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彻底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在他们的计划里,时霁不会反抗,最多也只会像当初那样,仅仅只是在不弄伤他们的前提下把他们击退。
甘立飞当时就站在时霁对面,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时霁为什么根据那一点金属的光泽,就判断出了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但时霁偏偏就判断出来了。
不仅判断出来了,时霁还一反常态,要把事情闹大,要把事情一直捅上去,去调什么删不干净的安全部A级监控。
甘立飞不敢让时霁去查监控,只能承认了那支麻醉剂,是想在闹大之前把事情压下来。
可他又根本没办法回答把时霁弄晕以后打算做什么这个问题。
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死循环。
在这种时候,时霁忽然提起自首能酌情减轻处罚,自然就成了这些人争抢着想要的救命稻草。
教官站在食堂的用餐区,看着眼前一人一张餐桌奋笔疾书的场景,几乎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来了哪个专业补考的笔试考场。
最先写完的是时霁,他只简短写了几行,就放下笔,把那张纸交了上来。
教官暂时没有心情看这些,接过那张纸放在一边,看着时霁:你的腿怎么样?
时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不要紧,没有受伤。
教官看他半晌,没说话,低低叹了口气。
没人不替时霁觉得可惜。
即使在正式服役的军方部队里,十字韧带撕裂到这种程度,也足以终结掉一个观察手进入顶尖部队的机会。
他们原本是准备把时霁提前推荐去精英特战队的。就在前些天,突然通知到各个军事学院的消息,特战队换回了十年前的负责人,正准备在全联盟遴选优秀的新鲜力量。
那是特战队有史以来最出色的负责人,也是观察手出身,有数不清的功勋和战斗经验。
时霁如果能得到这个机会,一定能搭配最优秀的机甲操作员,彻底激发出他身上的所有潜力。
教官示意时霁坐下,随口问:你跟他们打架,也是你那个操作员让你打的?
时霁摇了摇头。
教官正要向下说,忽然一愣,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他是真的惜才,有点想要替时霁高兴,又觉得这种态度不大合适,尽力压了压:你不听他的命令了?
我还会优先保护他。时霁想了想,实事求是,但不会服从他的所有命令了。
时霁解释:之前的擂台赛上,他把我的所属
不重要。教官摆了摆手,神色兴奋起来,总算想通了,你要不要换个操作员?
教官看着他,像看着一块终于被还回来的璞玉,目光发亮:我们给你挑了几个成绩很好的,你现在的实力的确受限,但观察手本来也不全靠一条腿。你可以凭借练习,重新弥补在配合上的不适应,你的临场应变和判断力还是顶尖的
时霁没说话,垂下视线笑了笑。
教官堪堪回神。
他也察觉到这样不大合适,轻咳一声,重新压低声音:我们只是觉得可惜。
时霁温声说:谢谢您。
教官的心情很好,摆了摆手,埋头和僚机专业的院长发起了消息。
他们一直都在暗中观察时霁。
军事学院优胜劣汰,在保证基本规则和公平的前提下,奉行的是丛林法则,适者生存,学生高度自治,利用这种模式为军方输送最优秀的有生力量。
如果时霁一直服从盛熠的命令,这些老师和教官也不会主动去干涉。
这是时霁的选择。
但现在时霁自己决定了要做回自己,摆脱盛熠的束缚,去探寻新的领域。
即使时霁现在已经断了一条腿,即使时霁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到最巅峰的状态,他们也都愿意尽可能找机会,给这个曾经的第一观察手更广袤、更旷阔的舞台。
教官和其他几位老师、院长们的好心情,结束在了半小时后。
其他人也写完了自首的供述书。
退回原学院吧。
教官见多了这种龌龊事,他根本不用看那些笔录,也猜得到这些人的打算。
花这么大力气,不惜弄来这种禁药对付时霁,无非就是那几种可能。
要么是毁了时霁的天赋,要么是毁了时霁的前途。
要么是毁了时霁。
不论哪一种都是足够被严惩的恶劣行径。
教官对这几个人根本没有兴趣,把供述书随手拢了拢,递过去: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腔子里就是歪的
僚机专业的院长听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皱紧眉,接过悔过书。
他只看了半页,就错愕地抬起头,视线钉在这几个人身上。
院长问:是你们几个干的?
还,还有盛熠。其中一个人吓破了胆子,口不择言攀扯,是他让我们去的,他说让我们随便动手,还和我们说,时霁不敢反抗
院长打断他:他的责任我去追究,我在问,这件事是你们几个干的?
军事学院的导师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上带着不作假的杀气,那个人再不敢说话,惊恐地向后缩了缩。
教官正和其他老师说话,察觉到不对,才转回来:怎么回事?
时霁的院长站在那几个人面前。
他已经年过半百,头发都透出花白,战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已经被长久的教师职业掩盖了大半。
可他现在一言不发地站着,又像是当初带人端了整个虫潮的暴脾气军团长了。
教官抓起那几页纸,飞快扫了几眼,也瞪圆了眼睛。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甘立飞那几个人,但下一刻,他就仓促出手,拦住了时霁的院长:老聂!冷静,你先冷静
冷静什么?!院长嗓音被暴怒冲得沙哑,他们毁了什么,他们知不知道?!这是联盟最优秀的观察手,他在几年前就参加过战斗了!如果不是盛天成失踪了,他根本不用来军事学院,他的天赋能让成千上万人在虫潮里活下来!
院长知道时霁的真正身份,他因为时霁的固执惋惜,既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到后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随便时霁任劳任怨带着一个拖油瓶折腾。
院长一直都以为,时霁的腿是因为被星盗掳走才会断的。
让他们上军事法庭,上军事法庭。
教官尽全力拦着他:两罪并罚,会好好审他们,还有那个姓盛的小兔崽子
只能起诉他们,盛熠在这件事里没有直接过错。
边上的战术老师看完了那几张纸:盛熠的过错在违规删除监控录像,但这也是受人蒙蔽。他只是不准时霁反抗,陪审团不会理解,时霁为什么真的不反抗。
他受蒙蔽?!盛熠自己心里清楚!院长怒声说,因为
他的声音突然停了停,咬紧牙关,看了旁边的时霁一眼,把剩下的话吞回去。
因为时霁天生就只会服从命令。
因为时霁是实验体,是非法实验的成果,应当被带回去关起来研究。
这些事一旦被传出去,被外界知道,谁也不知道时霁的命运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波折。
院长把这些话硬吞下去,他胸口起伏了几次,死死压下去暴怒的火气,走到时霁面前。
时霁依然和平时一样安静站着。
院长沉声说:把外套解开!
其他人都有些发愣,教官上前一步,想要劝院长现在不能体罚学生,时霁已经抬起手,解开了自己外衣的纽扣。
深色的外套里面,时霁的衬衣上已经洇出了几团血色。
他自己好像也不能理解这些伤口是什么时候崩裂的,低头看了看,有些茫然,伸手想要去碰。
院长一把制住他的手。
时霁抬起头,他的神色依然很温和,澄明的眼睛里带了一点疑惑。
可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他负伤的胸肋正在微颤,因为失血而苍白的眉宇间,已经透出了不自知的疲倦。
院长用力闭了闭眼。
他知道时霁的所有情况,知道时霁没有负面情绪。愤怒、训斥和安慰,对时霁来说,都无法被感知和理解。
他看着时霁,尽力平复下语气:盛熠把你的所属权移交给谁了?
时霁想了想:展
展琛,是不是?院长说,这次特战队来举办的机甲特训,后勤专业有一个辅助名额,本来是修机甲的。
院长:你去对他说,他们后勤专业如果能拿到这次特训的第一名,往死里碾压那群开机甲的兔崽子,我就帮他找他要找的人。
一旁的机甲专业院长听得愕然:不能具体碾压盛熠吗?关我们什么事
院长迎上时霁的视线:听懂了吗?
时霁迟疑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院长:现在回宿舍,自己把伤口处理好。
军事学院的宿舍里常备医药箱,学员们入学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处理自己的伤势。
时霁应了声是,单手护了护肋间崩开的伤口,朝他鞠躬。
院长神色依然冷沉,他不再和时霁多说,一言不发转身,回了面如死灰的甘立飞几人面前。
那些笔录还堆放在桌上。
院长拿起那几张纸,慢慢整理好,在桌上磕了磕:多谢你们替学校省了时间。
为了找时霁,我们查过监控,那几天的录像都被销毁了。
院长看着这些人,语气发寒:没有确实的证据,如果不是你们自己招认得这么痛快,我们还真不知道拿你们怎么办
甘立飞忽然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他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脸上先是惨白,随即就涌上失控的涨红。
不是,不是有A级监控吗?
甘立飞仓皇摇着头,他看向一旁的时霁,又看回院长:不是安全部监管的吗?A级监控,删不掉的,只要申请就能调用
那是机密区域才有的规定。
院长不知道他忽然发什么疯,皱了皱眉:一个民事监控,分什么A级B级?
甘立飞像是被人当头狠狠一棒,晃了晃,眼前狠狠一黑。
他被时霁给耍了。
时霁先入为主,让他们相信了有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监控录像,然后一步步设局,一点一点把他们引进来。
他们争先恐后,自己承认了自己的所有罪状,甚至生怕交代得不够多不够全。
他们被他们自己送上了军事法庭。
甘立飞眼底充了血,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朝时霁扑过去,却连人影都还没碰到,就被人狠狠扭摔在地上。
压制他的人没有时霁的好脾气,不等他挣扎,已经利落地卸掉了他的双臂。
尖锐的刺痛转眼吞噬了他的全部意志。
甘立飞睁着眼睛,他挣扎着,嘴里冒出含混的嘟囔:是盛熠,还有盛熠
院长冷声说:一个也少不了。
甘立飞连惊带惧,很快在剧痛的折磨里昏死过去。
院长站起身,理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食堂。
时霁被人送回了宿舍。
半路上,系统终于忍不住,在意识海里小声问俞堂:宿主,宿主,真的没有A级和B级监控吗?
可以有。
俞堂在记录时霁的疼痛分级,分心回答它:我们的小蒲科长就在安全部学摄影,让他在监控上写个A。
系统:?
要还原被删除的监控,对这个世界来说有难度,但我们操作起来很简单。
俞堂:如果今天甘立飞没有上当,就会有一个古道热肠的学生,带着我们还原出来的监控录像,倒在他的车前。
系统:
俞堂刚记录好一整页,拉过电脑,逐行编成新的程序。
时霁刚刚恢复对疼痛的感知,在他身体里残留的本能,还没能学会根据疼痛判断自己的伤口究竟是什么状况。
俞堂站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收到时霁的身体反馈的伤口崩裂的提示。
身边还有人,俞堂没有急着让系统调整身体状态,找出来块镇痛泡泡糖,剥开糖纸搁进嘴里。
系统想说话,又有些犹豫,闪着小红灯落在俞堂肩上。
俞堂专心敲键盘:想问什么?
系统问:宿主为什么不直接生成一个古道热肠的学生?
那个被俞堂做出来的分身,到现在还存放在仓库里,随时可以简单修改以后调用。
在上一本书里,俞堂对推这种剧情很没耐心,一向都是用碰瓷的办法直接把证据硬塞到蒲影手里的。
这样既简单又利落,不用费那么多心思布局,也不用在食堂带着伤站那么久。
俞堂还以为它要问什么,闻言揉揉脖颈,打了个呵欠:这怎么能一样。
系统不解:为什么不一样?
俞堂说:时霁什么都忘了,还记得要服从命令、执行任务。
系统愣了愣。
俞堂最后敲了下回车,被修复的数据流化成莹莹光点,无声无息由意识海融进时霁的身体里。
他要还给庄域的,是当初那个十九岁被父母领着交到他手里的S7,最天才最优秀的小观察手。
他要帮时霁修复的,不只是对痛觉的全面认知。
他和骆燃不一样,他在电子风暴里太久,忘记的事的太多了,需要最合理的引导。
俞堂说:这种引导,我不希望超越这个世界本身的世界观。
系统的小红灯停顿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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