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陛下此前,已经因为君后多看了草民一眼,罚过草民。阮怜缓声道:而且,不许告诉君后。
云清辞脸色微微一沉。
这件事他的确一无所知,银喜与金欢竟也敢瞒他。
他豁然起身,手背忽然被一只手按住,阮怜看着瘦弱,力气竟然不小,云清辞被迫坐下,目光转冷。
似乎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阮怜缩回了手,道:还请君后当做不知,草民位卑人贱,不敢劳烦君后出头。
云清辞顿了顿。
重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眉头微皱,道:我理解你的担忧,你不要怕,我既然敢留你,自然能够护你。
他拍了拍阮怜的肩膀,道:你只管教我就好。
那,换支曲子?
云清辞不是很高兴,老不乐意道:换什么?
阳春白雪?
不要。
阮怜略作思忖,道:君后想听什么样的?
要听风流放浪的。
这宫中已经足够压抑,他现在就想听靡靡之音,就想放纵解放。
琴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唇畔微弯,语气轻柔:草民倒是有一曲
他话未尽,云清辞便追问:什么?
草民,不敢说。
快说。云清辞说:我命令你说。
阮怜脸颊微微泛上红晕,云清辞好奇心全被勾起,伸手推了他一下,快点,不然命人打你了。
戏美人。阮怜开口,似是有些难为情:不知君后可有听过?
这戏美人,是坊间浪荡子所做之曲,它还有一个隐晦的名字,叫弄花蕊,这首曲子戏谑中透着风流,风流中又透着那么一点的撩人,撩人中却又带着些许做作的高雅,当初一出世就受到许多贵族纨绔的欢喜。
但这样的曲子,在宫中是不许弹的。
云清辞的眼睛当即亮了,他一拍手,道:好,就学这个!
若是叫陛下听见
他忙得很,没时间过来。
云清辞只是听闻有这么一个曲子,但他从未真的听到是什么样的,不过,他觉得有趣的很,道:你怎么会这个?
在乐师眼里,无论什么曲子,都各有各的趣味。
云清辞高兴的直拍手:快,快弹。
琴师俊如美玉,浑身都透着冰清玉洁的味道,但当那只手放在琴弦上,却倏地带上了别的意味。
琴声漫漫,云清辞忽然明白这首曲子为何如此传神了。
很多人形容它,都说像是将世间最高贵的美人丢上了榻,又像是在不停地摧毁价值不菲的宝物,又奢靡又堕落,又高傲又下作。
这样的曲子,尤其是被如琴师这样干净的人弹出来,就越发教人明白它为何如此上头。
云清辞听的心痒难耐,脸颊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阮怜偏头瞥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剔透的眸子划过一抹趣味。
就在这时。
银喜和金欢忽然大喊了一声:参见陛下!!
这不是参见,是提醒。
琴音戛然而止,云清辞回神扭脸。
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天子的身影夹杂着冷意与雷霆,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阮怜立刻从琴畔离开,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草民参见
李瀛脚步不停,疾步来到他面前,直接一脚踢了上去,琴师豁然后飞,身影撞倒屏风落在地上,他不受控制地咳了一声,乌发散开,一缕鲜血自唇畔溢出。
李瀛却丝毫未有触动,冷厉道:拖出去,五马
我看谁敢!
云清辞的声音传来,李瀛发昏的头脑陡然冷静下来,他五指紧攥,蓦地扭脸看向他,眉目之间皆是强忍的狠厉:你要护他?!
云清辞看向琴师,后者容颜苍白,长睫低垂,唇瓣那抹血色将他衬得格外可怜。
他快步走了上去,伸手去扶对方,后者却安静地躲开了他的手。
云清辞愣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害他至此,只能将手缩回。
他站了起来,身侧琴师挣扎着起身,重新跪了下去,嗓音沙哑道:草民有罪
你有什么罪?云清辞目光冰冷,直刺李瀛,下巴微抬,道:柳先生,既然是陛下动的手,还劳您扶阮乐官去太医院看伤,若他有了什么好歹
他慢悠悠地道:本宫便与陛下和离,不呆在这无趣的深宫了。
这个人质,他不当了。
李瀛脸色铁青。
云清辞十分满意。
看来他的确生怕自己回了相府,他放心地垂眸,阮怜又咳了一声,指缝间都是血迹,柳自如犹豫地看了李瀛一眼,硬着头皮上前来把阮怜扶了起来。
后者哑声道:多谢君后。
云清辞没有答话。
他没想过李瀛会突然过来,也没想到他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以前的李瀛不是这样的,他待人宽厚,是个极能拎得清的人,何况上回还让阮怜喂他喝酒。
再不济,他也应该问清楚怎么回事,而不是上来就像被抢了食儿的狗,开始发疯。
下人识趣地退了下去。
云清辞站的很直,李瀛也站的很直。
他们对视着,谁也不让谁。
终于还是李瀛动了,他慢慢上前,来到云清辞面前,道:朕听说,君后喊了几个乐师来听曲儿,特想来凑个热闹。
陛下这话说的,怎么有些耳熟。云清辞狐疑了一下,忽然笑了:想起来了,此前您寻乐姬作陪,臣赶到时,似乎也用的这个借口。
李瀛呼吸微紧,道:你在报复我?
报复?云清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汇,他道:我不过是寻乐师学琴罢了,就跟您当年一样,寻乐姬奏曲儿放松。
你学琴刚才他弹得那是什么曲儿?
看来您听过这个曲子。云清辞反问道:在哪儿听的,宫中可不许奏这个。
李瀛的眸子潮湿了起来,道:武侯府,后院,在那里听的。
是么?云清辞眼中一片凉薄:宫里养了那么多乐师舞姬,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这件事,他前世到死都不知道。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错了,他放缓了声音,解释道:我从未做过对你不起之事,我去那里,是为了谈事情
顺便欣赏歌舞对么?云清辞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倒下的屏风上,道:陛下,我愿意继续做您的君后,是因为我留恋这里的权势。
还有跟你母后的账没有算。
他说:我不在乎你要去找谁,但我希望我们相敬如宾,你我都很清楚这场婚姻意味着什么,既然是利益结合,我会踏踏实实做你牵制云家的人质,而你,负责满足我作为君后,所该享受的一切待遇。
你觉得我在拿你当人质?
不然呢?
李瀛盯了云清辞半晌,再次上前一步,郁郁道:君后的待遇,可不包括饲养面首。
我从未做过对你不起之事。云清辞偏头看他,神情比他更为认真:我喊他来,只是想学琴,顺便听个曲儿。
你拿我的话,来堵我。
有么?云清辞想了想,不无讥讽地道:可能因为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吧。
李瀛在生气,也许吧,毕竟好好的一颗爱他要死要活的棋子突然不爱他了,心中总是会有落差的。
可云清辞知道,李瀛很快就会调整过来,他会重新审视自己这颗已经不再爱他的棋子。
李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并无声地欺近,云清辞没有躲避,李瀛的鼻尖几乎要与他撞上,呼吸都喷在他的脸上。
你如此坦荡,向朕索要君后的权势,那么又何必与朕闹脾气,连侍寝都不肯?
我可从未与陛下闹过脾气。云清辞毫不相让道:何况究竟是我不肯侍寝,还是陛下不待见我,因为我上赶着侍寝而把我从床榻上甩下来的是谁?
李瀛一噎,道:所以你便去宠幸一个伶人?
我再说一遍。云清辞难忍怒意:我只是喊他来学琴,而且,这是您的意思,当初您还说让我去乐坊自己挑乐师,喜欢哪个挑哪个,我倒是不明白了,为何您现在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他瞪向李瀛。
后者顿了顿,无意识地躲了一下他的目光,道:你当真,只是学琴?
顺便欣赏美色。云清辞说:怎么,不行么?
李瀛重重抿唇,好半晌才道:朕,不够好看么?
李皇陛下自然是好看的,他是每一寸都长在云清辞审美上的男人。
云清辞极其喜欢他的鼻子,高挺而坚毅,无论他吻自己哪里,鼻尖都会顶在附近的皮肤上,按压感十分舒适。
云清辞很意外李皇陛下会主动与一个伶人比较,忍不住嗤笑一声:我可不敢欣赏陛下。
李瀛的手抬起来,又压下去,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可不是么,他毕竟是皇帝。云清辞不无讽刺地想,他的心里能装下无数人,而他的君后,却必须要守心如玉的啊。
他淡淡点醒:您放心,只要我还身在这个位置,就不会做对你不起的事。
他转身,却被李瀛拉住。
既然你身在这个位置,是不是应该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
云清辞看着那只手。
朕可以不动他。李瀛低低地说:但今后,朕日日都要君后侍寝。
作者有话要说: 辞崽:以前不都是我绑着你侍寝嘛。
李皇:别说了
拉袖口jpg
第23章
男人的手扯在他的袖口一角,声音很低,语气也有些轻。
云清辞从未在这种事上扭捏过,犹记得新婚当晚,李瀛与他一同端坐在喜床许久,最后还是他一把将人拉过来,抬脚蹬散了罗帐。
少年时期的李瀛总是严于律己,冠服端严,从不轻易将心思宣之于口。云清辞一直觉得他在自己面前有些对待心上人的腼腆与克制,如今想来,大抵是不愿碰他罢了。
他觉得有趣的紧。
陛下,这是在威胁?
看上去好像是威胁,却又上赶着把自己送到他面前,这操作他实在有些看不懂。
不是。李瀛松开了他的袖口,眉头拧起,我,没有说,你学琴是不对只是那个曲子,过于孟浪。
好,日后,臣带老师去宫外弹。
李瀛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沉默了下去。
云清辞继续道:陛下想做什么事,何必与我谈条件,要处置阮怜,或者要臣侍寝,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臣便是心里再不愿,也不能拿您怎么样,不是么?
我不是在强迫你李瀛抿唇,有些解释不清:方才,是我过于冲动,不是非要惹你不高兴。
李瀛的声音更低:我不想,惹你不高兴的。
云清辞看不懂他究竟在图谋什么,自打重生之后,李瀛的很多举动都出人意料,让他感到一头雾水。
他走回来。素白指尖搭上男人的肩膀,那黑衣绣着金纹,衬着指头都染上几分矜贵的气息。李瀛睫毛抖了抖,下意识看他。
陛下我知道,陛下爱我至深。他柔情款款,语气十分认真:你不用跟我解释,你我成亲多年,哪怕你不说我也都懂,因为在我心里是一样的,我永远都爱陛下,您是我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李瀛的睫毛剧烈地抖了几下,眸子里卷起浓郁的乌潮,嗓音一瞬间哑了:清辞
云清辞嘴角挑起,眸子里兴味溢出。
您是不是希望我这样说?
涌动的乌潮一瞬间被冰冻住。
云清辞眉峰讥诮,手指抵着他的肩膀后退,一字一句地道:是我话说的还不够清楚么?我说了,我们依旧是牢固的联姻关系,为了你李氏江山,为了整个云家,你我就像棋子一样分落两处,只是棋子,棋子之间,是不该有感情的。
他松开李瀛,双臂垂落身侧,带着些厌恶地道:不要再跟我玩深情的把戏,我腻味了,李瀛,你若能磊落一些,我许还能高看你一眼。
李瀛一动不动。
云清辞转身,来到了榻前坐下。
除了这一层联姻的关系,你我都应该有彼此的生活,你可以歌舞升平,我为何就不能寻琴师奏曲解闷?
你是皇帝,你血统高贵,我们与生俱来的不公平,我尊重你,但我希望你也能稍微尊重我一些。他说:我累了,想放松一下,你总不该连这一点空间都不给我。
他抬眼看向李瀛,道:看在我曾经不顾一切地爱过您四年的份儿上,开个恩吧。
四年,云清辞何止爱了他四年。
柳自如把阮怜安置在太医院之后便匆匆赶了回来。
雪说下就下,夜幕中的禁城依旧是一片幕天席地的白。
銮驾远远地跟在后面,而那个本该在里面的男人却沿着宫墙在慢慢地走。
柳自如看了看天,撑开纸伞跟过去,还未靠近就被他反手推开。
他喊了一声:陛下,雪又大了。
李瀛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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