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GL)——若花辞树(53)
可她一到了仁明殿,便得宫人与她禀道:娘娘正在膳房中。
明苏意外,又觉安心,还十分高兴,她走了过去,到了仁明殿的那座小膳房,郑宓正在灶前忙碌,她正将菜肴自锅中盛出,仔细地装点,使菜肴瞧起来美味可口。
明苏站在门边看着,她想唤一声阿宓,可四下全是宫人,正迟疑着,郑宓似是察觉她在,回过头,看到她,唤了声:明苏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头保住了。
第六十三章
虽已听过郑宓唤她名字好几回了, 可明苏还是听不厌,这平平凡凡的二字,自郑宓的口中说出, 便格外好听。
明苏弯了弯唇, 走过去, 往那盘中一瞧,是道花炊鹌子,她爱吃的。
明苏嗅着这香气, 方觉腹中空空,饿得厉害, 她欲先尝尝, 可四下皆是宫人, 在膳房中用食,叫人瞧见, 怪不雅的, 便忍耐了。
眼睛却仍是不住地往那一道道佳肴上瞟, 口中问道:还有多久摆膳?
还有一道三脆羹。郑宓说道。
三脆羹,是道素羹, 滋味鲜美爽口,空腹食一盏,既可暖胃,又能打开食欲,明苏自小便喜欢。
郑宓全是照着她的口味烹制的晚膳。明苏既高兴, 又饿得更厉害了。
我给你打下手。明苏说着, 四下地张望,看何处能帮得上忙。
你们都退下吧。郑宓忽然道。
四下侍立的宫人们皆行了一礼:是一齐退下了。
膳房中顿时便剩了二人,明苏大惊, 她虽说了打下手,但她是晓得自己于厨艺上的本事的。
故而只是想做些递铲子、递盘子的小事,可阿宓令宫人全退下了,明苏顿觉肩上的担子一下重了。
是否该先热锅子?我去烧火。明苏极为警醒地猜测接下去要做的事,力求自己瞧起来十分机灵,十分能任事。
郑宓无奈地拉住明苏的袖子:不忙
明苏哦了一声,还是很警惕地站得直直的,一副随时准备被差遣的模样。
郑宓拉着她的衣袖轻轻摇了一下,温声道:放松些。
明苏点了头,身姿松懈了少许。郑宓取了一双竹箸,夹了一块小小的鹌子肉,喂到明苏口边。
鹌子肉色泽鲜亮,香气扑鼻,使人食指大动。明苏看着郑宓,一时没敢动。
吃啊,不是饿了吗?郑宓笑道。
明苏这才朝前探了探身,张口吃下。酥软的鹌子肉,几乎是入口即化,肉汁在舌头上炸开,野味的鲜香,叫人回味无穷。
好吃吗?郑宓问道。
明苏连连点头,眼中迸放着光芒。郑宓不由一笑,又接连夹了余下几道菜肴喂她,将她喂得有三分饱了,方搁下竹箸,温声道:等一等,待菜肴齐了,再坐下好好用膳。
明苏自无二话,见郑宓取过食材,她便想帮忙。
但明苏什么都会,会读书,会驾车,甚至还会与人说价,却偏偏于厨艺上毫无天赋。
少许葱花。郑宓盯着锅中,吩咐道。
食材皆是一早便洗好,明苏忙答应了,取过几根小葱,拿了刀开始切,没几下,便切伤了手指。郑宓余光一直留意着她,见她伤了手,连忙过来。
我没事。明苏一边说,一边将手在衣裳上随意的抹了一下,红色的外袍,擦了血也不明显。可手指上的血刚擦了,很快便又渗了出来。
帮了倒忙了。明苏暗自恼怒,还要再擦,手便被郑宓捉住,将她的手指含入了口中。
手被切伤时明苏没有出声。而此时,她却倒吸了口冷气,身子僵住了。
郑宓的眼眸微微垂着,捧着她的手,一点也不嫌弃,明苏呆看着她,感觉到软软的舌尖抵在她的伤口上,轻轻地滑过,湿热柔软。
她是真的喜欢我。明苏想,可这念头并未使她欢喜,心似是被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痛意伴着心动,让她的心都痉挛了。
血被止住了。郑宓要带着她去包扎。明苏却舍不得灶上的三脆羹,道:羹要煮好了。这是阿宓专为她煮的,若是煮坏了多可惜。
郑宓无奈道:有宫人在,不妨事的。
明苏这才随她去了。
到了殿中,命人取了纱布来,替她将伤口包扎起来。
明苏一直盯着郑宓瞧,她发觉自上而下地看过去,阿宓的气质格外温婉,带着些许柔弱。
可她并非柔弱的女子。明苏明白,阿宓只是待她才是这般。
伤口包扎好了。郑宓看了看明苏,似是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先领她先去用膳了。
晚膳自然是好的,明苏仍旧如昨日那般,胃口极好,大半的菜肴都入了她的腹中,将她的肚子填得饱饱的。
晚膳后,二人便在后头园中散步。因宫人跟着,不好说话,郑宓便将人都屏退了,明苏自提了盏宫人,二人缓缓地走着。
你似是一点也不急。明苏说道。
她说的是翻案的事。郑宓笑道:大局已定,没什么急的。我只等最后的诏书下了,告慰祖父的在天之灵。
不错,大局已定,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起初,我还想通过拉拢妃嫔,与前朝接触,试探着参与朝政,谁知才起了个头,大事便已定下了。
郑宓回想这一年来的事,不由莞尔,半分忙都未帮上,全部都靠你。
明苏摇头,表现得十分谦逊,但能得郑宓肯定,她隐隐间十分高兴。
这园子她们年少常来玩的,可相逢后却是头一回这般并肩而行。
园中的景致没什么变化,全是记忆中的模样。秋风起,枝叶摇曳,些微凉意拂面。初秋时节,最是舒适。
明苏想着,待再过上一月,便该是吃螃蟹的季节了,她记得有一年重阳,父皇赐了一篓螃蟹下来,母后见她喜欢,都给了她,她与阿宓就在这园子里,就着菊花酒,将一只只螃蟹都蒸来吃了,一次吃得太多,以致那一年里,阿宓再未碰过第二回螃蟹,连螃蟹的气味都闻不得,还被她取笑了一回娇气。
明苏面上不禁有了笑意。
殿下耳边皇后的声音传来。
明苏回头,皇后就在她的身边,奇怪的是,阿宓如今已变了个模样,与从前并无相似之处了,可明苏看到她,还是将她的样子与年少时的模样重合了起来,毫无不适之处。
你是否仍在怨我在客舍时将病中的你丢下?郑宓问道。
明苏的笑意渐渐地消了下去,她望着郑宓,郑宓眼底有些紧张,明苏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丢下。
她的神色认真起来,带着点她年少时常有的固执,道:你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郑宓有些意外,随即笑了笑,顺着她道:是,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现下回来了。
明苏点点头,便要往前走,衣袖却被扯住了,她疑惑地回头,却见郑宓望着她,望了她好一会儿,直至明苏被看得不自在了,她方道:方才在膳房,你那般紧张,可是害怕帮不上忙?
明苏下意识地想否认,可她又知没有用,阿宓都看出来了。她想解释些什么,可似乎都很无力。
你害怕我还是会把你丢下。郑宓道。
明苏低下了头。
我们不是在逃亡了,明苏,你不必再事事皆会,也不必担心我觉得你无用,不要你。郑宓柔声道。
手指上还缠着纱布,但已感觉不到疼了。明苏摇了下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郑宓早就发现,明苏不爱说话了,有些沉闷,她心中分明是装了事。
郑宓试探道:你近日郁郁寡欢,可是想起旧日之事,仍是对我所做之事,难以释怀?
明苏这回没有再沉默,她拉住郑宓的手,道:不是
她从未当真恨过阿宓,得知她死讯后,更是连那一丝的怨气都没了。
那是为何?郑宓又问。
明苏看着她,她想开口,可开了口又不知如何言说。
郑宓也不催促,只要明苏肯张口,她可以等,然而过了许久,明苏缓缓地低下了头。
她还是不愿说。
郑宓突然有些无力,她没忍住,说了一句:你从前什么事都不会瞒我的。
第六十四章
郑宓这话像是埋怨, 埋怨明苏待她不贴心不信任了。明苏顿时慌了。
忙道:我不是不是瞒着你,我只是只是
她支吾着, 如玉般的面容在宫灯下着急慌张, 可任凭她如何努力, 话语却仍是说不出来。
她的神色踟蹰为难。郑宓看出来了,她是真的不想说,或是不想与她说。
说不失落是假的, 可郑宓也没办法,她不愿再逼明苏。
这句含怨带嗔的「你从前什么事都不会瞒我的」大抵是她最大限度的逼迫了。
不想说,便算了。郑宓说道, 她唇畔还带着些微的笑意, 宽容地容许了明苏保留她的心事。
明苏自是松了口气,可难免又觉对不住郑宓, 正如她所言, 她们从前是无话不说的。
她想, 阿宓会不会生气,多少会对她失望吧。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明苏小心翼翼地看着郑宓,想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西风起了,枝叶簌簌,凉意自颈间灌入, 衣衫稍显单薄。
郑宓抬手, 替明苏理了理衣领,她的手纤细柔软,带着细微香气, 明苏不免紧张,由着郑宓为了整理衣衫,不敢动弹。
将领口紧了紧,又抹平她衣袖处的一丝褶皱,郑宓收回了手,道了一句:回去吧。
二人便往回走,园子不大,她们走得也不远,不多时便回到了殿中。
殿中宫人已沏了茶,等她们回来。云桑笑着上前接过明苏手中的宫灯,口道:娘娘、殿下,快来歇歇吧。
郑宓嗅着殿中的茶香,笑道:是前几日新贡上来的白露茶,统共只有三斤,本宫命人送了一半去垂拱殿,余下的,便令后宫分了,公主可尝过了?
明苏摇了头:儿臣未曾留意。她说罢,又觉阿宓好意送来她品尝的茶,她却连留意都不曾,未免太辜负了,忙解释:近些日子忙着,并未在衣食上留心。下回娘娘再有赐,儿臣必好生领受。
她解释得很紧张,唯恐郑宓生气,但这不过是小事而已,远不必如此郑重的,一旁的宫人掩唇而笑,笑她过于紧张了。
明苏看到了,有些讪讪的,却还是对郑宓说了句:娘娘别生气。
她就是很能使人心软,郑宓见她这样,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又命宫人全退下了,方耐心地柔声安慰道:只是小事,我怎会生气?
说罢,见盏中的茶已半凉,茶香都散了,又亲自斟了盏新的,奉到明苏面前:只是觉得这茶滋味雅淡,兴许会合你的意,想让你尝尝罢了。
明苏点头,接过了茶盏,却不饮,还是看着她,看她是否真的不生气,看了半晌,确定她是真的不生气,她方尝了尝盏中的白露茶,细细地品了滋味,道:不错,确实合我心意。
又接着饮了两口,而后将茶盏搁回了桌上,双手一开始像是不知该怎么放,过了一会儿,又把茶盏端了回来。
她很拘束,且始终悬着心,不时地便看郑宓一眼,留意她的神色,唯恐她突然生气。
郑宓自是都瞧在眼里。若单单只是未留意她命人送去的茶,明苏是不至于如此忐忑不安的,说到底还是方才园子里的那句话。
是我不好。郑宓说道。
明苏一惊,脊背挺直了,坐姿也端正了,愣愣地望向她,口中却已自发地为她辩解:你没有不好。
郑宓摇了摇头:我不该拿你我的从前做比,也不该逼问你的心事。
她停顿了片刻,似是不知该如何诉说,过了好一会儿,方缓慢地道,怪我总忘记你我分离的五年里,你是一日一日地过下来的,而非我这般只是合了下眼,便到了五年后。
故而你在我心中,还是六年前,放下公主之位,带着我四处逃亡的那个十四岁的小明苏。
忽略了你年已二十,早不是事事示人的岁数了。你有心事,是理所应当的,不告诉我也无妨,不必愧疚,也不必觉得对不住我。
这宫中谁人没有几件不能与旁人说道的事,深埋心底也是寻常,郑宓先前之所以发问,也只是因明苏闷闷不乐罢了,若非她许久未曾开怀,她也不会追问。
郑宓这般说,明苏却一点都不觉高兴,阿宓追问。
她为难,可她眼下愿意体谅,不再问了,明苏却觉不被重视了。
可我们从前确实是无事隐瞒的,你事事都与我说,我也无事不能同你言说。
是,可如今已不同了。郑宓平静道。
怎么不同了?明苏想问,却又想到有事隐瞒的是她,心头便是一梗,她转开了视线,不再看郑宓,而是望着桌上那盏烛灯,看得眼睛都有些疼了,仍旧未曾移开目光。
她怎么还是不高兴,郑宓不明白,她不愿说,她不逼她了,且算是许诺了往后她有什么不愿与她说的事,都不会追问逼迫了,为何她仍是不满意?
郑宓也不说话了。
明苏看那烛火看得眼睛涩涩地作疼,她想还是过些日子再来吧,今日再说下去,只怕会更令阿宓不悦。
她想着便站起了身,郑宓见她起身,知她是要走了,也跟着站了起来,道:我送送你。
明苏点点头,可步子却不动,她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生气?
郑宓一怔,摇了摇头:我不生气,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她有事瞒着她,不习惯她不再对她无话不说。郑宓笑了一下,笑意有些勉强,也有些自嘲,却唯独没有对明苏的怨怼。
以后会习惯的。她接着说道。
习惯什么?习惯她们不再无话不说吗?明苏哦一声,以极轻极轻的声音问:那你以后也会有事瞒我吗?
不会郑宓想也不想。
明苏便明白了,原来是习惯她不再对她无话不说。
她举步而行,走出两步,心中升起一股自我厌弃,与极度的排斥,她回过头,极快地道:我杀过人!这便是我瞒着你的事,我的手上沾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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