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对喻堂来说,一个纯粹的、可以心无旁骛沉浸的工作状态,其实才是最合适的。
我是说,我们的运气真好,能有机会邀请喻先生成为我们的一员。
Darren知道些,他耐心地慢慢开口,解释给喻堂听:你可以放心工作,随时提出任何思考和想法。有当初的教训,我们都很想听你的意见。
越是公司的高层员工,越清楚当初喻堂随手替WP解决的公关危局,究竟需要多强的全局观和调度能力。
那时候,喻堂还只是工作室的联络方,提出的思路当然很难被立刻重视。WP的营销部一直格外后悔,如果早按照喻堂说的做,或是再大胆一点,把当时的工作调配直接交给喻堂,扭亏为盈的速度还会更快,当年的净利润也能再提几个百分点。
到了WP的层面,有商业天赋的人并不少。但只有在大量密集的相关工作的高压下,长期纵览全局居中调度,种天赋才能被真正磨出来。
非正规工作室不可思议的庞大工作量,阴差阳错,反倒让他们拥有了不可多得的人才。
喻堂还不太适应被这样直白的表扬,他垂下视线,白净的耳后泛起淡淡血色,唇角微微抿起来。
好了。Darren不再难为他,笑了笑,喻先生要去员工餐厅看看吗?今天的伙食很不错要不是怕你不适应,其实该给你开个欢迎会的。
喻堂轻声说:不用。
他从工作的状态里出来,就又显而易见地寡言起来。
但喻堂已经逐渐熟悉了样的状态,他适应得很快,不再紧张,清秀的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慢慢组织好语言:不用麻烦,样就很好很感谢了。
Darren点点头,接过喻堂的电脑,打开了那份文档。
喻堂同他弯了下肩背,穿上外套,走出会议室。
那几个曾经负责在医院照顾喻堂的员工早在探头探脑,一看见他出门,立刻兴奋地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争着和喻堂说话,又主动要带他去楼上的员工餐厅。
他们都很喜欢喻堂,如果不是Darren三令五申交代过,说喻先生还在恢复期,不准扯着喻堂到处凑热闹,他们早就要邀请喻堂去参加自家部门的联谊。
喻堂从没有过样的体验,很新奇,被几个人围着乱糟糟说话,一起往电梯走。
他不开口,只是安静听着其他人聊天打趣,眼睛里一点点透出明净放松的笑影。
经过楼梯时,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出声:喻堂?!
那声音他不熟悉,哑得厉害,里面的错愕太过明显,连他都隐约能听得出。
喻堂有些好奇,停下脚步,循声转过来。
隋驷胸口起伏,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隋驷的衣物有些凌乱,WP被他提醒,明确收回了合作的意向书。他刚在楼下吃了闭门羹,又因为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想再试一次,被人不客气地推搡出了办公室。
隋驷从没这么狼狈过,他进不了员工专属的电梯,站在楼梯下半层,视线定定落在喻堂身上。
的确是喻堂。
在医院治疗时,喻堂才有机会正式测了视力,添了副度数不高的金丝眼镜。
喻堂穿着浅咖色的高领毛衣,走廊里还有些冷,他加了件挺括的高定风衣,尽数遮住了过于瘦削的肩背线条。
在工作室的时候,喻堂从没穿过些商务风格的衣服,现在这样,几乎叫人恍惚生出眼前站着的是个寡言清冷的商务精英的错觉。
他眉宇沉静,被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中间,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润妥帖,气色也比过去好了太多。
喻堂站在楼梯的平台上,低头看着隋驷。
神色陌生,眼睛里透出温温的疑惑茫然。
第二十一章
隋驷被一只无形的手钳住了喉咙。
他是想联系上喻堂,想看看喻堂恢复的怎么样,可绝不是在这种要命的场合下。
在WP的总部大楼里,喻堂是已经入职的正式员工,他是被WP废弃了意向书,中止了评估进程,毫不留情扫地出门的合作方。
前合作方。
隋驷站在原地,他已经后悔起刚才一时震惊叫住了喻堂。
他甚至没有余力再去细想喻堂的反应,在那几个WP员工的诧异注视里,隋驷脸皮发烫,强烈的羞耻灼得他无地自容,不得不勉强错开视线,才没有立刻转身狼狈地逃下楼。
喻堂现在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
这些天闹得这么大,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工作室出了事,连网上也有了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真假参半冷嘲热讽,闹得满城风雨。
喻堂知道这些的时候,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喻堂为工作室做了这么多,却一直都没被他领情。现在他出事了,喻堂是觉得解恨痛快,还是可怜他,或者是惋惜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工作室落到了这个地步?
喻堂为什么能断得这么干脆利落,就真的一点也不再联系他?
隋驷死死咬着牙根,许多一直以来被刻意忽略的疑惑,潮水一样全涌上来,淹得他几乎窒息。
打扰了隋驷硬挤出来半句话,我这就走,我
喻堂从楼梯上走下来。
隋驷听见脚步声,倏地抬起头。
他胸口起伏,看着喻堂走下来,像是忽然看见了救命稻草,脸上也隐隐有了些亮色:喻堂?
隋驷的嗓音哑得厉害,他尽力清了清喉咙,低声问:你恢复得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你出院了,你现在
隋驷的声音戛然而止。
喻堂背着光,直到走到他面前,只比他略高出两个台阶时,隋驷才终于看清了喻堂的神色。
他试着联络过喻堂,他设想过很多种一旦两个人再见面时,喻堂可能会表现出的反应。他甚至想过喻堂可能会恨他,可能会故意冷落他,对他视而不见,就像柯铭过去和他赌气,赌得最严重的时候那样
可没想过这一种。
眼前喻堂的反应,比隋驷曾经设想过的最差的可能性,都更让他喘不上气。
隋驷站在原地,脑子里狠狠嗡了一声,喉咙里几乎泛上些模糊的血腥味。
隋驷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喻堂?
喻堂神色很温和,看着他的目光很友善,循声微微偏了下头。
喻堂。隋驷听见自己问,你怎么了?
隋驷吃的就是演员这碗饭,他太能分得清楚是不是作戏。更何况眼前的人是喻堂,他们在镜头前演了两年多的配偶,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喻堂的演技有多差,有多学不会在人前作假伪装。
喻堂要演,演不成这个样子。
隋驷闭了闭眼睛,他站在喻堂面对陌生人才有的、温润疏离的目光里,被这样的目光一点点凌迟。
他宁可喻堂恨他。
先生,您不舒服吗?他听见喻堂的声音,请稍等一下,我们有临时休息间
隋驷无力摇头:别这么跟我说话
隋驷再藏不住形容的狼狈,他什么都忘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去抓喻堂的胳膊,却抓了个空。
喻堂向回退了两阶楼梯。
抱歉。
喻堂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微微蹙了眉,轻声解释:我不习惯人碰我。
面前的人认得他,知道他的名字。喻堂没能在记忆里找到这个人,他走下来,只是有些好奇,想问问对方是谁,是不是曾经和自己见过。
可对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精神状态正常的人。
如果在这里闹出什么事,对WP也会有不良影响。喻堂不想给公司惹麻烦,又向后退了退,回到安全距离:对不起,我不记得您了,请问
Darren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喻堂。
喻堂回头,稍稍松了口气:Darren先生。
Darren走下来,朝他点了下头。
那几个员工认得隋驷,他们不太清楚喻堂接受的治疗,以为是那个所谓的影帝因为工作室运行不下去,想回来跟他们抢喻先生,紧急去找了还在会议室的Darren。
我刚刚收到了营销部的消息,同您的推广合作没有通过评估,决定中止合作。这是早做出的决定,和我们的新销售总监无关。
Darren示意喻堂退后,客气地朝隋驷道歉:没有和您随时保持联系,造成双方沟通不畅,是我们的过失,我代表公司向您致歉。
隋驷混乱的思绪被泼了盆冷水,勉强恢复了些理智。
被中止的合作评估。
隋驷咬紧牙关,被耍弄的恼怒又回到他胸口。
眼前Darren公事公办的姿态,和此前判若两人,几乎像是某种明晃晃的嘲讽。
合作对你们来说算什么?儿戏?
隋驷喉咙烧得厉害,他盯着Darren,哑声质问:你们拿合作当幌子,就为了从我的工作室撬墙角?现在把人挖走了,说不继续就不继续了?!
Darren点点头:是这样的。
隋驷:
娱乐圈里的合作,好歹都是公众人物,即使再有什么心思,也都藏在道貌岸然的和气下面,找些借口、拉个幌子,总归说的还是人话。
这些拿钱办事的生意人,聂驰是这样,眼前的这个什么Darren也是这样
隋驷扶着楼梯扶手,他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绞着疼,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得不弯下腰大口喘气。
喻堂被Darren拦在身后,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担心:Darren先生,他不要紧吗?
不要紧。Darren说,你认识他吗?
喻堂摇了摇头。
他和你以前认识,是为了跟WP谈一件合作,想要走你的关系。
Darren简单解释,又问喻堂:你要和他叙叙旧吗?
喻堂终于理解了状况,稍稍放下心,摇摇头:不了。
工作是第一位。喻堂嗓音温哑,慢慢地说,我不会因为我的私人问题,来干扰公司的决策的。
Darren笑了笑:也没这么严重,只要你不觉得不舒服,说几句话倒还没关系。
喻堂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他不知道Darren这话从何说起,摸了下胸口,看向眼前狼狈的男人。
近些年见过的人,他都有印象。
他记得自己曾经从事过娱乐圈相关的工作,刚才营销部的提案里,提到的那些艺人、经纪人和各个公司外联方向的负责人,他都能认得出。
只要稍稍回忆,喻堂就能快速判断这些人在粉丝受众、热度曝光、过往代言级别性质各方面全方位的合作价值。
但他不记得眼前的人。
既然不记得,那应当就说明,他们在这些年里没有见过。
对方知道自己,却没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又不清楚商业合作的正规流程,试图找他个人走关系,看起来生活也不算很如意。
喻堂仔细想了想,轻声问:你也是孤儿院的人吗?
隋驷耳边一阵阵嗡鸣,他没能理解喻堂的意思,有些茫然:什么?
喻堂的语气很温和:你现在缺不缺钱?
他一向很擅长记住别人,如果是实在没印象的人,多半只会是童年在孤儿院里认识的、那些没什么交集的模糊面孔。
孤儿院里的孩子年岁差出很多,喻堂在里面算是年纪偏小的。稍年长的那一批,离开孤儿院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应当就是这个年纪。
你后来读书了吗?喻堂慢慢地说,要先读书,再去工作,不然会吃很多苦。
隋驷睁着充血的眼睛,看着喻堂,在耳鸣声里无力摇头。
他根本听不懂喻堂的话,也弄不清喻堂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他看着眼前的人影,甚至有一瞬开始想念起那个不会动、不记得要眨眼和说话,神色茫然温顺,乖乖被他喂粥喝的喻堂。
那你去读书。喻堂说,等我的状况好一点,挣到一些钱,会去做公益,让别人能读得起书。
喻堂现在还没有那么多钱,他有点不好意思,白净的耳根泛起点红,低声解释:我早就想做,但我的钱不够,以前也分不出时间
他的话忽然停下来,茫然地顿了顿。
他已经忘了以前为什么会忙到分不出时间,WP的工作很轻松,那些报表和文件在他眼里都很简单,只要稍微用心些,就能处理得妥善周全。
喻堂不打算探究自己忘记了什么,也并没有要想起来的动力和念头,仅仅只是有些疑惑。
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才会让他哪怕只是稍稍想起那段时间,都像是被裹挟着彻底吞进去,甚至没有喘上半口气的机会。
他所有想做的事,想尝试的人生,都被一并抹杀干净了,一件事也没来得及做。
他想不出,那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要去了他的大半条命。
隋驷看着喻堂被带走,在原地站了半晌,一步步挪下楼梯,浑浑噩噩走出了WP总部的大楼。
聂驰在外面等他。
见到隋驷出来,聂驰替他拉开车门,让隋驷坐进去:您和WP的人谈得还顺利吗?
隋驷彻底没了力气,他几乎是摔在椅背上,抬头看向聂驰。
聂驰停了三秒,点点头,回到驾驶座点开通讯面板:最近一段时间,隋先生都没有任何安排,可以随时参与节目环节录制。
隋驷哑声问:什么节目?
聂驰给他报了个综艺的名字。
隋驷皱了皱眉。
综艺的评级不低,是闯关冒险类节目,热度和曝光率都很不错,不论要他去录的是哪个部分,都已经是他们现在能接到最好的资源。
但这一档综艺,就是柯铭的经纪人签下的,要求柯铭上交手机、和外界切断联系封闭录制的那一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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