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202)
石如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去庖厨的路上,石如琢刚才说的那句话和她的表情,一直在童少悬心上翻腾着。
似乎攻玉在她未留意的时候,正悄然改变着
.
德胜坊,吕府。
吕简和澜宛从马车上下来,小女婢提着纱灯快步走过来,跟着她俩,想要一路伴着进府。
我来吧。澜宛向小女婢伸手,要过了纱灯。
小女婢知道这是澜宛想要单独和吕简两个人独处的意思,便将纱灯递了过去,离开了。
此时夜深人静,吕府内只有夏日虫鸣之声。
澜宛一手提着纱灯,一手挽着吕简,和她自照壁进到院子里,一齐踏过碎石小路,从茂盛的槐树下走过。
起了风,将身上轻薄柔软的夏裙吹起,吃饱喝足略有困意的感觉很舒服。
吕简摸着肚子,回味了一番在童府吃的那一餐,依旧很惊艳。
看她这个样子,澜宛笑道:看来我得去学些厨艺了。免得你吃了这一顿之后,心心念念的,老往童府跑。
澜宛话中的醋意,吕简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吕简也不觉得烦,反而握紧了澜宛的手,轻拍她的手背说:
我认真读过长思的文章。她的才气百年一遇,在夙县那样的地方几乎是自己成长起来的,竟能长得像模像样。若是到了我的手中好好打磨一番,他日必定会大有所为。
说到此处,吕简都还是一副欣赏的模样,再往下,慈祥的笑容敛起,吕简没有表情的脸庞立即笼罩上一层寒意:
我若不打磨,也会有他人看中她,拉她入阵。待她为他人所用时,必定会是个麻烦的对手。
澜宛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阿策,你推举童长思并且纳她为学生,都是想要将她握在手中而已。
吕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看着夜空里那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我老师当年不嫌弃我的出身,赌上自己一代贤士的名声向主考官力荐我,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没有老师便没有我们一家的今天。如今她的外孙女能有冲天之能,我自然要好好雕琢、呵护。
澜宛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意思便是让她不要向童少悬下手,澜宛嘴角露出了笑意
行了,明白了。这种事即便你不说,难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意么?
这事澜宛心里有数。
她需要确定另一件事:阿策,你知恩图报想要给童长思护航,却也要童长思愿意才行。无论是盘根在博陵的长孙一支,还是长公主,她都能依仗。她并非只有你这一个推举人可以选择。而她为什么偏偏要宴请你呢?莫不是在试探?试探你对她们二人的态度。这两个小鬼,滑头得很。
吕简的语气依旧淡然,依旧没有直截了当回应她的话:
唐序明那事,就当做送给长思的人情了。
澜宛眉峰轻轻一扬,懂了。
吕简一向待人宽和,为官清廉,但说到底,澜宛爱的是她这颗聪明脑子。
澜宛挽着吕简的姿势更加亲密。
到了卧房门口,有个小厮跑过来对澜宛说,娘家人送了点丰州寄的特产来,放在后厨了。之前说好的刘氏胡麻小饼不知主母备好了没有,娘家人还没走,正在等着让她带回澜府。
澜宛听了之后微微点头,这是暗语,她的探子回来了。
澜宛对吕简笑说:我去处理一下。
吕简意味深长地看了澜宛一眼,道:你看着阿幸,让她少吃些特产。上火。
说完便将卧房门关上了。
澜宛的目光落在那扇闭合的卧房门上,渐渐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兴奋。
她人已经向后厨去了,但心思依旧留在吕简身上。
所有事阿策都知道,只是从来不直说。
澜宛指尖压在唇上,兴奋的表情逐渐浮现在脸庞上。
阿策这个人,无论品味多少年,依旧让人着迷。
吕府的庖厨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澜宛刚进来,一个少女便从柴房里跌了出来,勉强扶住墙,向澜宛施礼。
主上
这少女便是她派去聚星坊监视石如琢等人动向的探子,是被吴显意一脚踢断了两根肋骨的小贼。
澜宛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惨白,唇边和衣衫之上都有血迹,捂着腹部神情痛苦,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心里便已经明白了。
去庖厨。澜宛说。
两人到了庖厨之中,将门合上。
澜宛手在她的腹侧轻轻压了一番,少女难受地呻吟。但她不想让主上心烦,便死死咬着唇,将声音忍了回去。
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澜宛眉心微蹙,从柜子的最底层翻出一个药盒,让少女脱去上衣,为她上药。
少女顺从澜宛的话,费劲地脱去了衣衫,内疚道:我被发现了。
澜宛没做任何评价,检查她的伤口之后为她包扎。
少女看她冰冷的表情,心里着急:我没事的,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我易容了,我的脸没有完全被她们看到,我可以再次接近那些人,主上
澜宛闭上眼睛:她们肯定已经从聚星坊搬走了,搬到你无法轻易接触的地方。而且你这伤别说是明天,就是下个月都未必能好。
少女没再说话,低垂着脑袋,很沮丧。
澜宛:憧舟,你不用多想,好好休息就是。
名为憧舟的少女只能闷声道:是
澜宛在帮她包扎的时候,发现她伤得很重,却只有一处创伤,也就是说这创伤是被某个人一招所致。
伤你的人是谁?唐见微?澜宛好奇,那唐见微据说的确有些腿脚功夫,可这力道分明不是腿脚功夫那么简单,定是武艺高强且有内力者才能造成的伤害。
唐见微的功夫这般了得?
憧舟说:是,吴显意。
澜宛眼眸轻动,看了憧舟一眼。
那倒是能理解了。不过
吴显意马上要和她们澜家的人成亲,两姓就要结好,吴显意竟还在为唐见微的事忙活,可真是痴情啊。
澜宛心里有了计较,对憧舟说:
你回澜府养伤去吧。
是。
.
金秋省试已然迫在眉睫,所有应考学子除了全心全意备考之外,扬名二字对他们而言也相当重要。
找到名士行卷推举是扬名的方式之一,而在推荐之外,也有其他方法让自己的名字传遍博陵。
唐见微早就将茂名楼一楼大堂的墙壁写满童少悬的文章、诗作。
来往的食客在等餐之时,便可一览童少悬的文采。
唐见微特意留意过食客们对童少悬文采的反应,除去看不懂的人之外,但凡认真看过无不称羡叫好。
唐见微之前还担心自己对童少悬的爱意会影响她对其才华的判断,而今听到各方的盛赞之后,唐见微确定了
我家童长思是真的卓尔不群。
她不拿状头谁拿状头?!
茂名楼重新开业之后,新老食客万分捧场,每日酒楼爆满,而童少悬的文章和名气,连同茂名楼的美食一同起被食客们传扬,让原本呼声就很高的童少悬更加名声大噪。
而专门给文人以文会友的肆作台,在博陵的规模更是惊人。
博陵的肆作台设立在人流量最大的西市门口,整整十面木板,全都贴满了举子们的得意文章。
随着所有贡举涌入博陵,这儿文章更迭的速度飞快。
即便文无第一,可每回贴在肆作台上,博得最多认同和掌声的,依旧是童少悬。
那日,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肆作台不远处,此时有人高声朗读一篇名为《容物》的文章。
马车内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闭着眼,听完这篇《容物》,女子问身边的小厮:这篇文章是谁写的?
小厮道:依旧是那童长思。
又是她。女子睁开一双瑞凤眼,晃了晃手中的羽扇,略略思索之后对那小厮道,
你去说,谁能将童长思的文章驳下来,赏银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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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自从葛寻晴她们一行人搬入了童府, 童少悬每日也不必往外跑,在家里就可以与同窗们一同读书,倒是省事了很多, 也更能集中注意力。
每每读书读得累时,还能立即吃到唐见微做的美食。几天下来葛寻晴都胖了一圈,石如琢和白二娘原本那瘦瘦的小脸也都渐渐红润饱满。
虽然唐见微和童少悬都说,家里的空房间那么多,人少显得太空旷,到了晚上还有点怕。同窗小友们住过来多了人气儿, 热闹, 而且吃饭不过就是添双筷子的事情,一点都不麻烦。
可主人热情又大方,她们可不能就理所当然地好吃懒做, 占人便宜。
读书之余,她们仨眼里都有活儿, 童府上下的事, 无论是杂事还是运货,她们只要看到了一定会搭把手。
路繁都到唐见微这边来说了:那三个孩子都是文弱书生,没力气还非要搬重物, 我怕她们一个不小心闪到腰的话, 耽误应考可就不得了了。阿慎你去跟小娘子们说一句别逞强了。
唐见微都能想象到那三个小弱鸡非要干活, 结果累了个面红耳赤的样子。
唐见微笑着跟路繁说:没事, 大嫂你不用将她们当做外人, 那都是阿念最肝胆的姐妹。她们想干活儿就让她们干,每天坐在那边读书身子都要僵了, 让她们活动活动也是好事。回头她们要再来帮忙的话, 让她们做一些轻松的活就行。
原本偌大的宅子因为多了三位好友, 很快热闹了起来。
肆作台争霸一事,童少悬也是听她们说的。
石如琢时常出门与岑五娘、朱六娘她们见面,被她们带去肆作台凑了几回热闹,回来便和童少悬她们说了此事。
她们在夙县的时候就常在夙县的肆作台上创作,到了博陵岂能错过?
同时也非常想见识一下全大苍最大的肆作台的争锋有多热闹。
去围观了几次,许多歪理邪说和装腔作势可真是让人不服气。
童少悬便按捺不住,奋笔疾书,将自己的反驳之作贴到最想要驳斥的文章旁边。
都说文人相轻,这肆作台的争锋倒不是相不相轻的事儿,而是一展才华、扬名立万的绝佳场合。
即便暂时行卷无门,找不到大儒推举,若是能在肆作台上大放异彩,很有可能会得到名仕的赏识,主动登门结交,帮其推举。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肆作台一方面为城市墙面的整洁贡献了不可小觑的力量,另一方面,世家玩弄举子的恶劣习气越演越烈的情况下,肆作台也算是中枢留给寒门的另一把开启上层阶级大门的金钥匙。
童少悬和石如琢的文章在西市的肆作台大放异彩。
童少悬的文章锦绣正气,石如琢的文章犀利甚至有点剑走偏锋。
大多数人都十分欣赏童少悬的文采和宏大的全局观,看得出来她读过许多书,思路也万分清奇。
而石如琢文章一旦看懂了,喜欢的人会非常非常喜欢。
很多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位石攻玉到底是何等的凌厉人,见到她本人出现时,不免震惊
这白软的小娘子就是石攻玉?和她文章的反差怎么这么大呢?
今日童少悬她们再次来到肆作台,大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大声朗读昨日童少悬贴在这儿的《容物》。
白二娘道:不用多说,今日依旧是长思的文章最引人注目。
葛寻晴来肆作台参观这些日子,备受打击,看贴在这儿的文章一帖比一帖厉害,有些被人追捧的她甚至都看不懂写的啥玩意
葛寻晴:我觉得我还是考明经科好了起码能混个一官半职,也不至于回头落榜给我耶娘丢人。瞧瞧啊,准备考进士科的都是什么怪物!
葛寻晴的话,让白二娘心里也有些想法。
作为白鹿书院的举子到博陵应考,当时还自我感觉有些良好,想着虽然进士科取士人数极少,但说不定,削尖了脑袋拼一拼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真的到了博陵,在肆作台这边见识了之后,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这儿可是汇聚了所有大苍能人的地方。
进士科更是能者中的最强者才能考取的。
白二娘自认未必能有这本事,若是看不清自身才能的话,很有可能会像朱六娘她们一样,年近三十甚至四十,依旧飘荡在博陵,靠打些零工,或者是家里救济,就这样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成功,一直耗下去。
若是改考明经科的话,即便往后官途走得比较慢,也无法登顶,但对白二娘而言,有官职和稳定的俸禄也就足够了。
她并没有童少悬想要成为丞相,治理国家匡扶社稷的庞大野心。
她只希望能够让已经渐渐老去的耶娘,下半辈子能倚仗着她过得更好一些。
要是能够在博陵安家的话,那就是喜事中的喜事,她这一辈子也就没有别的盼头了。
可是要是连努力都没有努力过的话,白二娘又有一些不甘心。
万一呢?万一我真的考上进士了呢?那可不是被自己目光短浅耽误了吗?
白二娘在这边做思想斗争,却见一男子站在了肆作台前,指着童少悬的《容物》说:
今日有哪位雅士能够将这篇文章驳倒,赏银一千两!
那男子声调偏细,偏偏声音却很大,这一声喊出来,别说是肆作台这边的人,在西市大门口进进出出的路人也全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千两赏银,可真是一个天文数字。够这些穷学生在博陵生活许多年了。
虽说这人口气不小,且看上去有些无礼,但因为赏金实在太诱人,让闻者全都低低地惊叹了一声。
有人忍不住问道:一千两,你说的可是真的?没蒙人吗?
那男子身上穿着一身精致的暗纹长衫,腰间配着一个锦囊,看上去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厮。
那男人对着疑问的人笑了笑,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铺在肆作台前专门用来写作的台面上。
众人一看,的确是一千两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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