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52)
包括军资核查在内,所有重要物资的转移和发放,都需要至少三个机构共同监管,这就是三司检校。相信你身在博陵,又是员外郎之女,应该没少听此事。这是高祖立下来的规矩,便是为了杜绝贪腐,同时分散权力相互监管,如此一来也利于重权掌握在天子手中。
唐见微点点头。
唐公应该没少参加三司检校,对其中的严谨一定深有体会。掌握财政收支的户部官员最明白朝中的重臣想要在天子眼前贪没有多困难。而这回减截的还是最容易被发现,处罚力度最大的军资,绝对是一项极难完成又非常危险且不划算的事。而且他可是支度司的人,出了事一旦调查起来,他便是首当其冲。我相信任何人站身处唐公的位置,都知道此事如抱虎枕蛟,断不会飞蛾扑火,也没有能力独自坐赃。纵观大苍法典汇要,开国百年来,能够完成贪赃的多数为刺史、县令这些地方要员。他们或是增加地方赋敛,或是擅兴工役。盗用朝廷拨款和破用军库钱物之类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因为是地方财物,要凑齐三司检校需要一定的时日,在此过程中赃款早就被转移,账也有时间重填,这才有了之后的御史台监察御史下派地方监察管制。但是地方官渎职现象依旧屡见不鲜,实在可恨。而绥川军资大案我也略有耳闻,数额之多牵连之广,绝对不是足不出京的京官能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做到的。童少悬严肃道,
你阿耶很有可能被卷入了党争,成为党争的受害者。
很少看到童少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抽丝剥茧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唐见微听得有些出神,立即将她所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童少悬,包括她阿耶到大理寺之前就已经亡故一事。
听完唐见微所言,童少悬似乎跟着她一块儿回到了唐家出事的那日,耶娘相继暴亡的恐惧,即便是她这个旁观者在此时听闻都有一种浑身发寒的惧意,完全无法想象唐见微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唐见微有些急切地问她:你所说的与我所想有些相同之处,也有我没想到的地方。所以以你所见,我阿耶一案究竟是
童少悬握着笔,大眼睛之上一双秀眉紧拧,倒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
我猜测,有能力贪没且暗中消化这么大数额军资的,必定是地方要员,这肯定跑不了。那绥川刺史恐怕不会干净。而且这事儿一定有朝中高官支持。我怀疑绥川战事涉及到两党互斗,角逐拉扯之下便有了牺牲品
童少悬只是在客观分析,说到此处又觉得太过残忍。
对旁人而言这是政斗,可至亲之人死于非命是事实,童少悬若是继续说下去只怕是太过冷血。
唐见微却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唐家便是牺牲品。我明白的。绥川刺史么此人从未到过博陵,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除了此人之外,我觉得这事儿我那个填房阿婆也脱不了干系。她和我二叔为了我阿翁的爵位,趁着我阿耶遇害暗中再害死我娘!
说到此事,唐见微双眼发狠:外人都道我娘是因为受不了我阿耶之死,悬梁自尽追随他去了,但我明白不是这样我耶娘感情的确深厚,但以我娘的性子,即便要追随我阿耶,也必定会先追查清楚阿耶之死的来龙去脉!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让我确定他们不会随意撒手人寰。因为
唐见微忽然看向童少悬,方才眼眸中的恨意已然消散,变成了一片哀鸿:
因为,我阿娘怀孕了。
什么?这件事童少悬倒是没有想过。
对,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很奇妙吧我都十七了,她还能再有身孕。耶娘感情一直都很好的,即便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们依旧恩爱如初。我也很盼望着能够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好好疼爱。可惜没机会啦。
童少悬心被唐见微低垂的眉眼揪着,隐隐作痛。
想要说上几句宽慰的话,却发现平日挤兑别人的时候才思泉涌,要说点好听话怎么就这么难。
幸好唐见微不是那种会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太久的人,她很快振作:
阿娘怀孕一事只有我们原嫡一家知道,旁人想要营造我阿娘自杀的假象,却没料到她有无数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说,杨氏和我二叔恐怕在其中也有所动作。我二叔与那金吾卫旅帅私交甚笃,莫非金吾卫也在党争之列?
两人略沉默了片刻,一时找不到更深入的思绪,童少悬便将现在所有的线索记录下来,唐见微再让她写上那个后脖子带疤的男人。
你是觉得佘县令和这刀疤男人有可能与你耶娘之死有关?
很明显,童少悬有点不解,因为她不知道长公主在其中指点过唐见微,将她指向了夙县。
唐见微有些不太好开口。
若是将长公主的用意告诉童少悬,那便是明摆着告诉她长公主在利用童家作为掩护,让唐见微调查她耶娘一案。
任谁也不愿意成为一枚棋子吧?
此事还是往后再谈为好。
唐见微便说:那刀疤男是博陵人士,我对所有与博陵有关的事情都很敏感。
童少悬嘀咕了一句:你倒是未卜先知,知道会有博陵人出没。
唐见微被她说得一愣,心里暗叫不妙。
没想到这小娘子这般聪颖,脑子转得忒快。
还在想着如何应对童少悬的问话,添补错漏,童少悬却很贴心地没继续这个话题,说起别的来。
唐见微感谢她的体贴,也对她这忽然展露的另一面很有兴趣:
你似乎对中枢的情况很了解,比我这个博陵人都懂。但你并没有在博陵住过多久的时间吧?更没有入仕为官,你是如何知道的?
各种史料和友人见闻啊,还有书院的先生也会说朝堂要闻,毕竟我们这些人都是要争贡生去博陵求仕的,对朝中之事越早了解越好。而且我自幼体弱,旁人能出去游历而我就只能待在家里看书。夙县这儿有的书我基本上都看完了。
只是看书就能拆解这么许多?
数千年长河之中发生了无数大小事,若是将它们剖开了细细琢磨,便会发现许多事情都是本末相顺,不用身临其境,只要看透因果机理,便能触类旁通。
童少悬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说来,发现唐见微瞧她瞧得有些入迷。
你看什么?童少悬被她太过直接的注视弄得耳尖有些热。
阿念,你有论道经邦之才,你是天生的将相之器!
将相童少悬被她太过认真的话弄得更不好意思,我一介村姑哪有那本事,只不过纸上谈兵随口说说罢了
不,你有啊,你有的。唐见微非常肯定,从你帮我改造推车时我就确定了,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有创造力之人。只要你养好身子勤奋力学,他日策名就列之时,一定会大放异彩!
童少悬听过不少称赞,可是像唐见微将她抬得这么高,夸得这么笃定的,还是第一次。
这番带着些崇拜的真心话,教她心窝里发热,发烫
第43章
唐见微走之前, 童少悬跟她提了婚期。
我耶娘查过了,明年正月初十是个好日子,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行啊。唐见微答应得很爽快, 我没什么意见,耶娘查好了就行。
嗯那好,回头我就跟耶娘说去。
唐见微走了, 童少悬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许久没有感觉到的疼痛, 在唐见微离开之后又开始发作。
刚才集中注意力时感觉不到疼痛, 这会儿一动弹便是一阵撕心裂肺。
童少悬疼得龇牙咧嘴, 完全不敢动。
没想到唐见微还有转移疼痛的功能
将发髻上的玉梳背拿下来, 仔细地看着。
这是唐见微给她的信物。
童少悬心窝里的那层热意还未褪去, 将温凉的玉握在手中, 触手升温,细腻柔滑的触感坚固,但却脆弱。
就像唐见微这个人
童少悬握着玉梳背,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 此时即便疼痛在身, 她也有点困。
将信物压在心口,童少悬含笑进入梦乡。
.
成亲之日便定在正月初十。
距离正月初十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童府便已经开始忙活起来。
童长廷字写得好看, 负责写喜帖。
将十多张写好亲朋名字的红纸贴在一块儿, 卷成卷轴, 交给童博夷和童少潜。
彼时纸贵,每家都派送喜帖的话得是一大笔开销。
大苍平民通常采用的做法, 便是将所有要邀请的亲朋好友的姓名写在卷轴上, 随后挨家敲门, 告知吉时。
确定会出席婚宴的, 便让人在自己的名字后画个圈,之后两人再前往下一家。
童博夷和童少潜负责在夙县城内跑,童长廷和宋桥则写好了喜帖,寄送去给外地亲眷,若是能来的到时候直接登门便是。
宋桥给她娘家送了喜帖,童长廷这头耶娘已经不在,送了几帖去他的兄弟姐妹府上。
让你那宝贝大女儿带着媳妇快些回来。宋桥嘱咐童长廷,跟着媳妇回娘家,一去就是大半年,头几个月还知道写信回来报个平安,这个月呢?毛都没见着一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就一百里地,你让柴叔亲自跑一趟吧。阿念要成亲了,她二姐人在前线赶不回来可以理解,但这大姐还躲着的话是不是有点不像话?
童长廷道:还不是你当初跟她说人家唐三娘的事儿把她给吓着了,带着媳妇立马奔娘家避祸去了。
怎么着,你还怪起我来了?当初唐三娘还没过门的时候你不怕?唐家悔婚的时候骂天骂地的那个人不是你?
嘘嘘,小声点儿。童长廷往西院的地方看了一眼,别让人听见,多不好。
听见就听见了,我在我自己家里,我乐意说!我还就大声说了!啊!啊啊啊!
童长廷:
一提到唐见微,宋桥的火气又开始蹭蹭地往上冒。
本来悔婚这事儿摆在这,她对唐家有成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后来唐见微到了童府,带着个得了痴症的姐姐,身世的确可怜,让她住在府上也不是不行。
不仅让她住下,还好吃好喝招待着。
她想要在外面摆摊贩卖,宋桥说过一个不字没有?
和唐家的矛盾是上一辈的事儿了,从唐见微的言语之间宋桥也发现,唐见微对悔婚一事似乎完全不知晓。
下一代的恩怨不应该强加在这一代身上,宋桥明白,所以她对唐见微够好了。
而且唐见微知书达理,住在府上也会交月钱,做的菜好吃,的确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娘。
可这回冲撞县令是怎么回事?
她想要做生意,那是她的志向,宋桥无权干涉。
但冲撞县令这事儿可大可小,无论阿念是不是主动为她扛罪,二十大板可是活生生地打在她女儿身上,也打在宋桥的心上。
一想起阿念身上的伤,想起那血肉模糊的场面,宋桥心就颤得厉害,眼泪忍不住往下落。
上次阿念也是为了救唐三娘伤了肩膀
为何一沾上唐见微的事,阿念就要受苦?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好感在女儿一次次的受伤中逐渐瓦解,现在宋桥一想到这个人就心烦意乱。
好好好,你乐意说便说,乐意喊还喊,小心点喊别晕倒。我走了。
童长廷转身要离开,被宋桥一把拽了回来:
你去哪儿啊?还玩离家出走?
不是你让我去通知阿照她们回来的吗?我找柴叔去!
童长廷实在害怕宋桥发飙,她自己生气也不跟害她生气的人理论,就知道摁着丈夫磋磨。
每次她心情不好,童长廷就觉得浑身皮疼,不赶快跑的话说不定一会儿就会被她掀掉一层皮。
行吧,也不用柴叔跑了,他亲自去阑县一趟,将阿照她们接回来。
等他回来的时候妻子应该已经消气了
童少悬卧床难起,自然没法去书院。
唐见微承担起替她去书院的任务。
每日唐见微准时出发到白鹿书院上课,将先生所教的所有课要记录下来,回来之后再跟童少悬一一重复,不让她落下课程。
早上摆摊的任务就交给紫檀了。
紫檀倒是没什么意见,她可以去找季雪帮忙,炸油条和鸡蛋灌饼的技术她熬夜苦练,虽然没有唐见微那么纯熟,可慢一点儿归慢一点,味道不打折扣。
不过三娘,有件要紧的事情我必须跟你说。上回你寄走五十两之后,又买了裙子披肩和各种药材,咱们的金库元气大伤啊!早点摊没有你坐镇的话,我把季雪拽过来一起忙活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勉强能应付,只不过你在的话一个早上能挣个三两,可我动作慢,只能赚二两。回头你再给东院送吃的,咱们可能没多久就要被掏空了。
紫檀一直帮唐见微管着钱,积蓄有多少她心里最清楚,其实还有两个大银铤没有动。即便歇摊一个月,她们主仆仨过日子的钱还是有的。
不过渐渐明白银子不好赚的紫檀学会了未雨绸缪,不能等到真的一俩银子都不剩的时候才开始着急,她得提前给唐见微一些提醒。
毕竟最近唐见微花钱有点太大手大脚了。
特别是在童少悬身上花的,完全是没有思考随手便砸。
没事儿,不用担心。没想到唐见微却说,我已经了解夙县百姓的口味,准备好下一步扩张的计划了。先熬过这段时日,等阿念自己能去书院了,我就推新的食单,咱们的收入很快便会翻倍。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紫檀只会觉得此人信口开河。
收入翻倍这种事儿可不是随口一说便能成的。
但是三娘说,紫檀非常信服!
不仅信服,还无比期待!
有什么新食单?紫檀立马精神起来,追问道,是我吃过了吗?还是新的?!
唐见微还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走了啊,早点你能卖多少就卖多少,人多的话让大伙儿稍等一下,宁愿慢点也别出错,收钱别少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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