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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灵光看上去如此微弱,偏却又轻柔地抚摸着那无比诡谲的魔雾。
亦秋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她看见巨大的翳鸟于空中一滞,那诡谲的五彩魔雾忽于夜空之中缓缓四散。
而她身下的漫山秋色,竟也都在那一刻化作了盎然春意。
朝云站在亦秋的身侧,编起的长发已被灵力冲散,随风飘摇于这明亮的夜空。
灵光照拂着她消瘦的身子,照得那一袭白衣,都似是从月光里借来的那般皎洁,连翳鸟周身的魔气都被她指尖灵光尽数压制了下去。
可下一秒,朝云忽而脱力,晕倒在了亦秋的怀中。
朝云!亦秋一个不留神,被那忽如其来的重量压得跌坐了下来。
她还来不及担心朝云的伤势,便已听见了远方翳鸟的哀鸣。
那一刻,却不再是先前那般无边的愤怒,更像是一种质问,一种追诉。
她张开那五彩的羽翼,似想追上前来,却被一股魔气纠缠绑缚,最终沉沉向下坠去。
失去了朝云的灵力压制,她似乎已经无法控制那股魔气。
翳鸟怎么了?亦秋愣愣问道,她是不是追不上来了?
钦原鸟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满都是冷漠。
如果她还愿意吸食蛇山群妖之力,应过不了多久便会追上来。幽砚说着,头也不回地向远方飞去。
亦秋望着怀里眉心紧皱的朝云,于猎猎风中听见她似在喃喃什么,一时忍不住将耳朵凑了上前。
不要丢下她
不要丢下她,朝云是在说那只翳鸟吗?
亦秋张了张嘴,似想将朝云的话告知幽砚,可话到嘴边,却又狠狠咽了下去。
这应不能算作她的自私,毕竟就算幽砚知道朝云说了什么,也定然不会回去管那翳鸟死活。
再说了,就算自私又如何?谁要去救一个伤害过自己的家伙啊。
若那翳鸟真吸食了蛇山群妖,可不是幽砚应付得了的,抓紧时间逃才是对的。
她这般想着,目光不由得望向了远方那座海中的孤岛,一颗心忐忑不安,似是害怕翳鸟会再次追来。
可她就这样一直望着、望着,直到那座孤岛从她的视线彻底消失,也没再看见翳鸟的身影。
她趴在钦原鸟的背上,头顶是星辰,脚下是大海,扑面而来的凉风,一寸寸吹醒了她原本混乱的思绪。
她想,翳鸟应该不会追上来了。
因为朝云不希望她造下那么多的杀孽。
第155章
远离蛇山后,钦原鸟便飞得平稳了许多。
朝云彻底陷入了昏迷,翳鸟到底是没有追上来。
星与月的光辉,倾洒在夜幕下浩瀚无边的深蓝海水之上,今夜无风卷起海浪,神秘无垠的海面,从始至终皆是一片平静。
亦秋难得安静了下来,她心绪杂乱地望着远方,望着望着,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只知道头好晕,好不舒服。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极其可怕的梦。
她梦到自己重回陌水,陌水城已是一座荒城,城中尸横遍野,四下腐臭难闻,断肢残骸处,皆可寻见残留的妖气。
她寻上山去,想要找仙麓门为陌水城众人讨个公道,却不料云桥再断,飞至彼端,只见一片残酷血腥之景,丝毫不逊陌水分毫。
她看见了很多算不上熟悉的面孔。
仙麓门三位尊者,皆如原文小说所写,死相极为凄惨。
江轩断去右臂与双足,最后被尖刺穿喉而亡。
沐清霜被剜去双目,手筋脚筋尽数挑断,以麻绳悬于树上直至彻底断气。
楚听澜则是断了十指,四肢钉于地面,浑身上下被弦丝划了不下百道伤痕,血尽而逝。
远处,火光不熄,偌大的仙门,竟无一人生还。
亦秋喘着大气从梦中醒来。
睁眼之时,只见自己身处一间干净的客房,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
原来只是梦啊
亦秋重重呼出了一口长气,很快回过神来,连忙捡起枕边摆好的衣裳穿好,光脚踩进床边的布鞋,一路跑到了窗边。
窗外,是她尤为熟悉的街道。
这里是陌水城,是她曾与幽砚暂住过好一阵子的那间客栈。
幽砚呢?
亦秋下意识想要出门去寻,刚才跑到门边,便见幽砚推门而入。
幽砚!亦秋瞬间放下心来。
幽砚将亦秋上下打量了一遍,一时弯了弯眉眼:你这是要去寻我?
我醒来,发现你不在,我
我还能出事不成?幽砚说着,伸手顺了顺亦秋那被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眉眼含笑道,你就这样出去寻我?
亦秋一时尴尬,下意识伸手抓了抓头发,转身小跑到梳妆台前弯腰看了一眼,瞬间皱了皱眉。
头发乱得像个小狮子狗!
还好刚才没冲出去,不然这样太有碍市容了
没注意亦秋说着,一屁股坐到了梳妆台前,抬手幻出了先前收入灵囊的木梳。
就在此刻,她指尖的木梳忽被幽砚自身后拿了过去。
嗯?亦秋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
你笨手笨脚的,我来。幽砚说着,指尖灵光一闪,解开了那两根蓬乱的辫子。
梳个头而已,我还是会的亦秋小声嘟囔着,一时微红着脸,低下了一双羞怯的眉眼,却并没有夺回那把木梳。
这不是幽砚第一次为她梳头了,只不过上一次,她们之间还不是这样的关系。
幽砚指尖的动作十分温柔,似生怕弄疼了她一般,这若换在从前,定不会是如此。
亦秋胡思乱想了片刻,忽而忍不住抬起双眼,自镜中望向了身后的幽砚。
幽砚,我们为何会来此处?
你不是担心此处出事?
啊
我知你担心此处很久了。幽砚轻声说道,那夜风大,你受了些寒,迷迷糊糊睡了许久。我本欲带你先去敖岸,但又想起你曾担心仙麓门出事,所以先一步来到此处。
那
我已上山探过,仙麓门无事,当日天火造成的损毁,如今已重建得七七八八。
幽砚说着,思虑片刻,继续说道,也就是失踪了三个弟子。
三个弟子
应是指被熏池带走的洛溟渊、江羽遥,以及被翳鸟抓走的朝云吧。
你没把朝云送回去?亦秋忍不住问道。
她伤得不轻,寻常人类可治不了她。幽砚说。
你能治?亦秋不禁追问。
我可没那多余的力气。幽砚再一次说道。
那
留下她,是因为有些话,我必须向她问清楚。幽砚说着,已梳好了一根辫子。
亦秋将梳好的那根辫子拉到胸前,伸出手指把玩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她有醒过吗?
幽砚道:已经醒来了,但问什么都不肯说。
亦秋想了想,道:我去问吧。
嗯?
你说话难听死了,我去就好。亦秋说罢,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从镜中窥见幽砚半点没有生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没多会儿,幽砚为她梳好了头发,转身抬指轻轻一点,便于桌上变出了一小笼包子:厨房刚做的,还是热乎的,吃了再去吧。
嗯!亦秋连忙起身洗脸漱了个口,坐到了桌边。
她吃着吃着,忍不住问了句:你吃了吗?
幽砚答道:吃了
亦秋又问:朝云吃了吗?
幽砚又答:我有送去。
那就好亦秋说着,埋头吃起了自己的。
早饭过后,她向幽砚问到了朝云住在哪间客房,起身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她站在那间客房门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大着胆子轻轻扣了扣门。
朝云,我是亦秋,我能进去说话吗?
一阵沉默后,朝云打开了房门。
她的面色有些惨淡,身子明显还很虚弱。
亦秋下意识朝屋里望了一眼,只见桌上的早餐基本没怎么动,一时有些担心:你怎么不吃东西啊?
进来说吧。朝云说着,将亦秋迎进屋中,反手关上了房门。
亦秋几步走到桌边,不自觉多看了一眼那只被吃了一小口的小包子,眉心不由拧起。
我不太吃得下。朝云说着,走至桌边坐下,望向桌上餐食的目光似有些无神。
你
你想问的,和幽砚一样吗?
忽如其来的反问,让亦秋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她于心底思虑了片刻,却并没想出幽砚会问朝云什么问题。
短暂沉默后,她抿了抿唇,抬眼问道:幽砚问了你什么?
也没什么。朝云说着,不禁低下了眉眼,无非是问我,事到如今,是否问心有愧。
问心有愧,是说朝云明知一切都是翳鸟所为,偏却一直包庇翳鸟吗?
亦秋皱了皱眉,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可朝云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你呢?你想问什么?
亦秋想了想,轻声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与你聊聊。
聊什么呢?朝云不禁苦笑,你与幽砚,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亦秋愣了愣,应道:那要看你指哪方面了。
所有的一切。朝云说,我从她出现在仙麓门的那一日便知道,大家的身份都瞒不过她的双眼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从魔界来到这里,又是否会伤害我的朋友。
现在你知道了,真正要伤害你朋友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一直想要护着的翳鸟。
这是我的过错。朝云沉声说道。
你不用总是这样亦秋不由得拧了拧眉。
朝云总是这样,在《枯枝瘦》的原文里便是如此。
护不住扶桑,她说是她的过错,度不了金乌,她亦说是她的过错。
可她孤身一人又能拥有多少力量呢?
就算万物春生皆因她而有,也终会有草木枯萎的一日,这本就是四季轮转中不可避免的天道。
她却总是如此看不开,偏要将什么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朝云:那一夜,你们将郁溯留在了蛇山。
她堕入魔道了。
你们应将我留下。朝云轻声说着,我走了,谁救她?
你救她?谁救你啊!她这么对你,这么把你强留在身旁我,我和幽砚是去救你的,怎么可能还把你留在蛇山?
亦秋眼里满是不解,朝云,或许我该叫你木神大人,你是天界的神女,那翳鸟趁你自封神力,对你施加封印,随意篡改你的记忆,将你囚于身旁,你就一点也不
她本不应如此,一切皆因我而起。朝云说罢,不由闭上了双眼,似已疲惫不堪。
你亦秋咬了咬牙,虽有气愤,却还是强压下来,努力心平气和道,你的记忆,是不是很混乱?
你是不是受到了那段记忆的影响?
朝云,那些记忆是假的,不管在那段记忆里,你与她多么相爱,都只是她编织出来的假象,这就像梦与现实,什么发生过,什么没发生过,你必须分得清楚啊!
亦秋说着,不自觉用力捏了捏桌角,你要为了一段虚构的记忆,去怜爱一个偏执成狂的人吗?
这和那些古早狗血文里,强取豪夺或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强行逼人就范的人渣有什么区别?
亦秋紧皱着眉头,见朝云没有回应,不禁追问道:她如此趁虚而入,这样强占于你,你就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愤怒吗?
我分得清什么是虚假,什么是真实朝云说,我确定,我是清醒的我想救她,这世上,只有我能救她。
你亦秋本还想说点什么,便见幽砚推门而入。
众生皆苦。幽砚淡淡说着,语气尤为冰冷,你救不了所有人。
朝云闻言,沉默片刻,末了不由苦笑一声。
我从来,没想过要救所有人
第156章
朝云说,她从来没想过要救所有人。
她说,她这一生,救过太多眼前之人,可真正想要守护的,却是少之又少。
那一瞬,亦秋忽觉心头一紧,一时竟是五味杂陈。
无论是《枯枝瘦》中的痴情女二,还是此时此刻她眼前这位虚弱的神灵,给她的感觉,都善良到了一种极致。
这样的善良,让她为之唏嘘的同时,忍不住想要小声嘟囔一句:圣母总是同情心极度泛滥。
曾几何时,她一直以为,对木神句芒而言,世间万物皆有善念,无人不可救,无人不可度。
可今时今日,听到朝云说出这番话,她才终于想起,原文之中那个随着洛溟渊一同堕魔的朝云,并未如大多读者所料那般,一心顾念着天下苍生。
其实亦秋一直都知道,在《枯枝瘦》这篇文里,木神句芒真正想要守护的,无非就是金乌与扶桑。
句芒是一位无时无刻不心存善念的神,但神也有自己的私心,也会为了真正想要守护之人罔顾苍生。
她总是恨不得将自己的感情尽数压于心底,好似那入夜的春雨,润物无声,教谁也不能窥见她心间的那份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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