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它没有记忆,却对这颗心脏产生本能的恐惧。余洲心头一突:他也因为鱼干的情绪而开始对这个圆球感到害怕。
藤蔓在颤抖,它们受不了这里的酷热,渐渐枯萎。
眼看那沉重的圆球就要落地,余洲不自觉伸手接过。
碰触圆球的瞬间,余洲先感受到的是手心仿佛被灼伤的疼痛。
但皮肤并没有被烧坏,余洲忍受着古怪的痛感,发现圆球之所以呈现金色,是因为它有一层坚硬异常的外壳。金色的正是外壳泛出的光亮,而在圆球内部,影影绰绰可看见有一团形状不清晰的东西,如同一团浓浊的灰黑色烟气。
说是心脏,不如说是滚动的混沌。
余洲接触圆球之后,鱼干立刻爬出他的衣服。它稀里糊涂往余洲身后跳,落在姜笑的手里,抖个不停。
快变大吧,变大了咱把心脏给你装回去,说不定你就会恢复原样。姜笑对它说,你不是说,自己很漂亮、很威风么?
鱼干用鱼鳍抱住姜笑手指: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碰。
姜笑:你没有脑子,很多事情记不住。拿回心脏说不定
鱼家不碰!!!鱼干大吼。
突然爆发的愤怒声音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姜笑不再逗它了,微微合拢手掌,把它护在自己手心。
鱼干对心脏的排斥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条小小的怪鱼胆子并不大,但还是头一次这样直接表达自己的厌恶。余洲拿着那圆球不知如何是好,樊醒:鱼干不要,那就放回去吧。
然而扭头看,安置心脏的地方已经崩裂,形成了巨大缺口,缺口上挂满枯萎的藤蔓。湖里的水无法淹没藤蔓,这些干枯坚硬的植物尸身,铺就了一条从炼狱走回另一边的路。
枯槁的人没有犹豫。
他们笑着,一个拉着另一个,爬上藤蔓,跨过缺口离开炼狱。
另一边正燃烧熊熊大火。从炼狱归来的人们却不觉得难受,他们奔跑着,跨过火场与烧焦的蔷薇花,往聚居区奔去。他们呼喊着他人的名字,断断续续,嘶哑难听。土地上掠过一条条干瘦的影子。
在他们身后,火红色的山峦中,岩浆如同满溢一般,开始滚流而出。
山里安放圆球的地方早没了形状,余洲他们连忙往更高处爬去。
无处可放的心脏,最后装进了柳英年的背包里。
背包里原本装着的过期食物,在姜笑和渔夫帽的强烈要求下,被柳英年不情不愿地丢了一部分。他的背包很大,是专业的登山包,虽然余洲有无数次想问柳英年身上为什么会带着这么多过期食物,又为什么会背着登山包,但出于礼貌,他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自从余洲告诉他们深渊手记的事情之后,手记也稳妥放进了柳英年的背包夹层。现在柳英年背包里还装着别人送给樊醒的两条小姑娘裙子。
樊醒探头一看,立刻把裙子拿出来丢掉了。
装入心脏后,包里顿时满满当当。
柳英年背上背包,热得难受,抹了一把汗还没说话,渔夫帽忽然说:这就是手记里说的道路?
炼狱的岩浆越过了大山的缺口。
火红的岩浆仿佛被什么指引,漫过焦黑的土地,缓缓淌入燃火的土地。
从高处看去,燃烧的大地上出现了一条醒目的道路。
岩浆落入河流,逆流而上。
姜笑:如果这是道路,它通往哪里?
余洲霎时间想起几天前,他在女孩们的聚会上听到的一句话石头房子,它是阿尔嘉兄弟的纪念品。
在鸟笼的最初时,一切尚未变质之时,兄弟俩在石头房子里设计鸟笼的形态,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制造天堂。
石头房子我们得回到石头房子去!余洲大喊,你们还记得雾角镇的门吗?门在对笼主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姜笑同意了他的说法:没错,门总是在笼主最珍惜的地方。
但他们已经无法前行。石头房子周围的土地是裸露的,没有植物,没有火点。但岩浆已经几乎把它包围。
所有人都看向姜笑手中的鱼干。
鱼干:我没办法变
樊醒忽然抓住余洲的手,冲他笑笑。
纵然是这个时刻,余洲也不得不在心里叹一句:帅哥真好,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但下一秒,他失声惊叫樊醒握着他的手,一起朝山下滚烫沸腾的岩浆跳了下去!
烈风霎时间卷起,还掺杂着鱼干的一声巨吼:樊醒你这疯子!!!
余洲一颗心几乎空了。他下意识用所有力气紧紧攥住樊醒的手。半空中樊醒还充满欢喜地大喊:开心吗?!
身体忽然一悬,化作怪鱼骨骼的鱼干在余洲就要碰到岩浆表层时,用鱼鳍勾住了他的兜帽。
余洲和樊醒被甩上鱼干的背脊。鱼干狂怒,苦于变大后不能说话,它身躯本来就很长,干脆甩动长长的尾巴,铲平了周围几座山的山顶。
余洲手脚都软了。樊醒倒是冷静,拍拍他的背脊,很亲热:心跳这么快,是因为喜欢我?
余洲反手给他一拳,可惜没有力道,反而被樊醒捏住了手。
我们的困局解决了,不是吗?樊醒用他那双诚恳漂亮的眼睛注视余洲,你也没有受伤,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鱼干把姜笑等人也接到了鱼背上。它仍在愤怒,但那不是它的愤怒:余洲很清楚,鱼干是被自己影响而大发雷霆。
所有人都看向樊醒。樊醒笑嘻嘻:那是唯一办法。
余洲的肩膀在颤抖,柳英年过来拍了拍他,微微护着他,让他离樊醒远一点。
樊醒表情十分无辜:我做错了?
长长的怪鱼骨骸穿过大火制造的烟雾。他们看到了那座石头房子。
石头房子周围的土地上,竟然又钻出新的藤蔓。藤蔓把石头房子密密实实地缠绕着,连唯一的门口都看不见。岩浆正在逼近,鱼干飞到房子上空才降低高度,它今日频繁变形、飞行,力气已经用完,实在维持不了形态,忽然缩小了。
所有人都重重落到房顶上。
房子小,屋顶也小,刚好能容纳他们几个小心站立。
把房子包围的绿色藤蔓开始缠上他们双脚。柳英年一个站立不稳,立刻被拉了下去。渔夫帽抓住他背包拎手,勒得柳英年喘不上气。姜笑正要去搭把手,藤蔓把她拖了个趔趄。
藤蔓太密集,像无数细小的手指飞速爬上人的身体。
余洲忽然伸手,从姜笑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她随身的小刀。
姜笑:这么小的刀有什么用!鱼干,鱼干你还能做点儿什么吗?
余洲弹出刀片,抓起樊醒手掌,就像樊醒刚刚对他做的那样,扭头冲樊醒微微一笑。
樊醒睁大了眼睛:嗯?
刀尖划破樊醒手心,血立刻涌了出来。樊醒一点也不觉得痛似的,恍然大悟地拖长声音笑:哎呀
他头一次在余洲眼里看到充满挑衅的神情。
余洲握住樊醒掌心,那新鲜的血也涂了他自己满手。在樊醒的笑声中,余洲拉着他沾满血迹的手掌贴近了藤蔓。
你真有趣。樊醒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快要爱上你了。
余洲的记忆并没有出错,碰触到樊醒血液的瞬间,所有藤蔓颤抖着缩回去了。
王宫的顶上,狂卷的热风吹倒了旗帜,旗帜落入火海,两朵纠缠的蔷薇很快被吞噬。
藤蔓正保护阿尔嘉,他没有被火花与狂风伤害。笼主在鸟笼里是绝对安全的,但阿尔嘉看着自己打造的国度被火焰和岩浆吞噬,心急如焚。
鸟笼里发生了他无法控制的事情,他的指甲掐入掌心,愤怒令面庞扭曲狰狞。
阿尔嘉。
阿尔嘉立刻应声回头,亚瑟爬上屋顶,正朝他走来。
我会解决的。阿尔嘉换了一副表情,笑道,有时候我也想制造一些突发事件,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有意思。你很安全,不用担心。
亚瑟握住他的手。他们都有相似的眉眼和神情。阿尔嘉心头忽然突突直跳。
他熟悉亚瑟这种表情:他的弟弟在做某种重要的决定时,总是习惯性皱眉,紧紧抿嘴,像忍受着痛苦与不适一样。
现在亚瑟正这样面对他。
阿尔嘉,开门。亚瑟说,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蔷薇汤副本的岩浆事件,樊醒成为众人最警惕和好奇的危险人物。
樊醒对此毫不在意。
他抓住鱼干:好奇是爱的开始,安流,对不对?
鱼干:啊呸!啊呸!
第21章 蔷薇汤(13)
阿尔嘉紧紧攥着藤蔓。尖刺扎入他的手心,流出血来。
他们都太熟悉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对方软化服从。亚瑟又说:鸟笼失控了,难道你想让我死在这里吗?
他紧紧攥住阿尔嘉的手,不让阿尔嘉后退哪怕半步。
阿尔嘉忽然问:如果我不开门呢?
亚瑟一瞬间都没有犹豫:那我会取代你,成为笼主。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我知道你早就想取我而代之。阿尔嘉点头,我早知道的,我早该知道
开门!!!亚瑟大吼,让我走吧,求求你!
阿尔嘉眼睛都红了:我是因为你才会成为这个鸟笼的主人,你说过会永远陪我留在这个地方。你是骗我的么?
亚瑟根本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和他纠缠。阿尔嘉,你让我走。只要我在这个鬼地方活多一刻,我都会永远想念你、爱你。他说到最后,手上力气更重,低声恳求,哥哥
阿尔嘉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他或者允许亚瑟离开,或者赐予亚瑟死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能让亚瑟留在鸟笼里,还继续受阿尔嘉控制。
久留在鸟笼中的人,对生和死的感受会有巨大变化。
阿尔嘉一直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在真正面对亚瑟的要求时,他发现自己还是犹豫了。
他无法对亚瑟下手,所以才求助于历险者。
此前不能下手,现在也一样不能下手。哪怕想到自己会亲手剥夺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的性命,阿尔嘉胸口都仿佛窒息一般喘不过气,痛感紧紧攥着他的心脏。
他决定最后再问亚瑟一个问题。他要根据亚瑟的答案做出抉择。
会永远想着我?阿尔嘉问。
亚瑟脸上显出狂喜,他不停点头。
阿尔嘉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连骗人都骗得不够高明。
但阿尔嘉抬手指向了河流的方向。
你去吧。他说,我为你开门。
他期待临别时亚瑟会拥抱他,再不济,兄弟般的拥抱也可以。但亚瑟根本没有。
就像囚犯窃到了狱门的钥匙,亚瑟没有再瞧他一眼,立刻从王宫顶上跳了下去。如他所料,藤蔓犹如阿尔嘉的化身,它们及时地接住了他,不让他受一点伤。
田野上火势太大,还活着的人们纷纷朝王宫涌来。他们高喊阿尔嘉的名字,伸手去拉亚瑟。藤蔓也为他阻挡了人们的双手。亚瑟一路狂奔,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黑的烟雾里。
石头房子上的藤蔓缩回地下之后,另一种东西从地面生长出来。
它的芽头微微发光,浅灰色的蔷薇花苞附着在新生的藤蔓上,很快把石头房子缠得密实。
余洲抓住樊醒的手,又划破他手心取血。樊醒也不觉得痛似的,活动手指把血挤出来。但这次的浅灰色藤蔓不再惧怕樊醒的血液。
它们不断伸长,却也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全都朝着余洲兜帽里躺着的鱼干伸去。
鱼干被吓得不轻,在兜帽里弹来弹去。
樊醒忽然说:你怕什么?它们不是帮你找回了心脏么?
鱼干:我我又不要那劳什子心脏。
樊醒:我想起来了。咱们在之前那屋子睡觉的时候,这些藤蔓也出现过。它们不是想攻击我们,而是要靠近你,鱼干。
鱼干从兜帽里游出来,瞪圆了鱼眼睛。在它身边,浅灰色蔷薇一朵接一朵地疯狂开放。
干、干嘛呀?鱼干嘀咕,我又不认识它们。
樊醒从柳英年背包里踏出心脏,在手上抛接几下。浅灰色蔷薇的藤蔓立刻紧紧黏上樊醒。樊醒忽然抬手,把圆球扔给渔夫帽。渔夫帽险险接过,果然,藤蔓又齐齐转向,围住渔夫帽。
鱼干:它们保护心脏,还提示我,这儿有我的心脏?
樊醒:问我,还不如问你的藤朋友。
鱼干又嘀咕:不跟陌生藤讲话。
它惧怕自己的心脏,连这些藤蔓也没有好感,扭着尾巴缩进余洲手里。
轻微的崩裂声忽然在脚下响起。
随即众人脚底一空:石头房子的屋顶被藤蔓撬松,塌了。
众人跌得不轻,只有手里藏着鱼干的余洲,被藤蔓勾着轻轻放在地上。
那是什么?狗啃屎一般趴在地上的柳英年指着墙角。
那块刻着阿尔嘉亚瑟名字的石头正在微微发光。光芒从名字上散发出来,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姜笑反应最为迅速,就地一滚,把手按在发光的石头上。
是门是门!她大喊,阿尔嘉把门打开了!
河边的火势并不大,亚瑟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石头房子的影子。
只要再翻过一座矮墙,他就能抵达。
他甚至已经看见,石头房子隐隐发光。
门要开了,亚瑟心头一阵狂喜,他跑得更快,完全忽略了身边的声音和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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