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GL)——若花辞树(35)
郑宓想到方才胡院首的态度,知他这话不过敷衍。
她于明苏而言是外人,她身边的人,自是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郑宓该高兴,这些人替明苏办事,对她忠心,可心中的酸楚却越来越浓郁。
她正色了些,道:公主与本宫已是荣辱与共,她若处劣境,你必得命人告知于我,我必来帮她。
玄过眼中透着些计较。郑宓知他衡量的,不是她的真心,而是前头那句荣辱与共。她与他们还不到能讲情义的时候。
思量瞬息而过,玄过笑意更深了些,也愈加恭敬了:娘娘放心。
郑宓这才走了。她走出贞观殿的大门,那一声滚不住地在她脑海中回想,心口这时才尖锐地生出痛意。
她想,究竟是怎么了?上回相见,虽称不上愉快,可明苏待她也还温和,怎地数日不见却成了这样。
这中间必是有事。不是宫中的事,若是发生在宫中,不可能将她瞒得一丝不透,如此,便只能在宫外。
她得再快一些了。郑宓想道。她很怕明苏出事,她能失去的,已不多了。
玄过送了皇后离去,推门入殿,便见殿下自床下下来了。玄过大急,忙上前扶她:殿下怎地下了床?
明苏推开他,自取了外袍披上。她脸色还是苍白的,唇上无一丝血色,起身时还有些摇晃。
玄过急,想着淑妃娘娘怎地还不回来,果真如皇后所言,一个诗会,竟去了彻夜。
皇后来了多久。明苏只穿了身外袍,便要出去。
玄过忙扯下大氅,披到她身上,口中回道:昨晚来的,照顾了殿下一夜。
照顾了一夜,所以梦中察觉到的气息,不是阿宓的,而是皇后的。她竟将皇后认成了阿宓。明苏心如死灰。
她朝往外走,走到外头,迎来洒了一地的阳光,便定住了,她想起来,曾也有过一个明媚的冬日,她与阿宓在宫中玩闹,自御花园的一端到另一端,阿宓什么都由着她,摘到的最好的梅花,也送给她。
耳边好似传来那时的笑声,明苏眼眶一热,咬紧了牙关,忍住了,道:带我去见他们。
这他们指的自然是程池生那几名心腹。玄过称是,想的是恰好还有一则消息,那几人要当面说与殿下,也不知是什么事,也不知殿下撑不撑得住。
明苏已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一路出宫,她走得极快,回到公主府时,她已有些晕眩,头疼得像是要裂开,胃中一阵一阵地翻滚,疼痛剧烈。
可她顾不上,她得问明白阿宓的尸身在何处,她要接她回来。
那几人就关在公主府后院的空房中。
空房里头陈设家具都被搬空了,几人被绑在柱上,过了一夜,已是疲惫不堪,见门自外头推开,几人纷纷精神一震,望向门口。
进来的是明苏,她身后还有两名侍卫。
那几人既害怕,又觉看到了希望,他们纷纷对视一眼,为首的道:只要殿下保小的们一命,小的还有一事,要告诉殿下。
什么事?
那人道:与那郑氏有关,殿下必然想听的。
明苏「哦」了一声,竟是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骤然浮现笑容,竟衬得她好似鬼魅一般,她点头:不错,与她有关,孤确实想听。
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你们说。
几人见她如此好说话,不免有些怀疑,为首那人道:殿下当真能保我们性命?
能明苏想也不想便道。
以何为凭?
以何为凭?明苏想了片刻,想到什么一般,笑了起来,道,便以孤的命吧,若保不住你们,孤将命赔给你们,如何?
身居高位之人,哪一个不将自己的性命看得要紧,何曾有人这般随随便便地说出来的,几人自是信了,也极不安地觑着公主。
说罢公主温声道。
那几人不好再拖,也就说了。为首的那一人道:其实,五年前,殿下与郑小姐,早就被将军找到了,初到江南,你们的行踪便已暴露。之后,便一直有人监视着。
早就追上了她与阿宓在那小镇桥边的石板上听戏,在雪中赶路,在黎城的客舍中养病,都是被人盯着的。
明苏掩在袖下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面上竟还若无其事地笑:竟是如此,孤才知道,然后呢?发现了踪迹,怎不现身?
不敢现身。另一人接口道,陛下给的密旨是杀了郑小姐,但要将殿下好好地带回京中。
那时楚家正崛起,楚太尉对殿下与淑妃娘娘都极上心,将军担心杀了郑小姐,殿下回京后报复。
于是便一路跟着,欲寻机行事。可殿下与郑小姐时时都在一处,甚少分开,连跟了月余,都未寻见下手的时机,直至那日雪后,郑小姐独自离开了黎城。
明苏的声音有一丝颤意:离开了黎城,后头呢?
也幸好郑小姐走了,否则殿下也要受牵连。将军久久不能交差,京中已使人来催了。
他原本已打算就在那一日,扮作山匪入城打劫,将殿下与郑小姐一并
那心腹胆怯地看了公主一眼,接着道,好来个死无对证,既能交差,又不怕殿下来日报复。
说到这里,几人也就没再保留,全部说了出来。
郑小姐离开黎城,我们分成了两拨,一拨跟着她,一拨回到殿下所在的客舍中,将房中的银钱都取走,威胁了店家,带走了马车,并卖给了镇上的一老翁,好让殿下以为郑小姐弃您而去。
另一拨追着郑小姐,到了远些的容城外,将她刺杀。此事极容易。
明苏两耳嗡嗡作响,只觉天旋地转,感觉恶心透了,她想吐,可胃中却是空的,她站起来,又问:她的尸身在何处?
为首的那一人已怕了,另一人答道:尸身焚烧了,尸骨无存。
那骨灰呢?她的骨灰呢?
骨灰撒入河中,分毫未留。
明苏猛然间一阵咳嗽,那几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她,两名侍卫忙来扶她,明苏推开他们,自他们腰间抽出刀。
刀刃与鞘划过的声音格外刺耳,刀光映着那几人的脸庞,几人大急,瞪大了眼睛,道:殿下答应过
明苏像是没听到,她也的确没听到,两耳嗡嗡作响,满脑子想的都是尸骨无存,她到第一人面前,将刀捅入那人腹中,一刀不够,还有第二刀,她口中喃喃地道:是怎么刺杀的?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血溅在了她衣服上,脸上,第一个完全不动弹了,像一摊软肉,她又去第二人面前,然后是第三人
房中众人都被她吓到了,最后一人尖利的叫声响起:你言而无信,暴虐嗜杀,你会有报应的!
明苏停顿了一下,头疼得要裂开了,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鲜血,刀光,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人,她低语道:我不怕报应,我只怕报应不来,你们先给我的阿宓偿命,我再给你们偿命
刀没入那人的腹中,那人说不出话了,血还是热的,从明苏的手上淌下,她头疼得跪到了地上。
阿宓她低低地唤着,她没有不要她,阿宓并不是丢下她了。
她恨了五年,全是虚妄。她的阿宓,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再也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明苏跪在地上,从今以后,她的生命只剩绝望,再也没有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程池生视角的回忆,改成这几个心腹口述,感觉说出来更加合适。
第四十四章
诗会开了一夜, 一殿妃嫔皆是困倦疲惫,什么诗句都做不出来了,偏又不知陛下起了什么兴, 非要她们在此吟诗。
将近, 方有一御前的宫人来道:诸位娘娘的诗篇,陛下都看过了,皆是佳句。
宫人笑了笑道,晚些时候,陛下各有赏赐,各位娘娘且回去歇着吧。
众人具松一口气, 口中还得谢过陛下赏赐, 待那宫人一走, 妃嫔们一哄而散。
淑妃最尊,走在最前。她记挂着明苏, 匆匆赶往贞观殿, 半道上却遇上了皇后。
郑宓才自明苏那里出来, 见了淑妃多往她身上瞧了两眼。
皇后在前,淑妃自是要上前见礼, 她出来时,皇后还未至。
故而不知皇后在贞观殿停留了一夜,只伪作闲适,见礼道:臣妾见过皇后。
郑宓知她心中急, 也不耽搁她, 道了一声免礼,正要走,却见淑妃面上憔悴, 衣袍之上,有些褶皱。
二人擦肩而过时,郑宓低声道:淑妃的衣衫乱了。
淑妃一怔,想到什么,心道,疏忽了。又回头看去,皇后已走远了,她若有所思地停了会儿,身边的姑姑出声道:娘娘?
淑妃回神:先回宫,一夜未眠,衣衫乱了,待本宫更衣梳洗,再去瞧明苏。
紫宸殿中,皇帝写了一篇大字,兴致悠哉地命四名内侍拿起来,细细观赏。
他的书法着实精到,所写之字,堪称大家。朝里朝外,但凡见过皇帝亲笔的,无不赞叹,皇帝亦极得意于此。
他欣赏了好一会儿,笑问左右道:这字如何?
赵梁堆起了笑脸,赞道:陛下这字,天下间无人能及了,小的惭愧,便是练上一千年一万年,也及不上陛下之万一。
皇帝哈哈大笑:这便是夸大其词了。他又端详许久,道,不过书法一道,也确实讲究天赋。
他命人这幅字收起,送去装裱,外头进来了名宦官。
这宦官与寻常宦官不同,形体较为精壮。他名陈巢,近年来一直为皇帝打探消息。
赵梁见此人,眼神微微一闪,面上笑意如常。
陈巢先行了礼,皇帝见了他,命左右都退下了,只留下了赵梁,方问道:淑妃在诗会待了一夜?
陈巢答:是,娘娘不曾中途离去。
皇帝笑了一下:看来明苏确实如太医所奏,只是风寒。
赵梁顺势附和:陛下天纵英明,太医哪儿敢虚言以对。
皇帝一笑置之,踱步至御座后坐下了,忽想起什么,又问:那淑妃离开诗会,可是立即去了贞观殿?
不曾陈巢回道,淑妃娘娘回宫梳洗更衣后,方去了贞观殿。
皇帝点了点头,宫妃无不看重容貌衣装,淑妃行了一夜诗会,自然疲惫,若是明苏无大碍,她该先回宫修整才是。
如此看来,确实只是风寒无疑了。皇帝满意,身子朝后仰,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
既已召了人来,他便干脆多问了几句:明寅、明辰处,近日可有异常?
三皇子殿下拔了不少五皇子殿下安在他府上的暗装,五皇子殿下羞恼交加,又不占理,只得忍耐。陈巢禀道。
皇帝仿佛觉得很有意思,问:明寅是怎么发现暗桩的?
好似与信国殿下有关,三皇子殿下揪出的第一个暗桩就送去了信国殿下府上,小的推测是信国殿下提醒。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而后笑了起来,似是觉得更有趣了,他抚掌道:看来是明苏挑着他们相争了。可明辰安在明寅府上的暗桩,怎么会撞到明苏手里了?
陈巢答不上来。
怎么?明苏府上竟无明辰明寅防范得更严实?
陈巢回道:那暗桩自己登门求见信国殿下,不知交谈了什么,他前脚离开信国殿下府邸,府上后脚便派出人跟上了。
那两拨人身形皆极迅疾,并精通闪躲之术,小的派去的暗梢被甩了。
但自之后之事瞧,小的推测是五皇子殿下借安在三皇子府上的暗桩行离间之事,不想却被信国殿下识破,殿下反手将此事透与三皇子殿下,这才有了三皇子殿下严查府内之事。
他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皇帝自己捋了捋,也是如此,便道:多看着明辰与明寅。
陈巢暗自松了口气,若是陛下要他盯紧信国殿下,那便十分困难了,三皇子与五皇子府上虽也防范颇严,却不是一块铁板。
信国殿下府上则不然,很是诡异,暗桩也安插得进去,可每回传出的消息多是些不大要紧的,看信国殿下平日所行,哪会只是这些不要紧的事。
幸而陛下对三皇子与五皇子更警惕。
陈巢也觉理当如此,毕竟信国殿下再如何能干,也只是公主罢了,三皇子五皇子却是能继承大统的。
他称是退下了。
皇帝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转头问赵梁道:你说,何时让明苏知晓郑宓已死好呢?
赵梁面上堆着笑,心底却是一片森冷:陛下运筹帷幄,自然早有谋断。
皇帝吁了口气,笑了一声,道:再等等,让她知道,便留不得她了,眼下且还用得上她。
赵梁仍是唯唯应和道:陛下说得是。
天只晴了一日,翌日便又是风雪交加,算一算这似乎是连年来,雪下得最多的一年,几乎不曾停过。
年下里,街市的百姓越发得多,都忙着囤积年货,走亲访友。
这几日衙门里的大人们都似格外宽容,威严之余,还显得和气不少。
城外一座不起眼的山谷里,有一片墓地。也不知是哪一年起的,有传闻这一片风水极好,既兴人丁,又旺财运。周围许多平民百姓家中有长者亡故,都安葬在此。
时日已久,新坟旧墓交错,几代下来,有些后人竟辨不出哪一处是自家祖上之墓。
明苏就站在这里,她独自来的,选了一块能照着阳光的地方,用锄头挖了深深的一个大坑。
而后将她带来的一个巨大的木盒子拖过来,放了进去。
那里头全是郑宓的物件,有她曾经穿过的衣衫,有她的簮环玉佩,有她用过的笔墨,有她喜欢书。
甚至于还有她当年抚过的琴,全部齐齐整整地摆放在盒子里。
木盒埋了起来,上头堆出高高一土堆。而后她坐在土堆前,取过一块木板,拿着刀,在上头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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