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随着香味弥漫,萧倚鹤渐渐觉得头重脚轻,耳边的声音也模糊起来。不过没关系了,不管水面之下是什么,都来吧,都来吧!
他心生癫狂,手中已捏好了禁术咒法,只要下面
!
他的思绪被骤然打断,因为倏忽之间,一只微凉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晕晕沉沉之际,听到有人在耳畔徐徐地念着,如清泉灌耳,泠空玉碎,直上灵台:
望我独神,心神合一,天地归心长清静矣。
长清静咒!
第9章 鬼境 你想薛宗主想疯了吧?
嗵
萧倚鹤一屁股拍在地上,尘土四起,脊骨都震得生疼。
他头晕脑胀,感觉四肢快被拍散了,躺在地上用力地吸缓了几口气,这才睁开眼,满以为会看见什么万鬼蚀心、群魔乱舞,再不济也得是狂风呼嚎,天降血雨。
然而四周车马粼粼,张灯结彩,笑谈揖请之声此起彼伏,闹市熙熙攘攘,一派安宁祥和。
好似那一场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不过是众人的一场梦,没有阴水,也没有群尸邀客之声,更没有百姓的惊惶尖叫。
只是此处灵气空虚,很显然,绝不是河山清静的黛川。
这不是人间
萧倚鹤觉得有点意思,黛川之下竟然藏着一座鬼境。
他两边袖子打一打,从容不迫地四下一打量,远远就瞥见两位小熟人也在街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可不正是先他一步掉下来的南荣恪和朝闻道,看来那打进他们体内的咒法还是有些效用的。
说着就笑嘻嘻地扬起手来,开心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显然他俩也看见他了,可是脸上却一副警惕质疑的表情。
刚一过去,南荣恪立刻一手护主了脸色似乎不大好的朝闻道,拔出剑来,指着他道:站住!
萧倚鹤站住脚,歪着头笑看他:做什么,不认识我啦?
南荣恪上下巡视:我问你答,我是你什么人?
萧倚鹤眨了两下眼,嬉皮笑脸地说,还能是谁,我的好道侣。
呼两人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南荣恪将无怨剑按回身侧,既嫌恶又放松地将他拉进了阵营,是他,是他。听这不要脸的口气,是本人无疑了。
朝闻道的脸色这才些微有些好转:宋师弟,你莫怪。方才我与南荣兄都碰见了相熟的人,却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本人,又或者此地有邪法能够惑人心智,那些道友见了我们提剑便砍
他说着捂住了左臂,眉间紧皱,正是之前毫无防备,被失智的道友砍伤的。
南荣恪立刻从随身灵囊里取出一粒丹药,压入他口中:你受了伤,不要说话了。
萧倚鹤道:此处是鬼境,阴气过剩,容易侵袭神志。
南荣恪闻言大骇:鬼境?黛川怎么会有鬼境?
鬼中能成厉鬼者,千中有一;而能成煞者,又万中取一;大煞之物又需有千百年的生杀造化,才能有足够法力修炼出一座鬼境。鬼境隔绝于阴阳之外,不入轮回之中,是生死之间的一道罅隙。
凡人若是无意闯入,九死一生;即便是有能耐的修士,若非必要,也是不大乐意同鬼境之主打交道的。
但无论怎么说,这些年来,黛川城天灾人祸或许有之,但却从未听说过有过什么大煞出世,怎会凭空出来一座如此庞大的鬼境?
朝闻道说:看街巷形制,应当是几十年前的旧黛川。
但此时多说无益,还需得找到破境之法,及时离开,否则一旦他们灵元中储存的灵力耗尽,到时候与凡人无益,就是不被鬼境之主吞噬,也是要被活活耗死的。
南荣恪与朝闻道正在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萧倚鹤四处看了看,突然问:你们见到薛宗主了吗?
两人同时打住话头,南荣恪眼角抽搐:你想薛宗主想疯了吧?他怎么会在这。
就问问。
萧倚鹤耸耸肩,两人奇怪地转过去继续往前走。
他低头摸了摸胸口,心腔中确实有一道法咒正在清凉凉地运转,护卫着他的元神,这是方才跌落下来的最后一刻,那人打进来的长清静咒。
除了薛玄微,还能是谁。
吴家小姐过生辰,今天店里酒水半价!
吴家小姐生辰大喜,今日饭菜免费加送一道!
小姐大喜,小姐大喜,我们许记绫罗铺里免费送香囊咯!
回过神来,周围此起彼伏地回响着欢乐的吆喝声,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仔细辨去,有不少人都是黛川真正的居民那包子铺的老板娘、卖糖葫芦的年轻小哥、字画铺子的先生、算命的盲子
鬼境原本只是一片毫无生气的,遍布阴水的虚无之地,而这些被强行拉下来的百姓们,虽然失去了心智,却依旧从事着他们原先的活计,衬托出了一片真正的喜庆祥和。
三人小心翼翼地穿行过两条街道,手上已经塞满了各色香囊小物,这一路上除了偶尔被失心道友骚扰,并未遇到其他的什么危险。
南荣恪勾着一只香囊,奇道:这吴家小姐好像也不是那么凶。
还未答,萧倚鹤就被一个小矮子撞上:哥哥,哥哥!今天吴家小姐过生辰,你买束花吧!
低头看去,见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挎着个花篮,黑漆漆毫无神采的眼睛盯着他。
一瞧就不是个活人,若不是鬼气凝成的人影,那就是具尸人,南荣恪正要将她打散,萧倚鹤却半蹲下去,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篮子,笑得风流缱绻:花儿我全要了,能不能告诉哥哥,吴家小姐家住何方?我们前去送贺礼。
似乎捏造她的人并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跟她搭话,是故并未给卖花女储存更多的记忆,小丫头愣愣地站了会,僵硬地把脸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显然是这空空的脑袋无法理解他的话。
片刻,她猛地一动,恢复了鬼境之主对她的设定,从萧倚鹤手里捧过她的花篮,同方才一样蹦蹦跳跳地去卖花。
南荣恪讥笑他道:哈,人家压根不带搭理你。
萧倚鹤吃瘪,哼唧两声。
朝闻道吞了一颗丹药,目下神色好了许多:难道她将我们拉进鬼境,真的是为了陪她过生辰吗
话音刚落,一袭绛色衣袍翻涌过来,欣喜地叫道:小朝道长!
南荣恪立刻如临大敌,抽出剑来,大喝一声:站住!
萧倚鹤自然知道这位小路就是他本人,毕竟是自己亲手打下的咒法,南荣他们两个都起效了,没理由路凌风会被夺去神志,但他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于是笑眯眯地袖着手。
干什么。路凌风以方才和萧倚鹤一模一样的表情,只是多了几分不耐,歪着头看他。
南荣恪道:我问你答,闻道最爱什么口味?
路凌风不假思索:甜啊。
南荣恪白了他一眼,再一次收剑回鞘:这么贱,肯定是本人了。
萧倚鹤哈哈笑了两声。
路凌风:
这下四个人齐活了。
萧倚鹤也不知该去哪里找这鬼境的主人,只好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走。
期间却再没有碰见其他清醒的道友,又或许有本事自保的人早已躲起来了。而萧倚鹤又并无更多灵力以长清静咒去救治那些失去心智的人,只得暂时装作没有看见。
毕竟当坏人,他得心应手极了。
要破鬼境,需得找到鬼境之主的真身。
四人一路往南,打算出城看看,朝闻道却有些体力不支,伤口在这里实在是好的太慢,他们只好歇在一条穿城水道旁。
南荣恪又喂他吃了一粒补气血的丹药,尔后便坐在矮堤前,掬水擦拭他的羽箭。
他忽地一愣,道:我跟你们说个事。
你们不要害怕。他眨也不眨,面色僵硬,缓缓地说,水里有只眼睛,我正看着它
朝闻道闻言向溪中看了一眼,登时色变,仰身站起。
什么玩意!路凌风叫道。
南荣恪立刻自背后取出无悔弓,拈弓搭箭,引弦射之。
那道黑影似觉察出危险,霎时自水中疾奔而出,冲进溪道旁灌木之中。丛叶唰唰作响,黑影正欲钻入林间,数只金色箭矢就已迎面射来,势如裂石,划出一道呼啸声光,没金饮羽!
箭影消散,周围草木尽成灰烬,地裂三尺。
周围尴尬地静了一静,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独独萧倚鹤长了张嘴:射中了吗?
南荣恪:
萧倚鹤又道:不是说追月山庄,剑能斩影,弓能追月吗?
非要提这壶吗!南荣恪眼皮抽搐,怒道:闭嘴!
朝闻道清了清嗓:算了,此地蹊跷,莫要去追了。
正说着,恍惚瞥见一道人影闪过,萧倚鹤敛神索敌,刚要迈步,忽地远处传来一连串的急呼:抓住他!小贼人,臭乞丐!偷我钱袋!
朝闻道:宋师弟,小心。
未及反应,一道矮小人影飞快地冲了过来,径直与他迎面相撞。
哎哟一声,小乞丐一屁股摔在地上,手里的钱袋和她的小破布包一同飞了出去。
他头发乱糟糟的,遮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也顾不上摔疼的屁股,立刻翻身起来将钱袋拢进怀里,紧张地往怀里藏,口中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一张口,是清脆如铃。
竟是个小姑娘,八九岁的身量,然而身材消瘦,衣衫破烂,两条露出来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常常被人欺负。
正在此时,那丢钱的苦主追了上来:还我钱袋!
小丫头窜身要跑,忽地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万分的焦急,也不管那苦主拎着棍棒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趴在地上满地去找。
萧倚鹤弯腰捡起落在自己衣摆旁的破布包,无意瞥见布包里的东西,凄惨得很,几块圆石头、半个硬邦邦快要发霉的馒头,还有一只巴掌大的木头人偶。
人偶那红豆嵌的眼睛都掉了一颗。
他扑了扑布包上的灰土,递给她:是找这个吗?
小乞丐抬头匆匆看了一下,眼睛乌黑,颇为灵动。眼看那苦主要打过来了,她也来不及说别的,拽过自己的小布包撒腿就跑,很快就灵活地消失在人群之间。
好啊,你放走了偷我钱袋的小贼人,你与他是一伙的?!
萧倚鹤和朝闻道一回头,那苦主面貌狰狞脸颊半腐烂,是具被人操控的尸体。
棍棒正要落下,忽地骏马嘶鸣,尘土飞扬,一辆嵌金镶玉的马车刹在他们两个面前,四面流苏大盖,好不奢华,那苦主被马蹄掀开,跌在地上连声呛咳。
马车无人缰绳,却能自动,四周窗门皆落着密实的竹帘,艳灯亮火之下映出竹篾深处,隐约一道岿然沉静的身影。
竹帘被一只修长素手撩开半扇,显然是邀他们入内。
第10章 美人难再寻 好了好了,你乖。
如此鬼地,竟有活人,萧倚鹤从善如流地钻了上去。
才将头探入竹帘中,见到阴影深处坐着的人,他神色微僵,立时又要退出去:上错了,告辞。
萧倚鹤才要转头,随即肩膀被男人微凉有力的手指钳住了,他被拉得倒仰半步,跌进了厢轿里。
紧接着朝闻道几人也被拽了上来。
车马突然发动,他顺着这股惯势向后撞去,未及感到冲撞而来的疼痛,就被人曳领提起,扔在了车座上。
其他三个少年却没这么好运,被抓上来以后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小小一窄车厢,自然塞不下这么多人,南荣恪和路凌风手脚麻利,捂着脑袋先行一步钻到了外面,门神似的一边一个坐着,头都不敢回。
尤以朝闻道最惨,恰好撞了他的伤处,脸色一白:见过宗主。
萧倚鹤心虚地往车厢另头挪了挪屁股,望着面前这个披着一张金钱纹富贵大氅的冷贵真君,讪讪地笑道:薛宗主,这么巧。你也来行侠仗义?
没躲成,薛玄微抬脚压住了他的衣摆,垂着睫帘,脸色不善:本君借了你一双清明目,连句谢也没有。
灯火透过竹帘,在他脸上投出层叠光影,显得五官愈加深邃。
薛玄微问:还跑吗?
人在屋檐下,萧倚鹤摸了下自己的眼睛:不敢。
薛玄微:还有呢。
还有什么?萧倚鹤愣住,两手搓了搓自己的衣摆,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有什么,突然意识到了,硬着头皮道,谢谢宗主。
薛玄微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淡淡的腥甜萦绕在车厢内,前头的尸马似乎闻到了鲜美的味道,躁动地长啸。
薛玄微突然抓起他左手腕。
萧倚鹤本能地往回缩了缩,却反被更用力地攥住,本就尚未止愈的伤口复又淌出血来。
疼,他只好老老实实将手臂交出去。
白皙的小臂上盘踞着一道新鲜的齿痕,咬得极狠,齿印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似这不是自己的肉。
萧倚鹤见他面若寒霜,立刻笑道:不疼。
谁知这人反而脸色更沉了。
真是难懂。
薛玄微沉默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素帕,两厢一折,绕在他的伤口处,用力缠紧了掩盖住阵阵活人血气,才不轻不重地道了声:长本事了。
萧倚鹤趁机偷出自己的衣角,一声不吭地坐到了他的对面去,和朝闻道紧紧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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