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季雪庭柔柔说道,语气和煦,骤然听上去显得格外温柔,甚至还有一丁点儿哄人的意味在就好似昨夜被人这般那般,从里到外都耕耘到烂熟滴沥的人压根就不是他季雪庭而是天衢一般。
天衢仙君眨了眨眼睛,视线凝在了季雪庭身上。
无论后者说得多么温柔婉转,其实在看到季雪庭眼中的疏离还有那一丝丝后悔时,天衢便什么都明白了。
季雪庭的这种温柔也是一种伪装而已,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之前在那个狭窄的洞穴里,季雪庭为了与他断绝关系,难得泄露出一丝真实的冷酷,以至于让天衢之后又出现了神魂不稳且心魔化形的症状,所以那个人才会这样小心翼翼同他说话,为的不是旁的,纯粹是怕又勾起天衢的隐病给他招惹别的麻烦。
即便一夜春宵,即便昨天夜里那个男人在他的身下是那么温软可欺,柔顺到宛若春水,可一旦朝阳升起,自己对于季雪庭来说便只是个会带来麻烦的熟人而已。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天衢心中忽然涌起了难以压抑的绝望与悲凉。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早些死去,最好是在他还没有恢复神志,还埋在季雪庭身体里时便被人一刀杀死。
那样的话,至少他不用在那幸福到近乎虚幻的一夜之后,骤然又回到了叫他痛彻心扉的现实中来。
不,还是不要死比较好。
若是死了,就没法再看到阿雪。
即便痛苦欲死,说到底,他还是放不下对方。
而且,阿雪昨夜对他那般千依百顺,之前又对他含怒呵斥,他又有什么资格哀怨痛苦呢?
他已经得到了够多的了。
天衢上仙
也许是因为愣怔了太久,天衢意识到季雪庭此刻有些僵硬。
白发仙君忽然微笑起来。
我知道,天衢喃喃说道,阿雪是修行无情道的人,对我自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昨夜的双修,也只是双修而已。
他在心底揣摩着季雪庭会喜欢的说法,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说完他也起床站到了季雪庭面前。
他伸手将季雪庭有些凌乱的碎发捋到了耳后。
天衢完全不合常理的行动让季雪庭的心弦一下子绷到了极致。
他瞳孔微缩望向天衢,后者对他又是一笑。
一夜双修过后,也不知是因为两人体质差异,抑或是其他,两人如今精神面貌却是迥异。
总之季雪庭作为感觉比旁人要迟钝许多的灵偶寄身,只觉得十分劳累,腰腿喉咙都隐隐作痛,脸色也稍稍有些苍白。偏偏那一夜肆意妄为,耕耘不休的主要人物,现在看着却像是吸足了精气的妖精一般,再不见之前那种憔悴恍惚的惨淡模样,就连惯来比常人少了几分颜色的面颊,如今看上去也红润许多。
季雪庭被天衢的一抹浅笑吓得浑身发毛,连忙躬身在地上捡起昨天夜里被自己随意抛在地上的衣袍,只想要穿好衣服便赶紧离开房间。
然而将衣衫抖开之后,季雪庭呆滞了一瞬。
怪也怪这三千年来初尝云雨的夜晚,委实胡闹得太过于放肆,以至于那自带护身法阵,多少也能算是上品的仙衣竟然变得破烂不堪,而且
季雪庭眼神微闪,飞快地将衣衫揉成一团握在手心,只有这样,他才不用再去看那些遍布在衣衫上的,本不应该有的污迹。
这衣服,莫说是穿出去了,即便是当作垃圾丢在外面,叫人看了,也是十分不雅。
阿雪,我来吧。
正发愣的时候,季雪庭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碎布拿走了。
天衢!
季雪庭难得慌乱,本想夺回来,可那些沾满了污迹的布料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天衢的须弥术中。
我这里还有几件乌金丝的衣服,阿雪将就一下,先穿这件?
天衢眉目如画,贤良淑德地冲着他笑了笑,将一件仙袍披在了季雪庭的肩头。季雪庭失了机会,便再也不好开口将那些衣衫要回来了。
至于天衢给他准备的新衣,看着不过白色仙袍一件,然而细看只见织料之间宛若有云雾萦绕,其下金光微闪,显然是一件极品法衣。季雪庭昨夜来得太急,须弥戒自然是不曾带在身上,如今即便暗觉不妥也只得认命穿上。
他正准备自己来,不想天衢却忽然凑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说是衣服上刻了这样那样的法阵,第一次穿时有些复杂,还是让他来比较好。季雪庭还没来得及想出拒绝的借口,就觉得脖颈处微微一痒天衢垂眸敛目,已经自顾自地替季雪庭将暗扣一一扣合,衣带系起。
玄穹之上,叫仙界诸人忌惮的上仙,此时替季雪庭穿衣系扣,动作却格外轻柔,倒比季雪庭还是凡人时专门的穿衣侍女还要技艺高超一些。
如此这般那般,苦挨到天衢替他穿好衣服,季雪庭刚想走,却被天衢猛然间抓住了手腕。天衢带着季雪庭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腹部。
它已经成形了。
天衢凝视着季雪庭,轻声说道,嘴角那一丝笑意,烧得季雪庭心神不宁。
我,我知道。
季雪庭道。
昨夜双修了那么久,与那东西沟通许久,季雪庭早已察觉到天衢腹中的圆卵如今已经气息圆融。
谢谢你,阿雪。
天衢道。
谢,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与我双修。好似还嫌季雪庭不够头痛,天衢忽然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同他说道,谢谢你对我无爱无恨,却依旧愿意怜惜我。
事后想想,季雪庭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瞅准机会在天衢的注视下逃出了房间的。甚至在临走时也没忘了勾勾手指,把昨夜那侃侃而谈出了无数馊主意的吴青捞在手中一并带了回来。这倒是真的难得要知道,即使是多年前被某位妖族王爷以锁链困住索要一夜春宵时,季雪庭也不曾这么狼狈过。
而若不是他真的有事情想问,这番境地之下,他是怎么都不可能还记得吴青的。
回到房中,季雪庭当即便解开了魂瓶封印。
青烟袅袅升起,俊秀的少年鬼影打了个哈欠,好似刚刚睡醒一般睡眼蒙眬地抬头看了季雪庭一眼。
双修得怎么样?
他问。
季雪庭:
吴青仿佛没察觉到季雪庭的沉默,十分自然地便接上了昨夜的对话:我看你瞳光湛然,灵力运转也比之前顺畅许多,天衢仙君腹中之物于你来说应当大有裨益,我若是你,便抓紧机会与他多多双修
吴青,季雪庭忽然打断了吴青的话,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
之前还残留在眼角眉梢的羞涩与细微的茫然,在须臾中如同春末之雪倏然退去。
那个平静安然、心如古井的无情道仙君再一次出现在了吴青面前,目光微微有些冷。
吴青眨了眨眼睛,抬眼瞥了季雪庭一眼。
差不多吧,无目鬼想让我忘记的,我都忘记了。至于我现在还记得的那些,呵,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的记忆。说到这里,吴青叹了一口气,怎么,你还是觉得我在骗人?
季雪庭:若你真是我那位故友,倒还真的很有可能骗人。
甚至可以说,若吴青就是君道一,那么他恐怕十有八九就是在骗人。想到这里,季雪庭不知不觉又想叹气了。
只不过事到如今,季雪庭倒也腾不出心力来过多纠结。
毕竟,当务之急,他们需要解决无目鬼还有那个隐藏在无目鬼身后的九华真人。
想起那人,季雪庭眼眸渐冷。
你之前说过,只要取出作为魂楔的木芯,你就可以找到无目鬼的真身,那么它们究竟在哪里,你应该告诉我们了吧?
无目鬼设下的阵法诡异莫测,魂楔更是会随着天地气息变化而变化不定,即便是我也没法给出你准确方位。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先取出其中一枚魂楔,我才可能通过推算算出其他魂楔的方位。
说到这里,吴青忽然仰起头,冲着季雪庭露出了个愉快的笑容。
别一脸怕麻烦的表情啦,季仙君,你应该高兴才是。毕竟,我刚好记得其中一枚魂楔在今天晚上出现的位置。
这天夜里,幽岭娘娘庙前。
季雪庭手握凌苍剑,十分无奈地看着面前的碎砖瓦砾。
然后,他的视线慢慢从那些残垣断壁转移到了原本用树藤树根缠绕住娘娘庙的那棵大树上。
那棵树枝叶繁茂,然而树干却像是无数根巨大的藤蔓纠缠而成的,凹凸不平的树皮之上无数阴影相互交叠,骤然看过去,有些影子看上去就像是人脸一般。
但定睛一看,却会发现那不过就是藤蔓互相交织形成的错觉。
咝咝
咝
一阵带着腥气的夜风吹过,大树肥厚浓绿的叶子簌簌而动,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听着也像是什么东西在嘶鸣。
不愧是青木之精,季雪庭喃喃道,这手阵法倒有了几分君道一的真传了。
明明这般怪异的树就在他们眼前,可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却只顾着探查娘娘庙,对这棵树视若无睹,完全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探查之心。
季仙君,你是说,这棵树就是那只鬼的魂楔所在?
鲁仁畏畏缩缩地躲在不远处,一边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将信将疑地问道。
季雪庭摩挲了一下自己怀中被层层封印的魂瓶,挑了挑眉,道:若是吴青没有骗我的话,那么就是了。
那,那怎么办?
关系到自己肚子里的胎虫,又听到季雪庭这种完全不负责任的回话,鲁仁的脸色变得格外惨淡。
难不成这个地方他设下了什么圈套吗?
天庭书吏凄惨地问道。
这个嘛看看就知道了。
季雪庭轻笑一声,话音落下,身形却已经直接掠了出去,持剑直接砍向了那棵开始蠕蠕而动的怪树。
这其中诸多打斗皆是套路,想来各位看官也并不在意,便就此略过。
只说一番持剑相斗之后,那棵怪树被凌苍剑削得宛若柴火棍,不多时便哀嚎着倒下,化作了一摊绿浆。
原本树干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团青光,虚虚浮在半空之中。
而青光之内,却是一根木簪。
而且还是那种雕得很难看的木簪,凡间妇人若是看到自家相好拿出这种簪子送给自己,要手拿扫帚把人打出去的那种难看。
可就是这么一根木簪,实际上却是那行事诡异莫测,妖法深不可测的无目鬼的木芯魂楔。
连阳城中数不尽的凡人傀儡,也皆由它所控。
这就是魂楔了?有了它是不是就能算出第二枚魂楔的位置了?
鲁仁一看到魂楔出现,顿时大喜过望,捋着袖子便要上前取下魂楔。
且慢
季雪庭连忙开口。
当然,即便他不开口,鲁仁也迈不动步子,因为在季雪庭开口前,他的脚尖前忽然就出现了一条黑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挡住了他的去路。
白发仙君有意无意地上前一步,护在季雪庭之前,探查起了那团青光。
这层光幕之中也暗嵌了阵法。
片刻之后,他冷淡地说道。
什么?怎么可能?什么人这么无聊要在一枚魂楔旁边布下阵法?这东西不是已经在阵中了吗?
鲁仁不由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自古以来布阵便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其中道法,阵脉,灵穴各项都必然要一一扣合,阵法才可以顺利运转。阵中再嵌阵法,这几乎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做法。
这世间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做到
鲁仁上前一步,凑到了那团青光之前也细细看了起来。
鲁仁本以为,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毕竟季雪庭乃灵物寄身,向来就不精通阵法,至于天衢乃是上仙之尊,又身怀异血,从来都不需要阵法相助,自然也对阵法一知半解。
可看着看着,鲁仁的声音就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好厉害的手法,怎么有人能想出这种构阵?这也太厉害了,太漂亮了!
季雪庭皱了皱眉,开口打断了鲁仁不自觉的喃喃自语:鲁仙友,你可能看出这道阵法的作用?
他瞥着青光中隐隐浮现的符文,非常艰难地粗解了一遍阵法,但结论却让他有些不敢确定。
对,对不住,这阵法实在太过于玄妙精致,我也只能看出个大概,这倒不是攻击用的阵法,反而更像跟魂魄相关,让我看看牵动天地灵气,灌入此处这是要干什么?像是在刷洗什么不,不对,这个节点看上去更像是滋养魂魄,但是又抽了什么出去
鲁仁看着看着又入了神,接着竟然伸出了手指,无意识地探向了那些青光中不断闪烁的符文。
不好
季雪庭此时再想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青光在鲁仁碰到它的一瞬间倏然消散,藏于其中的青木木芯失去了阵法护持,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季雪庭的手心。
霎时间,周围的一切开始呼啸,旋转,然后散落成无数的碎屑。
之前曾经在瀛山之中出现过一次的同调再一次袭向季雪庭。
现实中的一切瞬间化为了狂风中细碎的幻象,而潜藏于某样东西之中的旧日记忆却在这一瞬间化为了无法替代的绝对真实。
季雪庭头痛欲裂,神志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灰暗,枯败,叫人作呕。
轻飘飘的鬼影在罡风中化为了细碎的白影,然后像雪一样纷纷扬扬从暗紫色的天空中落下。
而这雪一下就是几千年,几万年。
鬼死后形成的煞气宛若泥浆,厚厚地堆积在地上。它们本应该尖叫,蠕动,形成一团又一团没有神智也没有目的的混沌,可如今,这里的煞气却已经彻底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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