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能解如何。薛玄微面无表情地整理道袍,将寸心不昧系于腰际,又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外衫丢给他,若我再发病,你能如此依法炮制为我除疾?
萧倚鹤:
如果抱着睡一觉也能叫除疾的话。
薛玄微左脚落在脚榻,刚要起身,却被腰间横生的一股力量牵制住了,回头一看,衣带的另一头正被人攥在手中,那人神情迟钝,正在发呆。
薛玄微说:舍不得我走?想与我双修?
萧倚鹤猛地松开手,表情骤凛:绝无此事!
薛玄微的视线从他的软白衣领扫过紧瘦的一双裤腿,又掠过柔软的缎袜而后笑了一下。
萧倚鹤莫名觉得,这笑有些不怀好意。
第29章 沈生劝学 这本子也能火?
薛玄微静静地看他, 须臾一展眉梢:开玩笑。
萧倚鹤浪荡一世,向来都是他戏耍别人,没成想重活一次脑子不太行了, 竟然被薛玄微给来回耍了好几次,他骨碌碌翻身下床。
却不料着急忙慌,一下踩空,整个身体向后仰去,猝不及防摔倒滚了一圈, 发带缠在颈上被什么东西一勾,好险没将他脖子勒断气,然后伸手一扶, 后腰又撞在了板凳腿儿上。
扑通一声!
薛玄微被他这一连串的翻滚看愣了,根本来不及去扶。
萧倚鹤扶着腰爬起来: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刚才就合该看着你疼死!
松解的衣袍从里到外垮散开来,他忍着腰痛, 低头找了半天自己的腰带,半晌才从薛玄微的大腿下发现了凄凄惨惨露出的半截。
他向上瞄了一眼薛宗主,又瞄了一下那截衣带。
不是很想去要。
萧倚鹤自灵囊里摸出一条细绳, 草草系出一把纤细腰身, 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饿了。
薛玄微站起身, 还没做什么,就见他逃命似的向外奔去。
门外朝闻道和南荣恪两人在门缝上扒了一个多时辰, 恍惚听见他们吵了起来,正要贴耳细听,门框突然朝内洞开,两人妈呀一声跌了进去。
萧倚鹤看也不看,跨过栽在自己脚边的两团人影, 迈了过去,又大声地道:我饿了!
朝闻道体面地站起来,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服,匆匆瞥了眼见宗主还活着就放心了,忙躬身长揖,算作拜过。
便赶紧拽着南荣恪倒退着走出房间,转头追上萧倚鹤,问他:要吃什么,一起去啊!
直到那三道背影都远去,薛玄微敛下心神,起身时那条月色衣带被顺势滑落在脚边。
他迈开两步,一顿,又回去将它捡起,胡乱地叠了叠,本欲扔进灵囊,又突觉不舍,最后还是缠绵地绕回了腕间。
走到前铺时,三个少年已经没影了。
薛玄微看着这条被其主人抛弃的无辜衣带,眉目微蹙,叹了口气。
良久才抬起左腕,置于唇边,在这条先后染了两人体温的衣带上,落下一吻。
那头萧倚鹤在大街上乱晃,身后跟着一闹一静两个门神,都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揣测他与薛宗主关在房内,究竟都在做什么。
不过他能与薛宗主共处一室超过一个时辰而没被乱剑砍出来,这才是了不起。
不敢说,也不敢问。
唯有南荣恪觉得,天凉了,那帽子确实应该戴上。
萧倚鹤懒得揣摩他们两个的心路历程,一路走走晃晃花钱泄愤,饿了就从朝闻道胸前摸银子买小吃,累了就把买来的小玩意囫囵往南荣恪手上一丢。
他俩跟着萧倚鹤逛了大半个城,就这不多会儿,已见他买了两尊泥彩娃娃、一支竹笛、三把铁剑、一把串成串儿的大红辣椒,二斤土豆萝卜,一支银钗,一柄竹扇,还有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粉花围裙。
还买了一把剪子,他手握铁剪咔嚓作响,是目光烁烁一脸狡诈,看得南荣恪两人脊背生凉。
其爱好之广,购买力之强,令人啧舌。
甚至还在茶楼听了一场说书,叫沈生劝学记。
文同其名,就是一个姓沈的书生呕心沥血到处劝村子里的人读书,大家自然无人应睬,还骂他读书读傻了。后来沈生身心交瘁吐血而亡,村民反而感怀涕下,纷纷开始读书上进,次年科考竟一连考中十八个状元。
砰
那花眼的老艺人将九方重重一拍,情绪激昂:这正是苦心孤诣沈生言,一朝中举在眼前!
堂下齐齐喝彩。
朝闻道及南荣恪:
两人抓起听得津津有味的萧倚鹤,只恨不得长出十八条腿来远离这间茶楼:再不走我们就感怀涕下要去考状元了!
萧倚鹤一摆手,掏出花生来,意犹未尽道:不急,还有下篇。
几近黄昏,朝闻道和南荣恪才捧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清茗轩所在的街巷尽头。
南荣恪抱怨道:都怪你,之前不将他拉走。你看,现在人不见了罢!
朝闻道温和地表达不服之意:南荣兄,这话怎是这样讲?你难道没有睡着吗?
南荣恪狡辩:我是习武之人,听这种东西会睡着,不是应该的吗?
朝闻道赞同地点头:朝某也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地回到清茗轩,将萧倚鹤买的那堆破烂往地上一扔,把茶肆上下二层都看了个遍,都没找着萧倚鹤的人影。
朝闻道这才慌张起来,小声道:不会真丢了罢?
南荣恪挥着酸痛的手臂,呸了一嘴道:他现在既不瞎,又不傻,那么大个人了怎么会丢?
少年吵闹的声音打断了薛玄微的思路,他拇指轻轻摩挲着茶盏,冷声道:何事喧哗?
两人只顾着找人,这才发现屏风后面坐着位煞神。
朝闻道立刻恭恭敬敬地站直了,拂袖拱手道:禀宗主,我们与宋师弟走失了。劳烦宗主问询,我们这就去找!
他立刻扭身要走,却被薛玄微一指定住,点了点身侧:不必了,坐。
两人并非不想动,而是迫于宗主威压,双脚灌了铅似的,抬倒也可以抬起,只是不能朝前迈,只能朝后退南荣恪绝望地拽了拽朝闻道的衣袖,朝闻道摇摇头闭上了眼。
薛宗主既然发话了,他们两个自然不敢多言,一步三磨蹭,鹌鹑似的抱着萧倚鹤买的破烂坐到了薛宗主的桌边,干巴巴地喝着茶水。
那破烂着实碍事,连薛玄微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两人见薛玄微一动,立刻将脖子一缩,像两个待宰的鸡崽。见他们此状,薛玄微面上毫无波澜,似是习惯了,只是抬手将他们舌根的咒文抽了出来。
两人摸了摸喉咙,感觉灵言咒解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薛宗主眼也不抬,沉声道:认识牵丝术?
朝闻道义正言辞,垂首敬道:禀宗主,弟子不认识,弟子没见过!
南荣恪一愣,赶紧表忠心:我也是!
他拿眼斜挑过去,你好上道啊闻道兄!
解了灵言咒,他俩也不敢乱走,两人在桌下拿脚踢来踢去一番交流。
薛玄微无视他们在桌下的小动作,兀自垂眸敛目,将灵识倾注于那条他遗落在外的灵脉上,将自己神识从茶肆窗口探出,根据这条灵脉残留下的气息,一步步地追踪过萧倚鹤所经过的地方
巷口的包子馄饨铺,听书的旧茶楼,吹糖人的摊子,还有人声鼎沸的菜市、热火朝天的铁匠铺,走过了燕语莺声的歌楼,甚至还绕进了一家裙钗店。
他去裙钗店干什么?
最后定在车马辘辘的街边。
薛玄微睁开眼,一张大饼迎面而来。
眼看那大饼快扑到眼上,他微微一惊,随即那饼向下一斜,被送进了视线下方的嘴巴里。适应了片刻,这才明白这遭人担忧的玩意儿正蹲在街边啃大饼。
那饼子比脸还大,里头夹着细细的肉馅,他啃得津津有味,三下五除二已进肚了一半。
薛玄微:
一个小乞丐巴巴地看着他,舔着口水。
少顷,萧倚鹤将剩下半张大饼抛给他,又与他笑着说了些什么,便拍拍屁股起身走了。看方向,是要回茶肆来,但在回来的路上,又与不少人聊天说笑,自然攀谈,好似他天生就长在这里一般。
通过这条共享的灵脉,透过他的眼睛,薛玄微仿佛看到了人间更加鲜活生动的一面。虽然只能看到,并不能听见,但人世间的勃勃生机已如绿蔓一般往胸口钻去。
薛玄微一路跟着,眼见他快回到清茗轩,这才抽出了灵识,复归本身。
萧倚鹤现在修为不如薛宗主,自然无法察觉这些,他哼着小曲儿,掂着步子,已经听到了想听的、问到了想问的,又自己乱逛了一圈后才轻快地回了清茗轩。
一进门瞧见薛玄微,气就不打一处来,没看见他似的,趾高气扬将脸一撇,只与南荣恪他们打招呼:都回来啦!怎么了,一个个霜打了似的。
这不废话吗,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
两人心中大恸,这小祖宗再不回来,只怕他们都要被薛宗主给一口气闷死在这里。一见他回来了,登时活人气儿就有了,纷纷拉开凳子抹净桌子、斟茶倒水地伺候上了。
萧倚鹤将衣摆一撩,泰然自若地坐下,又极其自然地将手肘往桌上懒洋洋一撑,言简意赅道:找到及第村了。
薛玄微看了眼他刻意撇向自己的背,又见他装作不经意,将自己的袖角死死压在肘下的动作,心知这人是故意得不能再故意了,分明是还没解气,正闹脾气。
他那手臂若有若无地蹭到自己,薛玄微鼻息间发出了似是而非的笑声。
南荣恪一愣:啊?及第村?
朝闻道高兴地问:真的,宋师弟从何处得知?
萧倚鹤从那堆破烂里摸出他新买的小折扇,啪啪两下敲在南荣恪和朝闻道的额头,鄙夷道:你们在劝学记那儿都听见什么了?
十八个状元。南荣恪捂着头道,不是,那种故事,亏你也听得下去!
朝闻道忍不住点头。
萧倚鹤推开扇骨,款款地摇着:老茶馆汇聚人生百态,说书人口中无风不来。这《劝学记》更是开场白便说了此事不在湖海三千里,非也江南十六州,正是小小奉宁百年事,不近不远北十沟!
这北十沟,意思就是距奉宁往北有十多个山沟沟的地方,但说书戏本之中向来都有虚指,实际上根本不会那么远。何况城里的脚商们说,奉宁西北东北方向的深山里都有村落,只是大多是自给自足,并不怎么与外界通商,他们要找的村落应当就在其中。虽然具体在哪个方位他也还不确定,不过只要他们三人御剑而起,向深山之中仔细探查,总能发现端倪。
至于为什么是三个,当然是萧倚鹤不会御剑啦!
当时茶楼里这两个小的根本就没注意文词里都讲了什么,这会儿倒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这竹扇一打,比起说书的气质,更像浑身上下冒着一股纨绔子弟气息。
萧倚鹤继续道:《劝学记》既是奉宁旧谈,那这沈生劝学而亡、尔后村中连中十八个状元的奇事,各位对号入座一下呢?
朝闻道正低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只有南荣恪拧着眉头不知所云。
薛玄微也道:登科及第锦绣生。
正是及第村。
萧倚鹤瞥了薛宗主一眼,难得没有与他抬杠,但压他衣袖的肘却是不愿意抬起来。他端起茶润了两口嗓子,说道:《劝学记》这一出在奉宁城许多人都听过,不过我打听到,这本子是近些日子才在奉宁传开的,据说一开始是位背剑佩扇的黛衣书生在街边传唱。后来这本子火了,家家茶楼都会讲,那之后书生便不见了。
南荣恪不可置信道:这本子也能火?
萧倚鹤嗤笑:你问我我问
他突然不说话了。
朝闻道见他死死盯着窗外某处,神色凝重,不禁也转了转头:怎么了?
黛衣书生!
第30章 黛衣书生 别摸我,痒
下一瞬, 众人都随他视线去看。
还没看见什么,萧倚鹤却已踢开凳子,翻身从窗口一跃而出, 奔着那在街角一闪而过的黛衣书生而去。南荣恪两个只看到眼角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
又一个恍惚,一道玄衣人影也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桌上茶盏微微摇摆,昭示着上一刻还曾有人握着它。
徒留南荣恪与朝闻道在原地发愣。
那黛衣书生一直向前, 一路出了奉宁城门,其动作之快,令萧倚鹤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只是一抹幻影。
他紧追不舍, 回头粗略扫了一眼,见身后无人跟来,便以拇指在折扇竹柄上快速一抹,扇页展开的同时, 数枚血色灵刃已自扇骨上生出,蓄势待发。
他灵元空虚,使的自然还是薛玄微最为痛恨的血篆术法。
萧倚鹤瞳中一黯, 双目盈赤, 瞬间, 林声、风声、喘息声渐渐消泯,山间枝叶的摇摆似被强行拖慢了速度, 土道上泛起的扬尘越来越慢,恍若凝固在半空。
唯有那黛衣书生的脚步,一踏一踏,正踩在他的心跳声上,清晰可见。
萧倚鹤心胸之中热潮翻涌, 直感觉浑身精气被源源不断地抽拔而去,化作指尖鼓动澎湃的灵力,肺腑痛甚,险些呕出一口腥甜来,他压住腑海震荡,轻声念道:风影定!
霎时间一连八枚血刃,席卷着寒风冷意飞射而出,一枚枚似生了瞳目,破风啸林,准确无瑕地追踪着那黛色衣袂,其中数枚似蕴闪电之势,几次紧擦着对方肩头腰身,却都被对方灵巧闪过。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