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你以为你真的能长长久久地占据这具躯体么?若是让他知道你又在发疯,而且疯得比之前更加厉害了,你猜他会不会感到更加麻烦?】
真实的魂像在男人体内发出了愤恨的嘶叫。
【闭嘴。】
【看到你他只会觉得很烦,他已经说了很多很多次了,他早就对你无爱无恨了。可你却还是缠着他,让他这么烦心。】
【总比你口口声声说要补偿他,要护着他,却终日只是疯疯癫癫,魂不守舍叫人头疼来得好,天衢仙君。自认为是晏慈的神魂在自己内府之中发出了恶毒的嗤笑,【别忘了,这几日由我操控这具身体,对他来说好歹是真的有用了一点。】
【你】
【你不过是个疯子而已,天衢上仙,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他的习惯,你不知道克制自己的妄念,你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伺候一个人,可是我知道,而且我能做到。所以还是我来吧,大家都是疯的,但至少我不会表现出来,我会好好控制好自己,我会好好守在他身边。】
【可是你是晏慈,那个恶心的晏慈,他就算对你无恨无爱,可一旦真的知道是你】
天衢仙君,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对?
季雪庭的声音忽然从天衢身侧传来,原来是季雪庭见天衢直直站在水缸之旁,面色青白直勾勾盯着水面看了许久,于是也不由心生警惕,连忙一同上前来看。
只是一些恶心的东西。你不用看。
天衢在极为短暂的一滞之后,直接盖住了水缸。
然后他伸手在水缸边缘轻轻一点,只感觉那水缸底部忽然轻轻一震动,潜藏在水底,无形无影的水蛊发出了痛苦的尖叫,但还是在天衢格外霸道的仙力碾压之下化为了烂泥。
滴滴答答的粘液从水缸和盖子的边缘渗透了出来。
季雪庭略有些狐疑地看了天衢一眼:那些水蛊乃是幽岭之中最寻常不过的小玩意,天生便会在旧滞不动的水中生出,他之前其实就已经看到了,但想着它们并无伤大雅便并没有理会,方才之所以叫天衢再看一遍,也不过是为了救下某位因为压力过大而碎碎念的同事而已。
他倒是没想到,以天衢上仙之尊,竟然真的这般认真地碾碎了那些水蛊。
这跟让一位护山长老去看看花,结果对方却认认真真,用剑仙之力碾碎了盆景中一小窝蚂蚁一般。
然而,虽然季雪庭早已察觉到天衢似乎有些不对,可他本能不想惹麻烦,自然也不曾细查。
多谢上仙。
他轻声谢道。
然后又得到了那人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凝视。
这是我应该做的。
天衢幽幽说道。
季雪庭不敢再与他搭话,连忙又找了个借口自行打坐调息去了。
天衢贪婪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季雪庭落在地上的影子,长袍大袖之下,又一条念蛇慢慢盘旋而出,轻轻地啃噬着他的血肉。
阿雪。
我的阿雪。
我不会再让你心烦了,我就乖乖地待在你身侧,护你周全,便已经心满意足。
天衢或者说,晏慈,在心中对自己喃喃说道。
三人心思各异,却也平安无事坐到了半夜。
在季雪庭的记忆中,这幽岭一到夜间,瘴气便像是一层雾蒙蒙的铁盖子一般,将整片山林都厚厚地盖住。
可这一夜,自窗外洒落的明净月光,却彻底打破了季雪庭的这一印象。
他完全没有看到丝毫来自于瘴气的阻隔,窗外只有一片灿若银布的月光,还有高高悬在半空,硕大无比的肿胀月亮。
没过多久,竹楼的楼梯上再一次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季雪庭看向草帘与地面之间细细的缝隙,只看到一团浓重的暗影渐渐停在了他们的房间门口。
那是吴阿婆如约来邀请季雪庭一行人去参加祭典以及祭拜娘娘庙。
季雪庭等到半夜就是为此,自是求之不得,当即掀开了草帘。
吴阿婆,劳烦你了
可等到草帘完全掀开,露出了门外之人,便是季雪庭也不由一怔,
当然,那人依旧还是吴阿婆,可此时此刻的吴阿婆与白日里却完全是两副模样。
妇人黑红的面庞上被涂上了厚厚的白粉,看上去就像是被倒吊放血后的死人,而那健壮的身躯则是被包裹在一件样式古怪宽松的长袍之中。
白色的长袍上到处都飞溅着可疑的黑红血迹就不说了,最引人注意的,则是吴阿婆的腹部隔着长袍也可以看出来,吴阿婆的腹部如今高高耸起,宛若怀胎十月的妇人一般。
贵人莫怕,这是祭礼服而已。
也许是察觉到了季雪庭此时的诧异,吴阿婆当即开口解释道。
今夜的血河祭,乃是为了犒神祝祈绿云娘娘,而绿云娘娘专管天下生产之事,所以我们才会这般打扮。
原来如此。
季雪庭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不过下一刻,他就听到吴阿婆对他们说道:对了,贵人们虽是男子,但想要参加这血河祭前往娘娘庙,自然也得换上祭礼服,只希望贵人们不要介意。
说完,吴阿婆拍了拍手,那吴青抱着几件白色长袍和另外个包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将那些东西放在了季雪庭面前。
那吴阿婆说是说怕季雪庭等人介意,可是实际上以如今情况,就算季雪庭他们再介意,也依旧得按照所谓的入乡随俗,老老实实换上那奇奇怪怪的长袍。
长袍样式古怪,质地却是普通棉质,季雪庭再三探查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这才与天衢鲁仁两人一起无奈换上。
可等他们换了衣服,满身不自在地出了房间,此事竟然还没有完。
啊,差点忘记这个,这可是我们这血河祭最最要紧不过的物件,想要进娘娘庙讨绿云娘娘欢喜,身上没了这几个娃娃可不行。
说话间,只见得吴阿婆解开怀中包袱,从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三个只有巴掌大小,体表粉红甚至还残留着些许粘液血迹的婴儿,接着,她就将那婴儿递到了三人面前。
贵人们想要心想事成,可一定一定要戴上这个。
吴阿婆殷切地说道,她嘻嘻笑着,牙床上稀稀疏疏的黄牙露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
鲁仁控制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可天衢却是上前一步,隐隐有拦在季雪庭面前,不让他接手那婴儿的模样。
然而季雪庭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天衢的意思。他直接伸手,若无其事地从吴阿婆手中抓过了那婴儿,然后顺手还分给了鲁仁一只。
多谢婆婆用心。这真是好厉害的手艺。
原来那婴儿并非真正的活物,而是木头雕成的挂件
只不过,那玩意雕得确实有些太过于惟妙惟肖,看上去才会叫人如此不舒服。
果然还是贵人有眼光,这是注生娃娃,若非你们救了我家小青,寻常人可戴不了这么好的货色。
吴阿婆见季雪庭这般淡定,顿时笑开了花,连连说道。
快,这娃娃得快些戴好,那血河祭马上要开始了呢!
说完,吴阿婆便示意季雪庭等人把那娃娃挂到身上去。而且听她说,其实最好还能将注生娃娃缠到自己腹部,不过季雪庭三人都是男子,若是不愿,挂在衣襟上倒也能行。
在吴阿婆殷切的催促中,季雪庭面不改色,笑眯眯地将那娃娃佩到了衣襟上。
鲁仁瞪着那娃娃满脸崩溃,却也暗自忍耐也戴上了。
结果这两人戴好之后,天衢那边却出了点小岔子。
怎么,这位贵人是不愿意戴吗?没有注生娃娃的庇佑,那可进不了我们村的娘娘庙啊?
吴阿婆盯着天衢,神色有些古怪地低语道。
季雪庭侧过头,这才发现天衢竟然是用剑尖挑着那娃娃的。
白发仙君与那活灵活现的木制婴儿冷冷对视,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剑尖上那玩意直接切成碎片。
哎呀,这,这
虽然不知道天衢仙君为何忽然又生出这般厌烦的神色,季雪庭依旧上前打起了圆场,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兄弟乃是家中少主,将来怕是要继承偌大家业,所以怕是有些不习惯佩戴这些小物件。
说完便转身,像是顺手一般将那娃娃取下来,口中念叨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你都不懂么?而且你那么喜欢你夫人,戴个娃娃又怎么了?
这么一边说,一边就将娃娃戴在了天衢身上。
看到天衢身上也戴了那血糊糊,柔软细嫩的注生娃娃,吴阿婆脸色这才倏然开朗。
这就对嘛!不亏是贵人,又识货,又情深义重的,来来来,这就带你们去娘娘庙里祭拜
那吴阿婆还在唠叨,天衢却恍若未闻。
他怔怔看着季雪庭之前季雪庭在转身的一瞬间,就将手中那所谓的注生娃娃换成了凌苍剑的剑穗。
分明是个修习剑道的仙君,做这等小道之事,却信手拈来,浑若无事。
那日日挂在凌苍剑上的苍青色剑穗上只挂着一枚不起眼的石珠子,却被季雪庭以障眼法幻化成了娃娃,然后还被季雪庭亲手挂在了天衢仙君的胸前。
阿雪。
天衢嘴唇翕合,心如鼓擂。
【无事,这玩意不过是某种引床而已,本身应当不是什么淫邪之物。只要我们正念守心,它也长不成什么奇怪的玩意。】
季雪庭以秘音匆匆说道。
吴阿婆还在催,季雪庭来不及多说,看了天衢一眼,便带上鲁仁与吴阿婆一同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天衢:接下来十年我都不换衣服了。
第65章
出了吊脚楼,深夜的村庄在明亮的月光之下早已变了模样。吊脚楼与吊脚楼之间悬挂起了被染成朱红与深红色的布条,各式各样的彩灯混杂在给婴孩玩耍的绣球、布老虎、拨浪鼓之类的小玩具之间,被长长的穗条串在一起,系在那些布条之上。
彩灯的灯光朦胧,在红布条的掩映之下,就连那团团光芒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细微的红色。而在红色的烛火与银色的月光之下,原本狭小的村庄道路之上挤满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
到了此时,即便是最迟钝的人也应该能察觉到不对了,毕竟这样处于幽岭之间的诡异小镇,又怎么可能真的能在几个时辰之内便招揽来如此多的人?
而如若现在正挤在人群之中笑容满面,唱歌跳舞的人们并不是真正的村民,他们他们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呢?
恩公,看,那便是往娘娘庙去的人!
吴阿婆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如今境况的奇异,兀自催促着季雪庭三人一同加入到那又唱又跳的队伍之中。
好啊。
这是季雪庭的回答。
咝,不是吧?她们看上去也太奇怪了吧。
这却是鲁仁万般不情愿的回答。
当然,他没敢直接嚷嚷出来,只敢躲在季雪庭身后小心翼翼地嘟囔个不停。
是啦,那些参加祭礼的人看上去确实是怪的。
高高神幡竖起,上面挂着那么多那么多细细红红的丝线,每一根丝线上都系着一枚注生娃娃,随着人群行动,丝线簌簌而动,连带着上面那些娃娃的身体也在不定地晃动,远看上去,就像是无数吊死在线上的尸体一般。
紧跟在神幡之后的人三两聚在一起排起了长队,怀中,背上,都或抱或背着各种各样的注生娃娃,诡异的笑容被笼在灯笼与祈愿灯的红晕之下。还有人在点香,细细的线香,比手指还粗的黄香,掺了各种香木的熏香,都被人点燃抱在怀中,烟雾代替了夜间的瘴气,将所有人的身形都染得模糊不清,影影绰绰。漫天都是被抛洒出来的切碎的红纸,也不知道是做何用途,被风吹得打了旋儿,红龙一般在队伍周围时聚时散。
混沌太虚,开辟天地有情至深,再续前缘血气氲生,勿忧勿忘
嘻嘻嘻
哈哈妾身好高兴啊
呜呜呜,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缥缈的吟诵声伴随着无数细碎的欢笑呜咽声一同传来,不多时那队伍便已游行到了季雪庭等人面前。
恩人,来来来!
这下再容不得任何人拒绝,吴阿婆脸上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垂之下,双手如同铁箍一般死死抓住了看上去最为抗拒的鲁仁,将其一把推向了那些人中间。
见状,季雪庭当即自己往前一步,与天衢同汇入了人流之中。
几乎是在踏入人群的一瞬间,耳边的吟唱声瞬间变得轰鸣作响。
带着浓重熏香的香烟甚至让季雪庭无法完全睁开自己的眼睛,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挤在自己身侧的妇人们都在以一种癫狂的方式载歌载舞,挟裹着他们一同前行。
阿雪。
恍惚间,有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少安毋躁。目前来说这些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季雪庭任由天衢拽住自己的手,侧身过去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莫怕,我护着你。
天衢的声音在轰鸣作响的歌声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季雪庭察觉到这些烟气、光线还有歌声似乎都有迷惑人心的作用,干脆屏息凝神,闭目前行以免受到干扰。
这么一路走,走了一小会儿,便察觉到他已经渐渐离开了村落,来到了幽岭的密林之中。
幽岭的密林自然与寻常的树林不同,不多时季雪庭便意识到他们身侧的那些树其实也在蠕蠕前行,而且他们的队伍中人数也越来越多有些东西混了进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也让季雪庭微微皱眉。
原本挂在他胸口那轻若无物的注生娃娃,似乎变得越来越重了。
虽早有预料,但是隔着白袍传来的那种湿润的血气以及婴孩特有的柔若无骨的触感,还是让季雪庭心生警惕。而下一刻,他忽然听得一声尖锐怪异的低语,恰如幼稚孩童拿腔拿调,学着大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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