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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想带白蟾离开,但飞上高空后茫然了。白蟾无法离开云游之国,他是笼中囚鸟。最后的时刻,清醒的白蟾抱住了安流。他喊安流哥哥,跟他道谢,又反复说对不起。
安流看见他那双原本已经恢复清明的眼睛再度被血色缓缓浸染。樊醒就在这时冲了过来。
鱼干无法安眠,它躺一会儿就受惊般跳起来,念叨着白蟾、雾灯这些名字。骷髅允许它躺在自己头顶歇息,鱼干哭个不停,眼泪淌过骷髅眼窝,像是它也一起哭着。
现在你是唯一的笼主吗?柳英年问樊醒。
此时众人正在空地上歇息。鸟笼中所有的生物都已经化作烟尘消失无踪,偌大的云游之国只剩下他们几个人。崩裂的大地尚未愈合,樊醒抬头四望,基本地形倒是没有太多变化,河流、山川仍在,但植物稀少,还没恢复元气。
我不知道。樊醒坦白说。
所有人都看向骷髅。骷髅:我也不知道!笼主必须是生物,至少是正常的生命。我我不是啊。
余洲和樊醒面面相觑。骷髅杀死了寄生物,但谁都说不准它算不算笼主。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它是笼主,它也不可能再度死去。之前摔散了骨架它也能恢复、能说话,死亡在骷髅身上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余洲想起一件事:如果你成为唯一笼主,也许你的母亲就会降临。
樊醒:她还没来,也就是说,确实有变数?
许青原不想纠缠在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上:先别管这个。怎么开门,怎么根据锚点去姜笑的鸟笼,白蟾告诉你了吗?
没有。樊醒回忆,无论白蟾、雾灯,还是其他笼主,都说没有门。即便我们有锚点,但是没有通路,我们一样回不去。
气氛顿时凝重。
哭够了的鱼干用鱼鳍揉揉眼睛:白白蟾他,跟我说了一件事。云游之国里,其实还存在第八个鸟笼。
这是雾灯的记忆,在最后融合的时刻才窜进白蟾的意识里。
第八个鸟笼紧贴着雾灯所在的鸟笼,是雾灯四处探索的时候发现的。
雾灯去过那鸟笼许多次。鸟笼很小,边缘模糊,空无一物。雾灯无数次尝试吞噬或侵蚀这个鸟笼,然而无济于事。无论她做什么,小鸟笼始终不受任何影响。
空空白的鸟笼?余洲霎时想起雾角镇的古老师,以及自行建造城市的付云聪。这两人进入缝隙后便落入空白鸟笼,随即立刻成为笼主。
樊醒:既然是空白鸟笼,笼主就是进入鸟笼的第一个生物。如果雾灯不是笼主,那原本的笼主应该还在里面。
不是雾灯,里面也没有任何活物,没有任何东西。鱼干竭力回忆白蟾的话,笼主似乎,不在鸟笼里。
第88章 骷髅红粉(26)
云游之国的黑夜从未如此漫长。
许青原生起篝火,柳英年躺在远处一言不发,疲累不堪的樊醒和鱼干依偎着余洲睡着了,余洲拨了拨火苗,感觉周围静得可怕。
没有了任何活物的声音,听到的都是同伴轻缓的呼吸。鱼干说了些空白鸟笼的事情,脑袋一歪差点栽到地上,直接睡了过去。它是太累、太累了。
无论是樊醒还是骷髅,两人不断尝试,但谁都无法改变鸟笼中的任何东西。想起雾灯死后的状况,他们终于确认,云游之国唯一的笼主确实还未确定。
骷髅是母亲制造的异数,它不属于正常的生命,但偏偏是它击杀了寄生物。鸟笼无法判断它确切的身份,因此樊醒还没资格控制鸟笼。
要去那个鸟笼吗?许青原问。
骷髅和余洲同时点头。
我现在有种感觉,也许我们都走不了了。许青原说,那个鸟笼可能是转机,也可能是危机。
骷髅:那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许青原沉默。他很少流露沮丧和失望,此时回头看了眼柳英年的背影,压低声音:书呆子的手臂很危险。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们应该考虑截肢。
余洲吃了一惊:可这里没有任何药物和工具。
许青原:工具,我用小刀就可以。但没有缝合的针线和止血用具,怕是会
篝火边再次陷入沉默。鱼干不知何时睁开眼,躺在余洲手里,圆溜溜的鱼眼睛看着他。余洲,我想去周围看看。
余洲小心翼翼挪开樊醒身体,樊醒睡梦中也不愿放开他,双臂之间热源消失,让他沉睡中也不禁眉头微皱。
大火还未熄灭,但也不再扩大,黑暗被火光逼退到远处,余洲知道无论光明处还是暗处,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息。
余洲用指头轻轻摩挲鱼干的小脑袋。鱼干喜欢这样被人抚摸,它半天不吭声,忽然喊一句:余洲。
余洲:嗯。
鱼干:你有多想久久?
余洲:和你现在想念白蟾一样。
鱼干猛地抬头,余洲正垂眸注视它。在余洲手里滚了两下,鱼干小声说:我知道的,只有你了解我的心情。
余洲坐在一个深坑旁,那是白蟾右眼化成的小蛇曾经藏身的地方。湖水已经蒸发干净,湖底淤泥黑魆魆一片。鱼干摆动鱼鳍,拼命嗅闻:你闻不到的,但我知道。白蟾留下的气息越来越淡,很快就会消失了。
鱼干在它还名为安流的时候,它巨大的躯体和可以四处游走的自由姿态,让它几乎成了所有孩子羡慕的对象。孩子之中自然也有跟他不那么亲近的,但鱼干对谁都一个样,蹭着贴着,面对弟弟妹妹憎烦的表情也不退缩。
他曾经孤独过,所以渴望同伴。
白蟾瘦弱、伶仃,看起来像人,但黑魆魆的皮肤让母亲喜爱不起来。给他起名字已经是最大的恩赐,白蟾本身性格也不热络,母亲很快制造了新的孩子,渐渐忘记白蟾。安流没有。安流很喜欢用自己的鱼鳍去碰白蟾的皮肤,然后在白蟾厌烦的眼神里笑着打滚。
在心情不错的时候,白蟾会笨拙地爬上安流的脊背。所有的孩子都在母亲宿居的巨大鸟笼里生活,那是比余洲他们去过的任何一个鸟笼都更辽阔的空间。安流载着白蟾在无边无垠的天空里游走,不擅长说话的白蟾兴奋地抱住安流头顶独角,在鱼背上蹦跳。
他那时候很活泼的,就是不爱讲话,也不怎么会讲话。鱼干仰躺着,我要是花更多时间去教他讲话就好了。
你还要照顾那么多孩子。
鱼干瞪着余洲:人类真是好,只生一两个。多了真的照顾不过来。
余洲觉得它很好笑,搓着它脑袋让它摇来晃去:是啊,鱼妈妈安流。
他心中忽然一动 ,低头问鱼干:除了照顾母亲的孩子,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鱼干:没有。
余洲:现在也没有?
鱼干:跟你们一起历险,算吗?
余洲:算呀。
鱼干似乎有点儿高兴,舞动鱼鳍:这比照顾小孩儿有趣多了。它很快又黯然:可你和帽哥、笑笑,都是要走的。
余洲沉默了。
如果我和樊醒能到你们的世界去就好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久久。鱼干喃喃说。
余洲讲不出一句话,静静地注视正想象久久和那个世界什么样的鱼干。
夜长得可怕,樊醒休息好,起身时天空也仍旧是黑的。大火已经熄灭,天空上除了破絮般的灰云,只有白蟾化成的灿烂龙影在烟雾中闪闪烁烁。
余洲叫醒柳英年,发现柳英年的睡脸上满是泪痕。他左臂肿大得古怪,瑟瑟缩缩地藏在衣袖里,不肯让余洲看,也不让余洲碰。许青原觉得他啰嗦,抓起柳英年左手就往前走。
疼疼疼柳英年挣扎。
樊醒凑过去看,点评:还可以,比我好多了。
柳英年哭丧着脸:什么?
樊醒:你没看见我昨晚上什么样子?
柳英年当然记得:什么样子?挺帅、挺带劲的。
樊醒愣愣看他,柳英年缩起肩膀:我、我没说谎。
余洲蹦过来:对吧!帅死了。
樊醒没料到,他想安慰柳英年,结果反倒是自己心花怒放。柳英年回过神来,又哭丧着脸: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啊。
对不起对不起,樊醒托着他沉重的左手,点头哈腰,第一个把他带到安流背上。
等所有人都坐好,安流摆动四鳍,缓缓起飞。
他们的目的地是最北方的神秘鸟笼。
路上,柳英年被下方的黑色森林吸引了注意力。
森林之中所有活物,无论是历险者变异而成的怪物,还是鸟兽,全都随着白蟾的消失化为乌有。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黑色枯枝、相互碰撞的疏冷声音。
四脚蛇也都没了吧?柳英年喃喃说,我还在笔记本上画过它们。
樊醒正跟许青原抓住柳英年肿胀发硬的左手,给他看手相。两人一通胡扯,听见柳英年的话之后樊醒生出一个念头,扭头对骷髅说:无论之后笼主是我,还是你,都得修复这里。
骷髅:把云游之国恢复成白蟾在的时候那样。
樊醒:包括其他的鸟笼。
骷髅:正有此意。
它仅剩骨头的双臂挥舞:这边得有条河,这儿是山,东边再做个大湖
柳英年渐渐恢复精神:等等等等,我可以画出来。他笨拙地掏出笔记本,右手抓住那支磨蚀了的铅笔,在空白页上画下地图。
余洲从背包里掏出深渊手记。手记上关于白蟾的预言已经应验了,余洲盯着画面上那只破碎的蝴蝶发愣,忽然隐隐看见,纸张背后有线条痕迹。
翻过一页,白纸上赫然画着一颗硕大眼睛。
越过雾灯当时所在的鸟笼,继续往北去,隐约可见一片赤红。
那不是火。安流悬停在高空,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物体。物体是白色的,仿佛一个大罩子,罩子外头闪动红色电光,是防卫这个罩子的保护网。
安流说过不去。余洲喃喃道,雾灯当时身上有母亲的触手,她借助了母亲的力量才能穿过这个保护网。
柳英年睁大了眼睛:这就是鸟笼的外观吗?每个鸟笼外面都有这样的保护网?是你们母亲设计的吗?
樊醒忽然插嘴:不是。
他拍拍安流的脊背:安流,冲过去。
安流甩一把鱼鳍,差点把樊醒拍翻。
冲过去,没有问题,你我绝不会受伤。他脸上闪动着一种奇特的快乐和兴奋,而且紧紧地握住了余洲的手,巨大的骨翅在他背后豁然展开,我会保护你背上的其他人。
安流顿了顿,愤怒又不解,但仍遵照樊醒的指示,陡然下降,朝前方鸟笼疾冲。
骨翅把背上的所有人保护在内,穿过遍布红色电光的保护网时,果真如穿过一道水帘,顺畅无比。余洲正惊讶,把他抱在怀中的樊醒趁着没人注意,忽然吻了吻他的耳垂,很欢喜,也很快乐似的。
安流落地,把背上所有人甩下来,一个翻滚变成了小鱼干。它紧张察看自己全身,半晌才惊讶道:咦,真的没受伤。
没脑子就是不中用。樊醒说,这是你和我一起设下的保护网。
鱼干:什么?我还干过这种事?它左右张望,可我对这里完全没印象。
你忘记了很多事,甚至包括这里。樊醒起身环视四周,往前走去。
这确实是古怪的鸟笼。四周一片茫茫,没有天空与大地,没有边界,没有任何可辨识的东西。空气里唯一让人感觉到与云游之国不同的,是显而易见的潮湿。
他们像悬浮在不可靠的空间里,柳英年陡然紧张,缩在许青原背后。
樊醒在一个地方站定了,冲余洲招手:余洲。
余洲走过去也没看到任何东西:什么?
看这里。樊醒低头,脚尖轻点。
在他脚尖前方,白色的地面上有一些浅黑色的痕迹,似乎已经在这里存在很久,渐渐与苍白的地面融合。它们太不起眼,雾灯从未发现。
余洲蹲在地面辨认。
是,笔画?余洲眯起眼睛,他无法分辨这是什么文字,只能确认自己认不清楚。缝隙里有各个时空的人,这显然是一种他没见过的字迹。
那时候下着雨,这纸条被淋湿了,字也模糊不清。樊醒说,我和安流猜,这上面写的,或许是那个小孩子的诞生日,或许是姓名。你们人类不是最重视这些么?
余洲嗯了一声。
但立刻,他脑中闪过了一些片段。他坐在樊醒怀中,樊醒用四只手和骨翅把他环抱,他们眺望海面,海岸上,陌生的骷髅探出头来。
那时候樊醒说的是什么?
他和安流逡巡鸟笼。他们发现了一个湿漉漉的婴儿。安流让他放弃婴儿,但樊醒不愿意。他抱着怀中孱弱哭泣的婴孩,请求安流救她。
安流安流!余洲失声大喊,眼睛!安流的眼睛!还有我的我的
嗯。樊醒在余洲面前蹲下,拨开余洲长长的头发,直视那双因为激动和狂喜而湿润的眼睛。余洲的情绪在瞬间强烈如骤雨狂风,樊醒受到影响,手也不禁微微颤抖。他把余洲的头发别到耳后,前所未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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