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她十分紧张,并不愿前往,但来的人神情很冷:君后有令,倘若宁妃不从,只怕后果您消受不起。
宁妃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那日的云清辞正在惩罚一个宫人,那宫人生的很不错,一双手比女子还要巧,极善梳栉,是李瀛当时的近侍,听说是有爬龙榻的意图。
事实上,于李瀛看来,那大抵不过就是个梳头的奴才,可云清辞素来无法忍受有人觊觎他的天子,有一点心思都不成。
云清辞命人给她们搬了凳子,大家一起观刑。
那宫人当真也是有些手段的,被仗责的时候竟引得天子亲自前来,他痛哭流涕地向李瀛求救,不断诉说自己的清白。
李瀛登上了台阶,站在君后身侧,语气隐有哄诱之意:不过一个小黄门,你便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命,日后,朕不寻他梳栉了便是。
小黄门?云清辞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方才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宫人哭泣着,喊:奴才听不懂君后在说什么,奴才对陛下绝无非分之想,求陛下明鉴!
李瀛转脸去寻她们确认,大家都纷纷摇头,没有人知道那奴才跟云清辞说了什么,她们来的时候,人已经给按在长凳上了。
李瀛伸手去拉云清辞,后者倒也听话,给他拉了进去。没多久,两人一起出来,李瀛发话:把他放了。
宫妃们齐齐舒了口气。
那宫人神容大喜,连连磕头,疯狂谢恩。
李瀛告诉他:你应当谢君后。
宫人看了云清辞一眼,不情不愿地磕了个头:多谢君后开恩。
看上去,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落定了。
被仗责过的宫人扶着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路过带刀侍卫时,忽闻云清辞喊了一声:等等。
所有人都未预料到,云清辞快走了几步,来到那宫人面前,盯了他几息。
细白手指握住刀柄,云清辞猝不及防出侍卫手中长刀,广袖一挥。
有宫妃尖叫了起来。
李瀛几步下了台阶。
宫人捂着血液喷涌的脖子,一个字没说,就倒了下去。
你答应朕,不杀他。
一个编排主子的奴才。云清辞直视李瀛:留着做什么?
云清辞
你说你信我。云清辞说:如果你信我,就不会让我放了他!
当啷一声脆响。
他语气含恨,重重将沾血的长刀丢到了李瀛脚下。
云清辞在李瀛面前动刀杀人,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宁柔吓得回去病了好几天。
她当时觉得以云清辞那个性子,自己只怕活不过月末,但她很快发现,恰如云清辞所说的那样,李瀛不信他。
宁柔曾亲眼看到过一个刚进宫的妃子在他面前自己摔倒,然后哭着告诉李瀛是云清辞绊得她。
李瀛没有责怪云清辞,但也没有在意他的解释,而是命人将那妃子送去了太医院,神色淡漠地与云清辞擦肩而过。
虽说那样拙劣的手段,宁柔八岁就不屑玩了,可为了博宠,她还是鼓起勇气效仿过一次,李瀛一样没有在意过云清辞,但他后来却不轻不重地警告了一句:不要再去招惹君后。
那个时候宁柔才知道,他不是不知道下面人玩的把戏,也不是不知道云清辞无辜,他就是单纯的,要与云清辞过不去。
也许是忌惮相府的权势,也许只是看不惯云清辞,又或许是,被云清辞骑在头上太久,习惯性地不敢与他起冲突,只能用这种冷暴力的方式来捍卫自己身为丈夫的家庭地位,以及天子的人格尊严。
有些可悲,又有些可笑。
但不管怎么样,在她们眼里,云清辞始终是那个要礼遇三分,却又没必要真的放在心上的纸老虎。
瞧啊,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可怕,定是又要被天子训斥的。
宁柔努力做出无辜和畏怯的模样。
以前的云清辞只觉得女人做出这副模样实在是有够恶心,但现在他突然从这其中品出几分可爱来,他扬了扬嘴角,从容道歉:不好意
背对着她的李瀛转过了身,打断了云清辞的话:什么叫可怕?
云清辞:?
李瀛目光幽森,语气阴冷:胆敢编排君后,其心可诛,来人。
宁柔怀疑他在开玩笑。
云清辞也这么觉得。
很快有人进来,李瀛开口道:拖出去,仗责五十,撵出宫去。
云清辞:?
他疑惑地看向李瀛,宁妃已经被人架住了手臂,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李瀛说的是真话,当即花容失色地抖了起来:陛下,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饶命啊陛下!!
她不受控制地被拖着往外走,贴身嬷嬷当即跪了下去,以头抢地:陛下,陛下开恩哪!宁妃有口无心,绝非有意冲撞,求陛下开恩!陛下饶命啊!!
一起拖下去,打。
宁妃被按在了刑凳上,抬眼看到嬷嬷也一起被拖了出来,顿时心下一凉,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太监死死按住。
她打着哆嗦,眼泪汹涌而出: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臣妾不敢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哭天抢地的声音传入殿内,云清辞迷惑道,这是
吵到你了?李瀛再次吩咐:把嘴堵住。
等等。云清辞一脸稀罕,抬步走了出去。长凳上的女子发髻散乱,金簪掉了一地,泪眼朦胧的模样,哪里像是前世最大的对手。
宁柔一眼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君后,君后,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能,不能打了,疼,疼君后我错了呜呜
前世的宁柔能升为贵妃,除了太尉府和尚书府的势力支持,还有她敢于作死的勇气。她一边害怕云清辞,一边又不断挑衅云清辞,而李瀛为了不让后宫成为云清辞的一言堂,只能把另一个人捧出来制衡云清辞,其他人不敢,他又不愿亲自与云清辞正面冲突,于是只能捧宁柔。
宁柔不过是李瀛的一把刀,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把刀用的很好,每回都能准确无误地扎疼云清辞的心。
如今云清辞不在意了,于是这把刀也就废了。
但就这么废了,着实有些可惜。
好了。云清辞开口,道:差不多就行了。
负责用刑的太监停了手,迟疑地去看天子。
云清辞披着大氅,系带没系,松松垂在肩侧,看上去懒散又温柔。银色锦履踩在雪地,发出嘎吱的声音。
宁柔趴在长凳上,泪水已经弄花了整张脸,她不断地抽泣着,仰着头来看云清辞,眼神还带着畏惧:君,君后,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银履停在面前,宁柔害怕地抱紧了凳子。
我错了,我错了,君后,别,别杀我
泪眼朦胧中,忽然映出一张精致无双的脸,云清辞取出帕子递过来,道:妆都哭花了。
宁柔懵了。
云清辞所有的温柔从来都只会给天子一个人,有人说他就像是上天赏给天子的稀世奇宝,固然骨相倾城,可普通人哪怕想得他笑一下,也是痴人说梦。
这还是云清辞吗?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宁柔犹豫了好半天,才怯生生地伸手来接他的帕子。
身下的凳子却忽然被人重重一踢,她猝不及防地歪倒下去,坠落在雪地里,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宽大的手掌将云清辞的手和帕子一起包裹住,李瀛面无表情地望着宁柔,冷道:还不谢恩?
嬷嬷已经快步爬了过来,伸手把她扶起来,宁柔缩着头跪下,道:谢君后开恩。
滚。
宁柔有些不确定,滚,滚哪儿去?是滚回满月阁,还是滚出宫去?
她还记得李瀛要撵她出宫的话。
云清辞道:还不速扶宁妃回宫?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可以继续留在宫里。
目送宁妃上了肩舆离开,云清辞这才看向李瀛,对方与他对视一瞬,垂目望向他的脚下。
云清辞跟着去看,然后抽手弯腰,把宁妃掉落的金簪捡了起来,道:金簪配美人,陛下今晚便给她带去吧?
李瀛抿唇,道:我方才说要撵她出宫,是真的。
为什么?
她当着你我的面,竟敢搬弄是非,理当重罚。
还真是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云清辞下巴微扬,剔透眼眸里浮出兴味:这两年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陛下为何突然追究起来?
朕
云清辞耐心地等他开口。
他知道李瀛朕不出什么来。云清辞看的清清楚楚,李瀛和张太后一样,都认为曾经扭曲疯狂的他才是真正牵制相府的利器。
毕竟,云清辞想,他总不能直白地告诉我:对你好是希望你可以像以前一样为了我发疯?
李瀛果真没朕出什么来,他道:我们进殿用膳,边吃边聊
顿了顿,他问:好不好?
食不言,寝不语。云清辞提醒他:上一次我想跟您边吃边聊,您这样告诫我。
李瀛睫毛闪动,沉默片刻,道:此前,是我不对。
此前您是对的。他回忆前世的自己,道:我疯了太久,您会厌倦,情理之中。
李瀛看着他。
可是陛下。云清辞凝望着他:不管您怎么想,也不管您怎么做。
我啊,再也不会为您发疯了。
冷风拂来,地面的雪被吹起,打着璇儿卷在他们身侧。
云清辞轻轻笑了一下,仿佛卸下了无尽的重担,漫不经心地转身。
忽有人嗓音沉重而低哑:那就换我。
换我,来为你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
辞宝:你是不是有病呀。
李皇:是。
老婆说的都对卡jpg
第18章
云清辞短暂地停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
太慈宫,收到消息的张太后神情惊诧:你是说,皇帝打了宁妃?
听说是冲撞了君后。秦芫细心回禀:说是要罚五十仗,还要把人撵出去。
太后脸色一沉,不悦之色尽显。
这五十仗,搁在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身上,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当真打了?
君后给拦下了,而且,宁妃回满月阁养伤,也是君后的意思。
这个云清辞太后神色困惑:还有皇帝,为何一夕之间全像变了个人?
秦芫迟疑道:君后当是因被陛下撵出去,颜面尽失,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更别提,他可是云夫人一手养大的。
秦飞若那个倔脾气。张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轻笑,道:若不是那脾气,岂会死的那么早?
她如今年纪大了,常常追忆往昔,时不时会自言自语两句,并不稀得身边人搭理。
秦芫没有答话,扶着她行出屋门,太后又道:依你看,皇帝为何转性?
想是因为知道君后自残发疯,想起两小无猜的岁月,便心软了。秦芫感慨道:臣记得清楚,当年,好像还是陛下先喜欢君后的,那会儿啊
张太后看过来一眼,秦芫倏地噤声。
女人面无表情地望着院子里的积雪,身畔气氛压抑,秦芫垂首而立。
须臾,她轻柔地开口:哀家满足他了,不是吗?
秦芫不语,张太后又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他年少恋慕过的人,多爱他啊,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秦芫缓缓笑了,温声道:太后说的极是。
准备一下,哀家要去看看宁妃。
太后来到满月阁的时候,宁妃已经上了药,正趴在榻上发呆。
听到动静,她立刻撑起身子,却见太后几步上前,伸手将她按了回去,叹息道:你这孩子,怎么触怒皇帝了?
不提还好,这一提,宁柔的眼泪便成串地落了下来:怪我,我说君后,可怕。
就这样?
嗯。宁柔抽泣着,道:我不该当面说。
你傻呀。太后素指点了她的脑袋一下,失笑道:在人后也不能说,你忘了他什么性子了?他是君后,你现在只是普通宫妃,岂可以下犯上?
我宁柔满肚子委屈说不出来,只能闷闷道:陛下疼他,他自然哪里都好。
什么疼不疼的?太后道:不过是比你先认识陛下一些,比你有些手段罢了。
宁柔倒也不是傻的,听出她话中深意,试探道:太后的意思
太后摸了摸她的长发,柔声道: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生出皇储来,在这宫里啊,素来是母凭子贵的。
宁柔想到李瀛,吞了吞口水,想到云清辞,又吞了吞口水,弱弱道:我不敢。
你不敢?太后问:那你进宫来做什么?
宁柔脸色白了白,是啊,如果不敢,还进宫来做什么,倒不如在外面寻个世家公子,做个正妻来的痛快。
她捏紧了手指,太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他为了君后打你,虽是你之过,可也着实是狠了一些,你可是姑娘家呀。
是啊,她一个姑娘家,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仗责,哭花了妆,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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