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卦(GL)——吹风成曲(14)
害的荀若素大半个月没有朋友敢在家中逗留。
像是隐藏许久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荀若素怔愣片刻,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擅长欺世盗名,她的爱恨太淡了,几乎不像一个正常人。
荀若素半天不吱声,薛彤挑起眼皮子看向她,却见荀若素正在跟槐树梢过不去,天气还很冷,槐树枝光秃秃的,垂到眼前的几根已经被荀若素给掰折了。
末了,她还一脸无辜地抬起眼睛,望着薛彤问,这算破坏吗?
你要是将整个槐树都锯了才算。薛彤自己也不是个手脚规矩的,以前进灯盏,都是单独一人,别人回忆铭心刻骨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捏泥人玩儿。
捏来捏去都是一尊菩萨,眉眼之中长得有些像荀若素。
陈槐月的记忆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她穿着一件漂亮的花裙子,现在的眼光看来有些老气,但三十年前却很难得,大寒虽过,尚未入春,因为僧寮中没有挂历,看不出具体日期,元戒不在,他的房间连灯都熄着。
陈槐月将木头小人放在元戒的门前,并将一张纸平铺在小人手边,她并不识字,倒是会画画,简笔像模像样,能看得出是要元戒好好照顾这个孩子,随后她缓慢走向了那口四四方方的井。
我以前很怕鬼,小哥哥跟我说,这院子算过风水,恶鬼出不去也进不来,陈槐月的脸色十分平静,她自言自语道,你不是要纠缠我跟我永远在一起吗?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停下,给我停下!生魂在陈槐月身体中不断扭曲挣扎,我不要跟你一起死,你不配!
来不及了,陈槐月站在井边,她面对着高大的槐树,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出一片解脱和潇洒,小哥哥说,人在世上活着都是有原因的,我以前常常觉得自己活着就没有原因,谁都不爱我,也不在乎我,直到上山来寺里的师兄们对我都很好,我才知道原来可以这么活着,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但这依旧不是我活着的原因。我现在想通了,我活着,是要学会抗争,我真的好恨好恨你,我恨你对我纠缠不清,我恨你将我视为所有物,你总是说买来的东西可以随便糟蹋
陈槐月忽然仰身,她原本就单薄消瘦,方形的井口又比寻常人家的大上不少,几乎没有阻拦的让陈槐月掉了进去。
荀若素几乎下意识地去拉她,生与死在五指上交错而过,这只是陈槐月的记忆,荀若素作为旁观者与她互不干扰,只闻空气中留下一句,欺我良善软弱时,可曾想过我也有不能碰的底线?
凌霄寺中的一切,是陈槐月噩梦中的避风港,她本性逆来顺受,若是单纯自己一个人,就算今朝被人活活打死,也不记得要报仇,但她而今并非孤身一人,心中所系,是这山上一草一木,为了保护这些东西,她肯以命相搏。
陈槐月临死手中还紧握着元戒送她的水晶球,水晶球虽然中空,底座却是沉重的玻璃,入水即沉,会永远跟她的尸骨为伴。
属于陈槐月的灯盏并不完整,就是因为木头小人与水晶球平分了执念,陈槐月有点选择困难,显然是不清楚在自己心中,是木头小人重要还是水晶球重要。
荀若素因为想拉她的那一下往前冲了几步,差一点就掉进了冰冷刺骨的井水里,薛彤将手里的伞前后颠倒,用伞柄勾住荀若素肩膀,阻止她下去跟陈槐月殉情。
灯盏的构成虽然简单,只是回忆与梦境,不过在当中受伤一样危险支撑躯体行动的说到底只是三魂七魄,魂魄不能健全,躯体同样不能健全。
薛彤指了指对面还在往下滴水的怨魂,偶尔它们也会利用生前最后的影像激侵入者援手,幸好你有分寸,否则刚刚那几步就足够栽到井里了。
谢谢。荀若素虽然离开了井口,却还是能听见里头扑腾的人声。
挣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陈槐月至始至终没有呼救,她将自己悄无声息地淹死在了井中。
回忆到此终结,四时之景定格,院子中的一切就像是水晶球中永恒不变的造景,从此不再有日升日落。
如今弄清楚了前因后果,要如何替她解开心结?荀若素问。
两种方法,强来或是迂回,我通常都是强来,薛彤坦率,强来遭报应,但迂回麻烦。
规则是个严苛的上司,没给自己的员工任何摸鱼的机会,但凡有捷径,都给你种了荆棘拉满铁丝网然后通上电,但薛彤不管,只要有捷径她就能走。
为此经常跟规则亮爪互挠。
偏偏这种性格颇受荀若素赞赏,她终于夸了薛彤一句,有点上班摸鱼的感觉了。
不过薛彤听不出来这句话里有夸人的意思。
我记得荀家是以算命为生,不求大富大贵,也混了个小康,你上过班?薛彤还跟荀若素停留在相互试探的阶段,对彼此都不算十分了解。
荀若素往井里看了一眼,口中回答,上过,我妈刚死的时候,我对算卦超度实在不感兴趣,于是找了份工作,试图混入普通人中。
那后来为什么又回心转意,是觉得自己太过古怪,交不到朋友还被孤立?薛彤有些幸灾乐祸。
荀若素摇头,上班比算卦麻烦太多,凌晨两点还会有客户打电话,我同事猝死之后,客户与公司都不愿负责,我就辞职了。
天道制定的规则虽然严苛到不近人情,至少有得有失极其公道,该给的功德一分不会扣押,偶尔办的漂亮还有奖金,更不会因为骂一声苍天无眼,就被记恨。
何况猝死的同事半夜登门,趴在荀若素床头,跟她抱怨了一个晚上的混蛋老板和甲方,骂痛快了才得以解脱,然而荀若素第二天七点就要起床,她辞职那天满脸煞气,从上到下谁都不敢废话,三天就谈拢走人。
而今细想起来,那也是一次契机,荀家祖上出过县令、木匠、教书先生兼职算命,荀若素却是彻头彻尾的卦师,积累功德也更快,只是原先家底单薄,荀若素又以为自己活不长,才至今粮仓空空。
提起这段过往,荀若素难免又想起自己至今不能撂挑子棺材中长眠,就是因为自家老祖宗和薛彤偏偏一个尸骨无存,连魂魄都做成了薛彤锁骨上的一个梵文,另一个又怪不得她。
荀若素泄气。
作为须弥的主人,陈槐月被忽略半晌,记忆虽然泯灭但执念仍会作妖,它大概还记得自己在跟荀若素过不去,阴飕飕的风重新吹过来,荀若素又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荀若素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刚刚把你忘了
她很认真的请教薛彤,如何强来?
陈槐月的情是因为元戒而起,只要将元戒这个人从她生命里完全抹去,陈槐月自然能放下。薛彤经常干这种缺德事,她仅存的记忆都在灯盏中,要抹去不过举手之劳。
报应呢?荀若素说,我掂量一下。
被抹消的记忆需要容器装着,而动手的人会成为容器这些记忆太过真实,弄个不好就会迷失自我,变成个疯子。不过记忆能被覆盖消化,三天就能解脱。
薛彤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她品出荀若素话中不太对的地方,有些怀疑地问,你要动手?
认识荀若素时间不长,但凡能偷懒一步,她绝不多挪半米,怎么忽然转性薛彤翻找出自己八两小人之心,揣度着,有蹊跷。
以后这些也是我分内之事吧?荀若素见薛彤忽然挑眉打量自己,就知道她起了怀疑的心思,便又道,我是不愿意自揽麻烦上身,但避无可避的时候早些熟悉业务能省很多麻烦。
彼此之间还不算太熟,上半句已经解释清楚,没必要补充一句,但方才薛彤不信任的眼神着实刺痛了荀若素,她莫名想将事情说明白。
薛彤,荀若素皱着眉忽然问她,你与我是不是真的有渊源?
这不是荀若素第一次提出质疑,但之前她都未曾执着于答案,有其它动静或薛彤刻意回避,她也就不再深究。
疑问得不到解答,又被三番五次的提醒,就算荀若素并不在乎,也难免挂在心上迟迟放不下,她不擅长逼问,就只能盯着薛彤,试图靠目光让薛彤良心发现,赶快交代。
薛彤伸出两根手指,在荀若素的眼珠子前晃荡一下,带起的冷风吹进眼窝,荀若素不得不短暂性地闭上了眼睛。
她这双眼睛天生矜贵,受不得干受不得沙也受不得风,气候一恶劣就酸疼表示抗议,而且一疼就是老半天。
你除了捉弄人时喜欢眯眼角之外,还有一个坏毛病,荀若素此时看不见,只能伸着手乱摸,她道,我说对了什么事,而你不想承认时,就会像现在这样,试图引开我的注意力。
啧。薛彤满脸写着不痛快。
偏偏瞎子看不见脸色,荀若素闭着眼摸到了薛彤的鼻子,干脆两指一夹揉了揉,你就是跟我有渊源吧,只是死不承认薛彤,你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我老祖宗确实厉害,但也未曾厉害到青史留名,恶鬼尚且畏惧你,我老祖宗一个字,就能让你乖乖的接受我?
一个人拼得魂飞魄散也要造出牢笼的执念当然可怕,若今日不是薛彤,而是其它什么人,荀若素都觉得她会被梵文束缚住,但薛彤从漫长的岁月中而来,在她手上魂飞魄散的恶鬼恐怕不少。
除非天道出手,恶鬼成了大祸害遭雷劈而死,否则毁灭一个人的生生世世是要遭大报应的,荀若素的爹都差点永世不能超生,这样的报应薛彤尚且不怕,挣脱荀家先祖制造的牢笼会更难?
这一天多的时间里,荀若素已经知道,除非薛彤自己愿意,否则谁也不能强迫她。
你真想知道?薛彤沉默半晌,解决这件事后我告诉你。
荀若素伸出小指头,一言为定?拉勾。
幼稚。薛彤嫌弃。
但她还是将小指勾了上去,荀若素手冷的有些离谱,像是体内的热气散干净了,薛彤一瞬间以为自己摸到了结冰的寒铁。
荀若素很快将手抽了回来,倒是薛彤下意识跟了上去,几秒之后才彻底分开。
荀若素道,鬼擅长刮阴风,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
周围又安静下来,似乎从方才开始,彼此的界限感不再那么强烈但也没好到勾肩搭背,从熟人平稳过度到了勉强朋友。
荀若素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很少去计较跟周围人的关系达到了哪一步,通常顺其自然,可能一顿饭前,大家还客客气气不怎么说话,一顿饭后就交换了联系方式甚至相约下次再来,偏偏对薛彤小心眼儿,死活规划着要矜持,再好看的美人都不能一见钟情。
两天不到跌宕起伏,时间简直被掰碎了,每分钟都得塞进大事,才赶得上荀若素的心态变化她在坟地里见到薛彤时,也曾想过天地造化审美不错,薛彤的骄矜傲慢使她显得更加可爱,偏偏这可爱的大美人却不干人事儿,死活将自己从棺材里薅了出来。
若不是初碰面就结了怨,荀若素一定会愿意多了解薛彤,可惜她们的相逢天时地利一样不占,还没相互了解就先成了冤家。
陈槐月的执念已经被磨蹭到彻底没了脾气,它杵在井边,反思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世上,等两不开窍的来超度。
陈槐月死时虽然年纪小,但先后已经有两段感情,对她丈夫的是恨是怨,是惊惧害怕,对元戒的是依恋是成长,是眼前更广阔的天空。
但荀若素因为知道自己死得早,不愿拖累别人,初中时代就清心寡欲,小学还暗恋过班上扎马尾的学习委员,之后再也没有感情经历,路边砖头都比她风流多情。
薛彤千年老妖怪管撩不管埋,爱上她的都能组成一个失恋者联盟了,人鬼神佛挤满三百平的院子,独始作俑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所以比起来,都不如陈槐月深刻。
我直说了吧,陈槐月的执念比起她本人要嚣张许多,实在等不及便自己开口道,我就是想再看看元戒,有些话要当面说清楚了,我才能放下。
这是执念自己出的主意,简直像期末考试空手套来了正确答案。
有了正确答案就不必强来,别说荀若素,就连薛彤都很少见到这种积极配合工作的顾客,使她忍不住嘀咕了声,怎么最近都是特殊情况?
前有两层须弥的张越,后有举手投降的陈槐月,都是鬼中翘楚,几十年才出这么一位。
据说鬼存于世,最擅长说谎,荀若素手捏铜钱,她看着眼前乖巧的陈槐月,但鬼也是受本心教唆,是心中一点放不下落地生根,迫使它想尽办法留在人间你真的甘愿离开?
荀若素手中的这只铜钱自方孔向外绕着层叠红线,一共八十一匝,测谎最有效,绑在对方手腕上,一个谎言就崩一匝,八十一匝全部崩完会遭雷劈
当然不是那种雄浑强悍,能把人劈死的雷,只是一股电流,算是小惩大诫。
荀若素记得自己亲爹就时常被电。
陈槐月并不通晓这些玄门道具,但荀若素脸上的表情却让它不寒而栗,它现在连一缕幽魂都算不上,就是陈槐月心中的附属品,主人家过于克制,影响它发挥,真要动起手来,别说高深莫测的薛彤,就是荀若素都能将它摁在地上摩擦。
它没有说谎。薛彤两指一夹,趁荀若素不注意,将铜钱从她手中夹出来置于掌心,荀若素制作这些道具的手艺很不错,红线均匀不交叠,简直像个艺术品。
薛彤忽然就起了要收藏的心思。
她又道,陈槐月被困三十多年,她的执念很奇怪,一心想要放下,而非滞留世间纠缠不清,只是情字过于难解,她想放下却放不下。
你很懂?荀若素迅速接上一句,看不出薛姑娘一副任性模样,却是个多情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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