番阵仗,佟语声立刻会意,伸手帮吴桥一固定小熊的四肢:请。
结果那人光是穿线就废了半天功夫,这不太灵巧的模样,足足让佟语声替他捏了把汗。
结局是佟语声伸手帮他穿好了线,近距离直到他下手,在给吴桥一的食指戳出一滴血珠之后,眼歪口斜破肚子的小熊,终于变成了勉强端正的模样。
吴桥一最后在线头上打了个死结,大功告成,立刻塞进佟语声的怀里。
佟语声揉了揉,没再漏了,朝吴桥一比了个大拇指。
吴桥一把小熊抱起来,像是轻轻托举着一个新生儿,轻柔而富有信念感。
他不再破破烂烂了。吴桥一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熊:拖这么久才给我缝好你们凭什么那么得意??
====
顺便说一下,原本定下来要写的预收文《背后灵》,因为各种原因暂时隐藏了,下一本暂定会写《恒温》,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56章 陪伴
小熊的康复让佟语声颇受鼓舞, 他从吴桥一手里接过那只缠满了怪异颜色线条的小家伙,也跟着把它举高高。
这个样子,像极了年轻夫妻在捧着他们的新生儿宝贝, 想到这里,佟语声又一阵面红耳赤。
他拍拍脸, 让小熊端端正正坐在枕头上, 想到明天早起不用再花时间给他塞棉花,就一阵心情上扬。
吴桥一趁机转过身, 把他那几张接近满分的试卷炫耀给佟语声看, 佟语声由衷佩服,又不免感叹, 天才的前进之路总是难免崎岖。
看到那试卷, 他忽然想起另一个被成绩牢牢困住的人,便抬头问吴桥一:书书最近怎么样了?我住院他一次都没来,是不是又被他妈禁足啦?
吴桥一和温言书不算熟,但因为佟语声的关系,在学校时也多观察了几眼。
他昨天拿到卷子就哭了。吴桥一说,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拿到卷子就哭, 通常只有两种情况考得太好喜极而泣,考得太差情绪崩溃。
温言书自然属于后者。
这次他班级排名直接掉到了二十多, 年级更是深不见底,其实他早有预感,但是看到一团稀烂的考试卷时, 他还是没收得住眼泪,滴滴答答把试卷沾了湿。
衡宁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哭,只瞥了一眼自己全市第七名的成绩条,匆匆收回了抽屉里, 生怕刺激到他。
怎么了?衡宁拍拍埋进臂弯里抹眼泪的温言书,排名掉的确实有点多,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言书的真实水平应当至少在班级前十,年级前百,最近补课也能看出来他的基础比较牢固,除了发生了意外,衡宁不相信其他任何可能性。
一看被他猜中,温言书只捏着成绩条,连啜泣都不敢大声,全身上下的淤青似乎都开始一齐疼起来。
其实从初中开始,他就已经被那群人缠上了。
年少人的看不对眼不需要任何惊涛骇浪的理由,只是一句看你不爽,就能从全身上下挑出无数根刺来。
一直以来,他们不爽温言书的理由都很简单嫌他性格软弱,说他是个娘炮,骂他是个妈宝,是个永远站不直的怂蛋,说要好好教他做人。
那时候大家还小,一些欺负不算过火,温言书只当晦气,站起来拍拍衣服就走人了。
爱答不理的时间久了,就感觉像拳头打在棉花上,那群欺负人的便也换了新鲜目标,不再钟情温言书了。
他就这么快快乐乐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直到高中,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成了温言书妈妈的学生,因为本性难移时常被批评教育,一肚子怒火便直接转移回温言书的身上。
他们花了一段时间打听到了温言书所在的班级,每逢落单就得堵他,通常都往衣服遮得住的地方揍,再威胁他不许跟任何人说,温言书便就真的一路憋在心里半声没吭过。
那天考数学之前,温言书特意提前很久绕了远道,结果还是被那群人堵在教学楼后面,拿脚踢,抓着脑袋往墙上砸。
进考场的时候,他的全身上下都被打得生疼,因为事出突然,惊慌和恐惧伴随了整场考试。
数学理所当然考差了,又想到考差了回家要要面对自家恐怖的老妈,接连着后面几门全都跟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坍塌。
他本身心态就不好,这么一出恶性循环下来,现在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衡宁看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又伸手卷起他的袖口,看见那已经开始褪色的淤青,便轻轻问道:最近有没有好些?
温言书哭噎住了,想起最近每天和衡宁一起走,那群人确实就再没找到他,忽然,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经过他的允许,衡宁拿来他的卷子,帮他看错题:大部分你都是可以做出来的,回去你就和你妈说考试的时候不舒服影响发挥了,我帮你做个证就好。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